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萬騎自然不會聽任徐旌在陣前耍威風。在那名百夫長歸陣後不久,大陣中即分出大批騎兵席卷而來,看樣子是打算要報仇雪恨。徐旌也不是傻子,眼見契丹軍陣有了動靜,手放進嘴裏吹了一聲響亮口哨,大手一揮,帶著盧龍軍卷旗撤走。


    徐旌這邊走的毫不猶豫、幹淨利落,那契丹騎兵怎會放他這般輕易離去,戰場上的血性兒郎最需要的品質就是不服輸,丟了臉麵不找回場子太他娘的影響士氣,帶領契丹先鋒過來的萬夫長怒火攻心,先是把那名百夫長一巴掌扇醒,再一巴掌又給他扇暈過去,這才給追出去的數百騎下令:務必拿回那百騎唐軍的人頭!


    “將軍,蠻子咬上來了!”徐旌身後的軍士大聲提醒。


    “一條尾巴罷了,也就能在身後晃悠晃悠,還能翹到腦袋前麵去不成!”徐旌神情輕蔑,回頭一看,頓時變了臉色,“狗日的,這條尾巴有點大啊!”


    “不下五百騎,將軍,怎麽辦?要不要回頭打他一下?”說話的軍士膽氣雄壯,“方才那一場仗太快了,卑職都還沒過到癮......”


    “放你娘的屁!這個時候還打什麽打,跑啊!”徐旌恨不得給說話的人腦袋一巴掌,百騎對五百騎,以他盧龍驍將的自信,不是一定不能打,但眼下這個情況,那是肯定不能打啊。


    百騎帶著五百騎,在廣袤的草原上,一路呼嘯一路奔馳,倒也不失為一道風景。


    隻不過這回徐旌見勢不對跑得快,契丹騎兵卻是難以追上,隻能在後麵破口大罵幹著急。


    盧龍乃是邊鎮,不小人都懂得契丹話,那先前要求回去打一下的軍士,終於又忍不住了,朝徐旌喊道:“將軍,這幫狗日的蠻子,罵的話太難聽了,要不咱們回頭給他們一個教訓?”


    徐旌這回也沒忍住,馬鞭呼的一聲就朝那名軍士招呼過去,不過他到底沒真打算傷人,鞭子被對方一矮頭就躲過去了,“給老子閉嘴,被人一點激將法就搞得要死要活的,一點出息都沒有!他娘的,今年老子一定要把你送去演武院,太他娘的丟老子的人了!”


    說罷,回頭對部曲大聲喝道:“都他娘的給老子聽好了!大唐乃文明之邦,文化源遠流長,千年以降,留下的書都能填滿五湖四海,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意味著就算罵人,我們也要比那群混賬蠻子會罵!都給老子聽好,敞開嗓門給老子罵,罵哭他娘的,罵的他們懷疑人生,別丟我大唐的人!”


    將士們聞言一陣怪叫,當下毫不客氣,紛紛問候身後那群蠻子的祖宗十八代,隻不過將士文化程度到底有限,罵到最後反反複複也不過那麽幾句,這讓徐旌一臉尷尬,“真他娘的一幫粗人啊!”


    不過叫罵的聲勢好歹漲了起來,大夥兒心頭怒氣也得到釋放,再也沒人喊叫回頭去搞對方一下了。


    聽說草原上有民謠,看了眼前的陣仗,徐旌不禁有些懷疑,有些民謠是不是從罵人轉變過來的?


    李彥饒已經占據了萬馬坡,將士們正在歇息,不時有斥候匯報,說徐旌帶著數百契丹騎兵回來了。


    聽到這個消息,李彥饒露出會心笑意,“徐旌這廝還真是機靈,這趟沒白跑。”說罷,傳下軍令,將士上馬,全軍備戰。


    契丹騎兵一多,徐旌定然是無法回頭硬戰的,如果對方打定主意,要跟著徐旌找到盧龍大隊人馬的蹤跡,徐旌也注定甩不掉他們,這個時候,如何化劣勢為優勢,化被動為主動,就很考驗為將者的臨場應變。


    李彥饒說徐旌機靈,不是沒有道理的。


    徐旌擺脫不了契丹追兵,便令將士一路與其對罵,這是激怒對方,使對方不放棄追蹤的手法。雖說契丹騎兵可能本就沒打算放棄跟蹤,但謾罵之下,勢必讓人惱怒,人若惱怒便情緒失常,情緒失常則思維受限,思維受限則容易舉止失當。


    所以契丹數百騎一路追來,並沒有發現周圍潛在的危機。比如說,眼前的地形。


    當追擊徐旌的契丹騎兵,發現徐旌率部爬上一道緩坡後,便調轉了馬頭,居高臨下麵對他們的時候,心下大怒者有之,心下大快者也有之。大怒,是惱火對方隻百騎,就敢回頭做出迎戰的姿態;大快,是欣喜對方終於知道跑不掉,隻能回頭與他們搏殺,而己方兵力數倍於敵,必能將對方一舉擊潰。


