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出這個意見的將領李從璟認識,名叫許大膽,幽州演武院一期畢業生,與安重誨、趙弘殷同屆。當年進演武院時便已是指揮使,如今更是盧龍軍中有數的高級將領,很得李彥超器重。


    許大膽的分析不無道理。


    讓耶律倍與耶律德光兩虎相傷,借此削弱契丹國力,這本就是盧龍軍北上的題中之意,而按照許大膽的建議,盧龍軍踞城而守,無疑又是麵對饒州大軍很有效的作戰方式,是揚長避短之策。


    “退守儀坤州倒是可行,隻是須得先解決一個麻煩。”李彥超摸著下巴沉吟,看向李從璟。


    李從璟自然知道李彥超說的是什麽麻煩。


    此時的儀坤州,還有萬餘契丹俘虜。盧龍軍要退守儀坤州,就必須先解決掉這批俘虜。否則,一旦盧龍軍和饒州軍相持日久,沒有利用天罰將耶律敵烈迅速擊退,儀坤州內的契丹俘虜便會對天罰失去敬畏。一旦契丹俘虜重拾鬥誌聚眾生亂,近兩萬人的動靜無異於一場災難。


    原本,針對這批俘虜,李從璟的打算是將他們押回幽州,在盧龍軍的控製下,為幽州屯田,這是發揮他們價值的最好方式。隻不過目前俘虜還沒來得及押回去,絕大部分還滯留在城內。


    李彥超看向李從璟,是因為這事隻有李從璟才能下命令。


    殺俘。


    李從璟搖了搖頭,“儀坤州的契丹俘虜沒必要殺,也不能殺。”他環視諸將,“戰爭是政治的延續,沒有政治目的的戰爭,是無謂的殺戮。此番孤王調遣盧龍軍北上,是為向契丹宣示大唐君主國之權威,是為聲援契丹國內的親唐派,更是為保護契丹境內的大唐子民,從根本上來說,還是為帝國日後統治草原之長遠打算。”


    “要達成這些目的,我大唐帝國的王者之師,必須以勢不可擋之勢,殺敗一切敢於阻攔之不臣之輩,長驅直入進逼西樓,為契丹換上一個皇帝。”李從璟眼中有鋒芒,“耶律倍與耶律德光可以相爭而兩傷,卻必須是在大唐帝國的監視、控製下,耶律敵烈必須要擊敗,卻不是退守險要,而是要進擊令其潰!”


    “故而,此戰,不在於能勝,而在於能以秋風掃落葉之勢,雷霆而勝之。此戰要達成的目的,是讓草原諸族,皆由此而畏我大唐,再無敢與我唐軍交戰之勇氣。儀坤州防線堅固否?孤王一日破之。但這就夠了嗎?不夠。耶律敵烈五萬大軍精銳否?精銳。但他再精銳,孤王也要一戰破之!”


    “如此,草原才會知道,我大唐王師,摧城拔寨、奔襲陣戰,皆無敵於天下。日後凡我大唐王師所到之處,萬軍皆畏,才能真正能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李從璟頓了頓,目視眾人,“一言以蔽之,這一戰,是宣揚國威與軍威之戰,是擊潰不臣之心之戰,是確立我大唐帝國無上威嚴之戰!孤王且問爾等,爾等敢戰否?!”


    “我等敢戰!”眾將士明白了李從璟的用意,皆感精神一陣,此時無不慷慨激昂,抱拳大聲應諾。


    “好!”李從璟大手一揮,“拿圖來!”


    杜千書連忙奉上輿圖,李從璟將它掛在帳壁前,要來親衛的橫刀,拔出指向輿圖,對眾將道:“距此五十裏之北,有一地謂之萬馬坡,乃是百裏之內坡勢最高的所在,若能占據此地,我軍便可在山前從容布陣,依仗地利叫饒州軍領教我軍的厲害!”


    先前一番慷慨之言固然鼓舞士氣,但布陣迎戰僅憑士氣也不行,還得講究陣戰之道,李從璟對此早有準備,故而胸有成竹,“孤王已傳令李彥饒,讓他退回後占據此地,等待大軍主力來援。”


    收回橫刀,李從璟看向諸將,“李彥饒有三千精騎,但麵對饒州先鋒萬騎,能否守住萬馬坡,亦或說能守多久,都未可知。大軍明日三更造飯,五更拔營,全速趕往萬馬坡,不得有誤!”


    “末將領命!”諸將轟然抱拳。


    眾將退出大帳後,李從璟負手看著輿圖。


    大戰在即,他心如止水。


    炸藥包利攻堅,不利陣戰,明日之戰注定發揮不了多大作用。但唐軍征戰多年,可不是靠的炸藥!


