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一歡喜的奔向他,將手裏的果子遞了出去:“嚐嚐,嚐嚐,同甘共苦怎麽能少了你,吃了這個咱們就帶著蒼霄離開這鬼地方。”


    熏池先是一怔,後看著若一手裏尚還青澀的果子,哭笑不得的接過,他順從的咬了一口,頗為有風度的咽了下去,道:“這幾日你們就吃這個?”


    “就我一個人吃,霄狐狸……”若一眼神微微一暗,“他現在要是能張嘴我就該偷笑了。”


    聽出若一言語中的澀然,熏池皺了皺眉頭:“可是出了什麽變故?”


    若一一陣苦笑:“你隨我回去就知道了。”她一邊說著,一邊帶著熏池往回走,問道:“外麵的風壁還在,雖然風力減弱了不少,但是那艘船定是抗不住的,你是怎麽進來的?”


    熏池淺笑著搖了搖頭:“我是木神句芒的心,身負神力,總會有辦法的。”


    話雖這樣說,可是若一晃眼間仍是看見了,他隱藏在寬大袖袍之中被刮傷破皮的手背。


    連天魔之身的蒼霄都會被刮得皮肉翻飛的風壁,再是減弱了許多,又哪容得他如此輕易的闖進……


    一時間,若一辯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滋味,她頓住腳步,目光定定的盯住熏池道:“熏池,若是有朝一日,顏若一或是蒼霄誰對不住你了,你大可將其性命取去。”


    若一這話說得堅決,以表感激的心情,殊不知已在無形之間將熏池與她自己和蒼霄分割成了明顯的兩部分,她與蒼霄在裏麵,是一體,而熏池在外麵。


    熏池拍了拍若一的頭,淡淡笑著,沒有說話。


    回去之時,蒼霄仍以那個姿勢坐在床沿。若一對熏池尷尬的笑了笑:“如果說入魔就是他這個樣子,那天魔當真是天底下最好對付的東西了。”


    熏池卻一直眨巴著眼睛盯著蒼霄。


    若一在心中一琢磨,這才想到,這應當是熏池與蒼霄第一次見麵。蒼霄在若一的虛幻憶城中見過兩百年前的熏池,但卻沒有與他打過交道,而熏池應該也隻是在若一隻言片語的描述中知道蒼霄的。


    也難怪熏池此時會露出像小孩一樣好奇打量的神情了。


    “唔,他就是霄狐狸,怎樣?與我素日與你描述的可還一樣?”


    熏池卻笑道:“我見過他。”


    “咦!”這下輪到若一驚了驚。熏池自出生以來便一直呆在空桑山中,感知外界事物全憑偶爾幾隻小精怪撞著了時機,給他帶幾本書回去。若一走的這兩百年他又一直被埋在幽都山上。


    而蒼霄自幼便在幽都上學習法術。後來雖四處征戰,可是卻一次也沒去過空桑。這兩百年,蒼霄又一直被封印。


    熏池從哪裏去見的蒼霄呢。


    接到若一詢問的眼神,熏池搖頭搖頭,笑得高深莫測:“不可說不可說。”他走進蒼霄的身邊替他把了把脈。眉頭一皺道,“他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


    若一想了想道:“見到他第一麵的時候,他魔氣四溢,本來還想殺了我,後來……那時島上還有另外一人,那人想殺了蒼霄,霄狐狸一時沒留意,挨了一刀,暈過去後,醒來就這樣了。”


    熏池並沒有關心其他的,專注的問著這個話題,“隻是挨了一刀麽?”


    若一歎了口氣,伸出右手:“我替他擋了一下。”


    熏池心裏麵一琢磨便想明白了當時的場景,他沉默著又為蒼霄枕了枕脈,問道:“他可是隻對你的血有所反應?”


    若一點頭。


    熏池默了半晌,淡笑道:“若是我想的沒錯,待蒼霄醒來,他應會成為九州神滅時代後的第一位神。”


    空氣安靜了好久,若一終於反應過來熏池方才說的那話的意思。


    “神……什麽!”若一駭然,“神?”那個隻會在遠古傳說中出現的生物!


    熏池點了點頭,頗為淡然道:“依著蒼霄現今的修為,他定是在渡最後一劫,而他這最後一劫應當是身體中的魔氣,與體內的魔氣相爭,敗了則墮入魔道,而勝了自然是飛升成神。若一,你身負上古神力的血液助了他一臂之力,讓他得以更快的戰勝體內的魔氣。但也正因為如此,蒼霄現今也變成了這樣。”


    若一腦子裏一片漿糊,望著熏池,搖頭表示不理解。


    熏池道:“你的血猶如一味猛藥,助他的同時,也讓他付出了相應的代價。蒼霄必須得花費更多的心神來引導這味猛藥,發揮它的藥效,所以看起來才會像失了神智一般。而他對你血液的渴求,應當是出於生理本能的需要,再是猛藥,用一劑也是治不了病的。”


    這下若一才稍稍有些明白過來了。


    她傻傻的盯著蒼霄,問道:“做神,會清心寡欲,淡漠無情嗎?”


    熏池點頭:“這是自然。”


    “神會一直高高在上,令人無法觸碰麽?”


    “理當如此。”


    “會忘卻前塵,從此逍遙天下,卻孤寂一人麽?”