    如此,便能讓徐旌償還先前殺傷百夫長部曲的惡果。


    在千夫長的喝令下,數百契丹騎兵大叫著衝向山線上的百騎唐軍。


    衝到一半時,千夫長忽然心頭一跳,憑空生出一絲不妙之感。


    麵前的唐軍拔刀出鞘,氣勢雄渾,這本沒什麽異樣,左右是被迫迎戰,自然有背水一戰的勇氣,選擇一處於己有利的地形,也是題中應有之意。


    但千夫長就是覺得不妙。


    忽的,他像是聽到了一陣密集而急促的龐大腳步聲,隻是這陣腳步聲雖然龐大,卻還顯得很輕微,加之徐旌那百騎又在不停叫罵,實在難以聽清具體情況。


    隨後,徐旌就率部衝下山坡,向他們殺將下來。


    而在徐旌百騎衝下之後,千夫長愕然發現,山線上忽然冒出無數黑點,隨後黑點練成一條黑線,逐漸擴大,最終露出甲士身軀、戰馬英姿。


    盧龍精騎三千,如同天將。


    為首騎將,正是李彥饒。


    他長槊一指,三千精騎衝殺而下。


    氣動山河。


    契丹千夫長看見黑壓壓一片的盧龍精騎時,頓時神色僵硬、心膽欲裂,此時他如何能不知道,他已中了唐軍埋伏!


    徐旌一馬當先,橫刀如電,大喝一聲:“一個不留!”


    三千精騎依仗地利,從山坡上席卷而下,如同秋風掃落葉、洪水沒雜草,將五百契丹騎兵一口吞下。


    渣都不剩。


    ......


    日暮前,戰事落下帷幕。清點戰況,殺敵四百有餘,僅叫二十餘騎逃脫,眼看日暮降臨,李彥饒沒有下令追擊。己方出戰三千精騎,傷者數十,陣亡不過十餘,確是一場大勝。


    雖然五百騎對契丹先鋒萬騎不算什麽,對饒州五萬大軍而言就更是九牛一毛,但今日兩戰兩勝,都贏得酣暢淋漓,更難得的是,徐旌、李彥饒以自身的軍事智慧,將契丹玩弄於股掌之間,大大激勵了全軍士氣,所謂以戰養戰,大軍銳氣的培養也是一大重點。


    能勝者恒勝之,失敗者恒敗之。


    是夜,大軍在萬馬坡紮營,雖說強敵在前不容得意忘形,更不容絲毫懈怠,但李彥饒還是將今日兩戰大肆渲染一番,對有功者大加褒獎,以鼓勵全軍將士來日奮勇殺敵。


    而後,李彥饒召集諸將軍議。


    軍議,議的自然是明日之戰。


    “殿下與大帥軍令,命我等明日必須堅守萬馬坡,不能叫此地讓契丹蠻賊奪去,以備大軍到來後依山布陣,與饒州賊軍主力對戰。”戰爭局勢不輕鬆,李彥饒神色略顯嚴肅,“如何對抗契丹先鋒萬騎,諸位有何見解,但說無妨。”


    當下眾將紛紛說出自身見解。


    “依末將之見,當抓緊時間加固營壘,明日好據營而守。契丹蠻賊不善攻堅,其先鋒又皆盡騎兵,故而避免野戰,而采用攻防戰,才是上佳之策。”


    “此言差矣。據營而守,未免失了銳氣,我部今日連勝,將士們士氣正盛,怎可畫地為牢。況乎萬馬坡地勢於我有利,明日大軍列陣坡上,待那賊軍一到,即刻大舉殺下,定能衝破賊軍之陣!”


    “此言不妥!今我雖勝,然彼眾我寡,正麵陣戰太過冒險,一旦戰事不利,則大軍危急!”


    “戰場勝負,從不以兵力多少而定,我盧龍軍精銳無比,饒是彼眾我寡,亦可破陣敗敵。倒是據營而守,一旦被契丹軍圍困,坐守一隅,而失大片土地,到時殿下與大帥到來,如何築營布陣?”


    諸將你一言我一語,爭論不休,李彥饒托腮沉吟,一時也拿不定主意。


    偶然間,李彥饒見徐旌也在一旁沉吟不語,遂覺得奇怪,“尋常時候你不是最喜論戰的麽,眼下怎麽閉口不言,莫不是還在回味白日一戰?”


    “白日之戰有甚麽好回味的。”徐旌撇撇嘴,“末將在等。”


    “等甚麽?”李彥饒問。


    “等人回來。”徐旌道。


    “你遣了遊騎去打探賊軍先鋒的動靜?”李彥饒眼前一亮。


    “正是。”徐旌點頭。


    “你想夜襲賊軍?”李彥饒很快猜到徐旌的打算。


    “果然還是將軍睿智,一眼就看破了。不過這也得先摸清賊軍紮營之地,看看各種條件是否允許。”徐旌嘿然。


    不多時,徐旌的親衛進帳來,對他耳語了一番。


    徐旌出帳,沒多久就折返回來。


    “如何?”李彥饒朝徐旌示意。


    徐旌走近李彥饒,露出招牌般的獰笑,“賊軍主將甚是狡猾啊!”


    “怎麽著?”李彥饒問。


    “馬裹蹄、口銜枚,賊人已在來犯的路上!”徐旌露出獠牙,“他娘的,幸虧末將派去的人機靈,好歹是發現了,要不然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對我等而言可是不太美好。”


    “賊軍想要夜襲我營?”李彥饒一陣心驚,這是他之前也不曾料想到的,“倒是狡猾。今日我軍有兩勝,難免得意鬆懈一些,蠻賊趁機來襲,倒是打得一副好算盤!”看了徐旌一眼,“這蠻賊主將,卻是與你想到了一處。”


    “將軍,閑話休敘,肥肉自己往碗裏蹦,到底是吃還是不吃?”徐旌舔了舔嘴唇。


    “廢話!”李彥饒轉身,招呼眾將,布下軍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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