當某一角閃耀著的紅燭光芒匯聚成一道人影模樣的時候,紅燭翁的身形也是於此顯化。


    紅燭閣內有很多屋子。


    每一間屋子裏幾乎都放置著他的珍藏,他的傑作,他的心血。


    隨便找出一個,都不是假紅燭閣內那些看似惟妙惟肖實則殘缺不全的蠟像所能比較。


    每當想起這一點,他都會冷笑不已。


    因為就算是殘次品,那也是耗費了他時間的殘次品。


    在結果還未出來之前,他也不曾把它們當作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反而內心中充滿著期待。


    直到這一期待的過程中出現了事先意料不到的變化,他的想法才會有所改觀。


    但改觀卻不意味著立即放棄。


    秦蒼通過那些蠟像看出了紅燭翁身上為數不多的失誤,卻沒有看到他曾經為了挽救這些失誤而做出的努力。


    當然,他也沒有主動告知秦蒼。


    沒有誰會願意將自己不光彩的一麵主動暴露在人前。


    就算是他這位曾經的神也不例外。


    可不暴露不說出不代表不記得,事實上,他從未忘記那些努力。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努力付諸流水,沒有起到絲毫挽回的作用,最終隻得在極度不甘心的狀態下放棄,其中滋味,實在令人難受。


    令人難受的事情總意味著深刻。


    事到如今,他都未能擺脫這種“深刻”所帶來的影響,以至於他許久都不再相信有人能在這個本就不完整的世界當中,讓一個殘缺的事物變得完整。


    但如今這個與他和蓑衣客簽訂了靈魂契約的盟友卻似乎是個例外。


    ......


    每一間屋子裏都有不下十餘支紅燭亮起。


    因為其中不乏普通紅燭填充的緣故,此舉並不會對他的修為或壽元產生影響,更不會觸及到他的極限,可他的名號畢竟是紅燭翁,奇特的紅燭也好,普通的紅燭也罷,紅色的燭光升騰起的那一刹那,他便能以燭光為媒介,去到任何一處被燭光照耀到的地方。


    當然,前提是他不會在跨越時空的過程中感到疲憊。


    而今他麵色紅潤,看上去精神狀態格外的好,與疲憊二字似乎產生不了什麽聯係。


    燭光也還亮著。


    他卻沒有趁機挪移到其他地方。


    紅燭閣是他所建,這裏的紅燭也是他親手擺放,他分明是這裏的主人,此刻的表現卻有些像守禮的客人,不曾貿然進入任何一間屋子內,隻在一道看著很是幽閉的門外靜靜等候,手裏拄著一根拐杖。


    那拐杖竟也是與紅燭一樣的紅色,但細究下來,卻又有所不同,既沒有紅燭的鮮豔明媚,也沒有紅燭點燃後散發的灼灼熱氣,整體呈現並不自然,倒像是被人以鮮血澆灌上去的一般。


    結合拐杖頂端的骷髏圖案來看,這樣的猜測似乎真的不無可能......


    “他真的打算那樣做嗎?”


    聲音自紅燭翁右側後方傳來,他沒有回頭,仍舊拄著那根拐杖,站在門外,並非他刻意無視,而是這聲音的來源他再熟悉不過,赫然是蓑衣客所發。


    “都進去七天七夜了,你現在才能問這種問題,是在調節氣氛還是反應遲鈍啊?”紅燭翁扯開嘴角笑了笑道。


    蓑衣客的身影忽然憑空一閃,嗖的一聲,便與紅燭翁毗鄰而立。


    “我原以為,他會知難而退才對。”


    聞言,紅燭翁繼續笑道:“你也說了,是原以為,這世上的許多事情都不是按照我們原本的以為來發展的。”


    蓑衣客道:“但至少不能太過偏離,否則我們就隻是隨波逐流的浮萍,被隨意把玩的棋子。”


    紅燭翁道:“說的不錯,但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還沒有到太過偏離的程度。”


    蓑衣客皺眉道:“就隻是從柳乘風手中奪過了一顆不完整的八荒魔珠,便要強行煉化,豈不相當於線未放完就提前釣起了魚,並且將它烹煮了麽?這還不算太過偏離?”


    紅燭翁一副看開的模樣,拍了拍蓑衣客的肩頭,道:“他外貌雖然年輕,心機卻深沉無比,和我們這種活了千年不止的老骨頭相比都不遑多讓,有這份心機的人,豈會沒有一杆權衡的秤?且由他來吧,反正隻要折騰不死,咱們總有給他擦屁股的機會。”


    略微粗俗的話語中透露的是惹人深思的道理。


    蓑衣客漸漸陷入了沉思,但心中疑慮還是未曾減退多少,隨著時間的推移,甚至還多了起來。


    “為何你的態度前後轉變如此之大?”


    “很大嗎?”紅燭翁愣了愣,旋即習慣性地扯了扯衣角,自顧自地言道。


    蓑衣客道:“很大。”


    紅燭翁擺出一副疑惑神色,問道:“大在哪裏?”


