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垂釣溪上,有人魂飄空中。


    兩個曾有過些許交集的人,而今的狀態完全不同,看似處在同一片天空之下,一個卻仿佛代表夢幻,另一個代表著真實。


    眼前的真實似乎並不殘酷。


    周圍的夢幻似乎並不美好。


    自然的道理又一次被改變,之所以說又,是因為在這之前,蓑衣客已經做出了一件逆轉自然的事情。


    他在釣魚。


    但他緊握的釣魚線上卻並未帶著魚餌。


    不吃到魚餌的魚怎會甘願上鉤?


    換成任何一個頭腦清醒的魚都不會做出這樣的蠢事。


    然而至清的水中是根本不存在魚的,有魚的地方就意味著有汙濁和泥沙,一如有人的地方就意味著有紛爭與江湖。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那固然好,好得像是虛構出來的理想化狀態。


    在現實的世界中,早就沒有多少潔身自好與世無爭的清蓮了,有的隻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舉世皆濁我獨清?


    眾人皆醉我獨醒?


    不經曆過渾濁怎麽知道清澈的難得?


    不喝得個酩酊大醉如何知曉清醒的可貴?


    無力改變大勢所趨的走向,那我蓑衣客便做一個在渾濁中垂釣的釣叟。


    不加魚餌,不設陷阱。


    被渾濁汙染的魚會自願上鉤,心中還守著一片澄澈的魚將與我為友。


    何故不為?何樂不為?


    蓑衣客再度笑了。


    不知是因為突然釣起一隻分量十足的鯰魚而笑,還是因為與故人相逢而笑。


    秦蒼也笑了。


    他仔細地打量著這隻剛被釣起不久,尚在翻滾擺動的鮮活鯰魚,試圖從它的身上發現什麽與眾不同之處。


    讓他有些失望的是,這隻鯰魚除了塊頭要比一般的鯰魚大出許多之外,並無什麽異狀。


    它依舊身體長形,頭部平扁,尾部側扁,下顎突出。齒間微細,絨毛狀,眼小,上頜須深達胸鰭末端,下頜須則短不過寸許。


    其體表多黏液,卻無鱗,背鰭很小,無硬刺,通體黑褐色,略有暗雲狀斑塊。


    那比尋常鯰魚大出足足一倍的塊頭所能起到的唯一作用約莫就是在它烹飪成湯時,味道要更加鮮嫩可口,足以飽腹。


    但顯然秦蒼此行並不是為了吃魚的。


    原本他是受雨妃弦所托,魂魄出竅來尋蓑衣客,請他出麵幹擾柳乘風與俞燮甲的戰局,讓他們兩人重傷卻不至死,相助他們的其餘強者也各自遭到強大反噬,唯獨留下雨妃弦這個漁翁,讓她以“重傷”的姿態力挽狂瀾,收拾殘局。


    但他隻是變化成安師正的模樣,並非真正的安師正,行事風格自然是要按照自己的思路來,不會被別人牽著鼻子走。


    雨妃弦叫他往東,他明麵上奔赴東方不假,暗地裏做的卻是截然相反的事情。


    他要送一些人歸西!


    ......


    “以前聽玉驚落說過,你除了蓑衣客這個稱謂之外,還有一個外號,喚作血雨客,據說你每出現在一個地方,都會有人死亡,不知這是否屬實?”


    稍微表露了一下來意後,秦蒼如此問道。


    蓑衣客一手垂釣,一手撫過鯰魚的身軀,掌心之中遍布黏液,本在翻滾擺動的鯰魚突然間不再亂動,卻也未死,隻是像一隻溫柔順從的寵物般靜躺在蓑衣客的手心中,那種感覺,仿佛它已回到了水中一樣。


    “能夠殺人的人也可以救人,能夠引起禍端的人也可以平息戰亂,確切地說,我屬於這種人。”蓑衣客平靜道。


    秦蒼微笑道:“你倒是一點兒也不忌諱自誇。”


    蓑衣客道:“在誌同道合的朋友麵前,不管是自誇還是自謙,其實都無多大意義,最重要的是坦誠相待,所言非虛,如此,朋友這個身份才擁有地長久。”


    秦蒼道:“我聽過一句話,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若是那個朋友對你不再有利,你還會把他當作自己的朋友麽?”


    蓑衣客笑道:“現在無利,不代表以後無利,世道無常,人心難測,猜不透的事情太多,多一個朋友,就少一個敵人,這就是潛在的利益,所以對我而言,能被我視作朋友的人,從來都不會是無利的廢物。”


    秦蒼略感興趣問道:“那麽迄今為止,你結交了多少朋友?”


    蓑衣客道:“不多,不少,有老,有少,你是其中之一,同時也是最特別的一個。”


    秦蒼追問道:“何以見得?”


    蓑衣客道:“特別的人總能做出特別的事。你先是以琴魔秦一劍的身份在八大魔門中聲名鵲起,擔任了羅刹魔門的外門長老,後來又與一眾魔門精英入了那座神秘巨塔,風頭正盛之時卻傳出你死於塔內的流言。當流言一天不被推翻,它還是流言,一月不被推翻,它便是可能,一年不被推翻,它便是事實。但現在你又出現在了我的麵前,卻是以魂魄的狀態,所以連我也不清楚你究竟是來驗證事實還是推翻事實,這些加在一起難道不算很特別?”


    秦蒼再問道:“我是生是死,對你的決斷可有影響?”


    蓑衣客道:“本無影響,但既然你已出現,就注定會有影響,因為我感覺得到,現在的你相較於兩年前的你有很大的改變。”


    秦蒼道:“可我出現在這裏,並不意味著一定會成為你的朋友。”


    蓑衣客突然哈哈大笑,笑聲中雖帶著幾分老者的遲暮,卻十分富有感染力,無甚悲涼。


    “但是你殺不了我,我也不想殺你,所以我們以朋友的身份相處注定最為合適。”


    秦蒼嘴角掀起一抹弧度,他沒有直接反駁蓑衣客的話,而是順著後者的話言道:“當你我之間涉及到了具體的利益衝突,你卻未必會這麽想。”


    聞言,蓑衣客直接了當地問道:“你想要什麽?”


    秦蒼道:“要你日思夜想的那個東西。”


    那鬥笠下的麵容終於首次浮現出一抹陰鬱之色,恍惚間蓑衣客似已忘記了垂釣,隻是緊盯著秦蒼,試探性問道:“八荒魔珠?”


    秦蒼點頭。


    嘭!


    一息間,一殺機。


    木舟驀地炸開。


    溪水遽然倒流。


    釣魚的長線變作了勾魂的鐵索,自那些破碎的木板中穿過,欲將秦蒼兩魂四魄一並洞穿。


    後者不閃不避,隻將兩魂四魄合為一體,雙眼間魔光氤氳,竟是以一記目光將那勾魂鐵索從中斬斷,隨即負手而立,望向那懸浮於溪水之上的蓑衣身影。


    他未開口,蓑衣客卻已出聲。


    “我喜歡和朋友聊天,更喜歡和有實力的人談判,這兩個條件你恰巧都符合,所以我們可以好好商榷一下合作以及歸屬之事。但在這之前,我需要知道你的一些秘密。”


    話音落下,秦蒼很快回應道:“碰巧,我也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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