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溫池、安樂兩地進往靈州城的朝廷禁軍,有步騎五萬上下,這也是北路軍的全部兵馬。此番李從璟親征河西,擁步騎十萬,在序列上盡為殿前軍。至於侍衛親軍,除卻隨莫離出海與隨郭威坐鎮南疆的一少部分外,餘下的半在洛陽半往幽雲一線去了,意在支持雲州大同與幽州、饒州防線,抵禦契丹、韃靼部的攻勢。從李從璟的兵力部署上可以很明顯看出來,此戰大唐的戰略是一攻一守,對河西采取攻勢,對幽雲采取守勢。


    這也是兩線作戰的情況下,較為穩妥的戰略布置。眼下隨同在李從璟身邊的參軍一類人物,除卻桑維翰、謝玉幹、朱厹外,幾乎沒有分量十足的人物,尤其那些在李從璟坐鎮幽州時期成名的英才,衛道、杜千書、王樸等人,此番皆盡去了幽雲一線,為幽雲統帥參讚軍機。因了此番布置,不難想象,此番河西之戰,定會有許多各級參謀處的新人冒頭,成為軍中的重要力量。


    定鼎三年十月上旬,殿前軍抵達靈州城遠郊。


    靈州城附近地勢,大體乃一馬平川之地,與賀蘭山東麓三百裏平地一脈相承,不過往東北二三十裏左右後,地勢便會有所起伏,東南方向則平地更廣,殿前軍自東南而向靈州城,經過的是五十裏平坦之路。


    如此地勢,但凡斥候用的好些,便沒有可以施展計謀的餘地,也沒有奪取各種大小戰略要點的空間,這就使得靈州會戰,從一開始就毫無遮掩,是光天化日之下的硬碰硬較量。


    禁軍征戰南北多年,於此種戰爭自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當然,話是這樣說,前期掃除地方障礙的零星戰事,依舊是不可避免的。譬如,石敬瑭遣部迎戰禁軍先鋒,交戰未幾便詐敗而走,意圖將禁軍先鋒誘入林深處,再以火燒之,而禁軍先鋒根本不吃這一套,定難軍敗走時,將領全無追擊之令,隻是遣斥候遊騎查探各處,果然發現了定難軍的布置。


    這樣的事不少,禁軍遊騎摸清靈州城遠郊近郊每一寸土地,也耗費了不少精力,但因為此種事禁軍曆來做得多,倒也沒有耗去太多時間。


    十月十二日,李從璟抵達靈州城近郊。


    ......


    朔方靈州城,十月西風冷。


    論氣候,朔方天幹氣躁,大風起時黃沙破關,千裏之內了無雲。然,賀蘭山東麓三百裏地,並及靈州城周邊數十裏,風貌卻有不同。百年來,因屯田之需,邊軍鑿河為渠,引水灌溉,遍種林木,廣開良田,使得此地堪能類比江南。


    豔陽當頭,光照百裏山河,昊天廣闊,長空湛藍如洗,層雲如梭,若青絲飛天之狀。


    方圓十多裏的田野上,萬千將士正在紮營,掘土為壕,壘土為牆,砍伐樹木,構築柵欄,劃立分區,搭建營帳,整理輜重......忙碌之狀熱火朝天。亦有步騎在前後各處布下戰陣,嚴陣以待。


    風卷衣袂,白馬嘶鳴,李從璟扶額遠眺,不遠處的靈州城如立如臥。城頭將士肅立,旗幟雖已破敗,卻鐵骨錚錚;城牆浴血處處,箭樓雖已殘破,但屹立不倒;城前壕溝填塞、刀兵散落,看似雜亂,實則殘酷。河西、夏州的連營浩如星海,彼此區分為三座營壘,旗幟鮮明各有不同,然在大勢上又互相聯合為一個整體,並無破綻可循,放眼而觀,但見旗幟如林,角樓如城,間或有步騎往來,奔馳行走,氣狀悍勇。


    河西、夏州聯軍,早已停了對靈州城的攻勢,並且調整了連營布置,以應對大唐禁軍。


    “陛下且看,賊軍出營了!”孟平指著河西、夏州聯軍的營壘。


    他們這兩三百騎距離禁軍停駐處較遠,是以能看見對方營壘的動靜,在李從璟的視野中,對方三座營壘十數座大小轅門打開,從內裏奔出連綿不斷的馬軍洪流,各自匯聚成三股,從三個不同的方位向禁軍停駐的方向大舉殺將而來。


    如浪如潮,如山如林,聲勢浩大;如箭如矛,如風如火,威風凜凜。


    一時間,地動山搖。


    “我軍方至,立足未穩,營盤未建,賊軍趁勢殺來,倒也是題中應有之意。”李從璟不以為意,前些時日先鋒大小戰鬥十餘場,不過都是開胃小菜,如今禁軍盡數至此,方為大戰之始。


    孟平道:“三路出營者,皆為馬軍,悉數不下萬騎,看樣子賊軍不是在試探,是欲與我大戰一場。”


    李從璟抬頭看了一眼天色,日在中天,“賊軍兵馬,騎兵勢大,此番野戰,正是其發揮所長之時。若待王師營地建好,強弓勁弩就位,賊軍要攻破我營,無疑要難得多,若屆時再用步卒大陣,亦是舍長就短。”