    蓑衣客道:“初見秦一劍時,你根本隻是抱著好奇好玩的心態,不曾真的將他放在眼中,後來他破了我們的局,並展露出讓你心動的特質,你雖開始將他視作可以結識的人物,私底下將他分解成一塊塊,仔細研究的想法卻始終不絕。哪怕是秦一劍入了問道境,並且在我體內種下了那般奇異的招數,類似於神通,有一瞬間,你的瘋狂還是擊碎了理智,然而到了現在,你卻開始為秦一劍說話,站在他的角度思考問題,這其中的轉變難道還稱不上大?”


    聽罷,紅燭翁幹笑幾聲,道:“總是時勢造英雄,而非英雄造時勢的。”


    乍一聽是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蓑衣客的臉色卻變了變,失聲道:“你是不是算出了什麽?”


    紅燭翁是既點頭也搖頭,道:“整體依舊如混沌般不可看破也不可道破啊!我從多方麵入手,也隻不過是窺見了他的一道劫數而已。”


    蓑衣客更是驚訝,追問道:“什麽劫數?”


    紅燭翁道:“情劫。”


    蓑衣客瞳孔一縮,又問道:“怎樣的情劫?”


    紅燭翁道:“起源於過去,糾纏於現在,延伸到未來的情劫。”


    蓑衣客似懂非懂。


    片刻之後,他再向紅燭翁道:“那依你之見,他能否渡過此劫?”


    紅燭翁意味深長道:“渡不渡得過我不清楚,但我大概可以認定他無論是成功渡過還是沒有渡過,心裏都不會好受,一種是為情所滅,一種是自己滅情。沒有了情,人就不能算是人了,他那時也許是神,也許是魔,也許是我都料想不到的存在......”


    鬥笠之下,蓑衣客的麵色忽而如愁雲,道:“這些......又與你方才提及的時勢英雄論有何關係?”


    紅燭翁咳了幾聲,隨即冷笑道:“時勢造得出英雄,偏偏英雄最難過美人關,他情劫恰巧深重,渡與不渡取舍兩難,所以如果他選擇去順應時勢的話,便不能做英雄,否則就會提前招致劫數的爆發,反之,若他選擇逆轉時勢的話,也不能做英雄,因為如此一來,他必將淪為在時勢中犧牲的產物。如此進退維穀,處境艱難的人,我實在很難不給他更多的寬容與理解,嗬嗬,當然,我更期待的是他以梟雄的姿態強勢崛起的那一刻!”


    蓑衣客用看待怪物的眼神看著紅燭翁,道:“你骨子裏流的果然是瘋狂的血。”


    紅燭翁不覺間將手中拐杖抓得更緊,道:“骨子裏若無瘋狂的血,豈能充當未來梟雄的盟友?”


    這下輪到蓑衣客冷笑道:“難得你還記得他與我們之間是盟友的關係。”


    紅燭翁道:“記得,當然記得,我怎會不記得?”


    蓑衣客突然一把扯下與鬥笠連在一起的黑紗,露出一張皺紋遍布,額角還留存著一道不知是何年誕生的驚心傷疤的蒼老麵容!


    黑紗在他的手心,鬥笠卻還在他的頭上。


    他知道紅燭翁一定也還記得這張臉,記得這道傷疤,但卻未必記得這張臉是因何衰老,這道傷疤又是因何留下。


    “我曾做過一時的梟雄,那時我的盟友比他的多,比他的強,可當我發現不管做梟雄的時候有多麽風光,有多麽令人敬畏,最後都隻能永久留下暮年的悲愴以及怎麽都洗不去的傷疤後,我便幡然醒悟,一直以蓑衣客的名號活到現在。秦一劍的向道之心在我之上,魔性亦然,他未必有醒悟的機會,一旦走上梟雄之途,便不再是一時,很可能是一世!你可知這對他意味著什麽,對我們又意味著什麽?”


    “知道,當然知道,我怎會不知道?”


    一如先前的語式。


    蓑衣客板著臉,他本該動怒,但他沒有,終究是克製了下來,等待紅燭翁的下文。


    “我知道那樣一來,他終會死,我們也會死,可縱使他不做梟雄,他,你,我,乃至芸芸眾生,就不會死了嗎?”


    一席反問。


    問得蓑衣客無言。


    紅燭翁早已料到,緊接著道:“我知道你想的是什麽,你既不想他做梟雄,也不想他做英雄,你隻想讓他將魔道以全新的方式傳承下去,不管其他天域如何,玄域的魔道傳承不斷,便遂了你的心願。但那不是我的心願,更不是他的心願。”


    蓑衣客這才緩緩道:“你不是他,怎知他的心願如何?”


    紅燭翁哈哈笑道:“我是不知道,但我可以猜,並且猜的比較準確,看在咱們畢竟是多年的老相識的份兒上,捕魚的,我再告訴你一句,他的情劫深重程度,根本不是之下的人所能擁有。現在,你對他某些看法的範圍應該擴大了吧。”


    “你的意思是......”


    蓑衣客的話沒有說完。


    他明明還有時間和機會,卻仿佛自己鎖住了自己的咽喉,自己點住了自己的穴道。


    彼時,紅燭翁看了看他,展顏笑道:“捕魚的,你果然還是聰明,明白知而不言,言也無用這八個字,行了,沒法摻和的事情咱們就不管,要管,就管眼前的。”


    語罷,他自門外觀門內,燭光現,照幽冥。


    刹那之間,秦蒼煉化八荒魔氣的速度頓時加快!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萬道神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荊暮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荊暮並收藏萬道神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