    熏池又長又輕的歎了口氣:“若一,我並不知飛升為神之後的蒼霄會變成什麽樣子。但是,現今的九州,更需要的是一個無情無欲的淡漠神尊,以正天下魔氣。而不是要一個眼中隻會裝滿顏若一的蒼霄。”


    當天晚上,若一沒有睡得著覺。


    她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的愛情有一天會牽扯到天下蒼生,會牽扯到九州覆亡。


    她喜歡的人,對了,她喜歡的人在他的子民麵前,本來就是個英雄的模樣。一個愛上英雄的女人的悲哀。若一自嘲一笑,在床上睜著眼睛幹望了草棚頂整整一晚。


    第二天,天尚還未亮完,若一聽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慢慢踱步出了院子。


    初始她覺得是熏池,並沒有多大在意,但是仔細一聽這腳步,明顯有些笨拙和虛浮,顯然不應是熏池的腳步身!


    若一將被子一掀,連鞋也未穿,打著赤腳便奔了出去,開門的那一瞬恰巧看見一抹白色的身影轉過前麵樹影層疊的小路,不見。她也沒顧得搭理揉著眼走出來的熏池問她的“怎麽了?”


    撒著腳丫便追了過去。心中如雷鳴一般,一遍一遍的響這句話:


    “蒼霄醒了,以神的身份。”


    一路追著蒼霄的身影往前跑,若一也不管現在跑到了什麽地方。等她回過神來時,周圍已是一片陌生的花海樹林。


    在小島上住了這麽多天,每天她都出來尋食,卻從來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心下驚疑才起,前方一股悠揚的風劃過耳畔,帶著一絲大徹大悟後的孤寂清冷,令若一微微顫了一下。


    她不由放輕腳步向前走去。漫步進入花海深處。


    此地的花若一從沒見過,即便是在九州。花瓣泛著熒光,似絨似霧,虛幻飄渺,鋪展開來令人覺得仿似已不在人境。


    而蒼霄就在這虛幻如仙境的花海中央靜靜立著。神色肅穆,儼然是僅讓人瞻仰供佛的神佛。


    他伸出掌心,周圍頓時起了微風。圍著小島旋轉的風壁慢慢收攏,斂在他的手心,最後一陣狂風平地而起,亂了一地的花絮。


    蒼霄的銀發混著漫天飛舞的絨白色花朵纏繞成一副極美的畫麵,仿佛一眨眼,他便會隨著紛飛的花瓣消失。他的身影靜靜印在若一的瞳孔之中,印成了一曲絕響。


    在若一眼中,蒼霄素來便是美的,可是卻從來沒有美得如此遙不可及過。即便是他們曾被兩個世界隔開,即便他們之間曾經誤會重重,即便他們一次又一次的分離……以前不管與蒼霄隔得再遠,都沒有今天這麽遠過。


    因為以前,蒼霄眼中有她。


    風平浪靜之後,那個構成極美畫麵的人收了手掌,輕輕轉過頭來,盯住了若一。


    紫眸中澄澈非常。


    若一對這樣的眼神並不陌生,因為熏池便是這樣的眼神,帶著神明的清冷和無欲無求。隻是熏池的眼中是從未被世俗染過猶如赤子一般純淨的透亮,而蒼霄眼中則是曆經滄桑之後沉澱下來的清明。


    “雙生印,我幫你解了吧。”


    這是重逢以來,蒼霄對若一說的第一句話。


    若一在這三年的時間中無數次午夜夢回,無數次失神凝眸,想過了許多她與蒼霄重逢的場景。


    許是在幽都山上,闖入他正在議事的大殿。許是在空桑山下,被按捺不住思念的他尋回。許是在某個不知名的小路上,像王子和公主一樣充滿緣分的偶遇。


    卻從來沒想過這樣。


    “不要。”若一堅定的搖頭。


    蒼霄沉默了一會兒,解下腰上的“清湯掛麵”玉佩,穩妥的放在地上道:“如此,便死了心再來找我。”


    若一隻覺鼻頭一酸,胃中寒得一陣抽搐。她深吸口氣道:“那是我送給你的,我沒讓你還,你就不能還。”


    蒼霄默了一會兒,垂著頭道:“我已不能為你做清湯掛麵,還是轉交與別人吧,顏若一,蒼霄唯有負你。”他轉身離開,若一終於忍不住疾步奔上前去。想拉住他的衣袖,卻不想被他一個結界彈了回來。


    若一心底忍耐的弦終是崩斷了,她撚了一個決,情急之下盡然也歪歪倒倒的飛了起來,她追著蒼霄的身影喚著:“你要除魔衛道我可以幫你,你要維護蒼生我也可以幫你,你可以做一個完美的神,你可以不是以前的蒼霄……可是,可是!”


    若一咬牙一閃身,拚盡全力往前一衝,終於攔到了蒼霄麵前,她張開雙臂,像是在阻攔,更像是想要擁抱。


    “蒼霄,你不能負我。”若一眸色一軟,淚水盈眶,潸然而下,“你別負了顏若一。”這話已帶了哀求的意味。


    蒼霄紫眸劃過一抹流光,他垂下眼瞼,眉心墮魔的印記此時已變作了銀白色,是神印。


    神,寡欲,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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