    其旁,桑維翰撥弄了一下衣袖,哂然道:“賊軍倒也有膽。”


    李從璟目光逐漸深邃,忽而笑了笑,嘴角飽含深意,“非隻有膽,而是氣壯。諸位且看,賊軍營中,旗鼓變動不停,煙塵四起不落,此為兵馬大動之象。如是觀之,賊軍今日出擊,非為阻我立營,是欲與我一決雌雄。”


    眾人循聲而望,俱都看清了賊軍營中動靜,在場都是英才,自然知曉當下賊軍沒有故弄玄虛的必要,一時間心思各有不同。或驚訝於賊軍之膽雄,或惱怒於賊軍之囂張,或忌憚或奮然,不少人都露出深思之色。


    李從璟並不在意眾人心思如何。他戎馬數十年,征戰千萬裏,曆經大小戰事無數,沙場之上,大戰或按部就班,或驟然降臨,他都不會大驚小怪。當此之時,他隻需要在意兩點。


    一者,將士有無戰心。


    二者,大軍如何得勝。


    ......


    河西、夏州聯軍營中,石敬瑭與藥羅葛狄銀、杜論祿加高居轅門,眺望大軍出戰狀況。


    “賊軍之強,在強弓勁弩,在火炮利器,我軍之強,在馬軍勢大,在士卒悍勇,故而此番大戰,先不得給賊軍準備之機。若令賊軍準備充分,嚴陣以待,則強弓勁弩齊發,我馬軍縱然衝陣無雙,難免傷亡過大。又且,大軍連日攻城,城未克而軍將疲,若讓賊軍立營備戰,大噪聲勢,與城中賊軍呼應,於將士而言,難免生出敵軍勢眾而我軍孤危之感,是以出擊必當雷霆。雷霆出擊,又當力求一戰而破敵,縱然不能破敵,當有大勝,如此方能鼓舞軍心,再接再厲才不難。今日賊軍方至,立足未穩,準備不足,且在彼看來,我軍久戰,必不急於出擊,今我反其道而行之,揚長避短,此戰勝之不難!”


    石敬瑭說這話的時候,氣度昂揚,神采飛舞。


    杜論祿加笑眯眯的附和道:“石帥所言甚是。”


    藥羅葛狄銀冷哼道:“我軍攻城雖然未克,但席卷數百裏之地,朔方軍見我則退,如入無人之境,也是事實。此前,我軍士氣高昂,縱橫州縣掠來的財貨,亦助漲了氣勢,此時,攻城不克,將士正在羞惱之際,故今日出擊,乃是氣勢如虹!”


    石敬瑭微笑道:“可汗所言,亦是實情。”


    嘴裏雖然這樣說,但石敬瑭心裏明白,實情其實是,如果今日不勝,往後就難勝了。


    聯軍攻略靈州,時至今日,未能如先前所計劃的那樣,占領全州,諸將已經頗為自疑,靈武縣與靈州城的堅固,也讓將士見識到了唐軍的強悍,又且楊光遠奪取溫池、安樂不成,聯軍失去險要據守,在大勢上已經處於極為被動的地步,而禁軍來襲,一路殺到靈州城,聯軍束手無策,就更是體現出敵強我弱。


    當此之際,如果今日不能大勝,戰事持久,聯軍本就不是一條心,勢必會敗。


    石敬瑭自然不甘心,所以策劃了今日之戰。


    這是他最後一搏。


    當然,在石敬瑭看來,今日聯軍要勝,還是很有把握的。


    因為他有依仗。


    ......


    “匹夫以為我軍方至,便不能收拾他等?簡直不知死活!”桑維翰一如既往的模樣囂張,朝敵軍唾罵不已。李從璟沒有阻攔他,因為這話有安定人心、鼓舞士氣的作用。


    眼見敵軍出營大舉來攻,李從璟自然沒有繼續逗留野外,給人當作活靶子的興趣,驅馬回到大軍陣後時,望樓還未架設好,就更不必說營盤紮得如何了,由此可見河西、定難聯軍來得多快。


    禁軍戰心毋庸置疑,臨戰對敵之法李從璟也早有布置,行軍征戰貴在謹慎,謹慎則要求行事周密,禁軍隻要離了大營,行軍路上都能隨時投入戰鬥,遑論眼下大敵在前了。


    眼下的形勢是,戰陣將立未立,強弓勁弩也未就位,將士俱都在奔跑移動中。不過這對李從璟來說,也並無甚麽不妥,他既然觀察到了戰場形勢,那麽對如何排兵布陣,就已了然於胸,將士正在移動,正可趁勢列陣,強弓勁弩雖未成陣,但僅是將士隨身攜帶的弓弩,也足夠迎敵。


    “諸將何在?”李從璟甲胄在身,英武不減當年,此刻出言呼喝,更有王者之氣。


    “臣孟平在此!”


    “臣史彥超在此!”


    “臣李彥琳在此!”


    “臣林英在此!”


    孟平、史彥超、李彥琳、林英等,齊至李從璟馬前抱拳。


    李從璟在馬背上以馬鞭直指前方來犯敵軍,並無半句贅言,“為朕破敵!”


    “臣等領命!”


    是時,號角聲起,戰鼓聲動。


    ——————


    說來你們可能不信,極度厚顏無恥的我,打算恢複更新頻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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