    話分兩頭。且說李彥饒。


    李彥饒接到李從璟的回撤命令時,饒州先鋒距離他們已經不是很遠,李彥饒是個行事周全的性子,若是換作李彥超或者一些激進之輩在此,少不得生出先打他一下再走的心思,他則是直接下令全軍後撤。


    “將軍,咱後麵吊著一條尾巴!”得了報告,李彥饒調轉馬頭兜了個圈子回身去看,果然就看到大軍後麵跟著數十契丹騎兵,看那樣子,分明是契丹軍的眼睛,要跟著他們走的。


    “媽了個巴子,光天化日之下,這般明目張膽的盯著老子,還有沒有王法了!”李彥饒雖說性子溫良一些,那也是相對於軍中的炸藥桶而言,哪裏真就是好相與之輩,“徐旌!給老子帶人過去,教教這幫蠻子如何做人!”


    徐旌是李彥饒的本部愛將,鷹目虎臉,年紀輕輕,看起來不過二十五六的樣子,卻已是沙場老將,聞言他露出一絲獰笑,呼嘯一聲,帶領百騎就殺了回去。


    後麵那契丹數十騎眼見唐軍分了百騎回來攔他們,為首的百夫長立即下令部從緩行,向一邊繞去。監視敵軍行動就怕對方派人阻攔,這百夫長也是個機靈的,作勢舍棄追擊。


    當然,若是徐旌就此回去,他少不得還是要跟上的。


    一般而言,將跟蹤眼線逼停或是逼退也就差不多了,畢竟大家都是騎兵,真要去動手打人家,人家還是能跑的。


    徐旌卻是不管這些,他見契丹騎兵緩行繞走,陰笑一聲,伸手在腦前劃了幾圈,身後部曲立即分散開來,向那數十騎包圍而去。


    契丹百夫長見徐旌這般做派,頓時大怒,心說這也太狂妄欺負人了些,竟然生了吃下老子的心思,當即就不樂意了,暗說你雖有百騎,老子好歹也有近百騎,真碰上誰還怕了誰——你他媽還敢散開部曲包圍老子,是可忍孰不可忍。遂大叫一通,率領部曲化為一支鋒矢,集中力量迎上徐旌,要將對方的人馬殺穿。


    徐旌見對方迎上來,黝黑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輕蔑的笑意,二話不說,一把抽出橫刀,馬速完全展開,進入到衝陣狀態。


    百夫長見徐旌這般托大,怒氣更甚,也當頭全速迎上來。


    在雙方距離不過幾百步的時候,也不見徐旌如何動作,他麾下部曲突然開始變陣,散開的百騎向中間聚攏為三部,中間五十騎左右,兩翼各二十餘騎,由於各自聚攏的距離短,故而能在雙方接觸之前完成。


    待到徐旌變陣快成的時候,契丹百夫長察覺到異常,心頭陡升警兆,但因為徐旌變陣突然,百夫長這時候發現不對,雙方距離已不過兩百步左右,再想有什麽應對卻是來不及了。


    徐旌所部,成倒品字形,殺向契丹騎兵。


    雙方兀一接觸,徐旌即以本部與契丹騎兵短兵相接,而那兩邊的部曲,則如兩支利箭,從契丹軍陣左右掠過。


    的確是兩支利箭,因為他們並沒有衝進契丹軍陣中,而是出其不意,以弓箭射殺契丹騎兵!


    契丹騎兵頓生死傷,尤其是兩翼外圍騎兵,遭受到重擊,須臾便各有數人落馬。


    契丹騎兵連忙以弓箭還擊,但到底不是主動出擊,失了先手,再加上盧龍軍早有防備,圓盾護身,契丹騎兵並沒能收獲多少戰果。


    而此時,徐旌本部已經殺進契丹軍陣中!那些匆匆放箭的契丹騎兵,又必須忙不迭換上馬刀,當下好一陣手忙腳亂。


    兩翼的盧龍馬軍,在契丹陣後兜了一圈,又殺將了回來。他們並不衝進陣中,隻是遊走兩翼,以弓箭策應徐旌本部,當下便讓契丹軍捉襟見肘、應對不暇。


    盧龍軍以半數兵力正麵迎擊契丹騎兵,以另半數兵力遊走策應,這般打法從一開始的散開圍獵,到中間的急速聚攏變陣,再到最後多麵夾擊,看似簡單,實則融匯了兵法上示敵以弱、激怒敵將、誘敵深入、出其不意、先發製人、揚長避短等多種手法,再加之將士配合起來嫻熟默契,可見絕非徐旌臨時起意的布置。


    非是臨時起意,便是慣有的戰法操練。


    這便是大唐邊軍的訓練有素!


    那徐旌也是驍勇之輩,碰麵沒多久,就傷了契丹百夫長,多管齊下之下,本就人數占優的盧龍軍,立即將契丹遊騎殺得找不著北。


    好在契丹百夫長不是執拗之輩,見形勢不利,立即下令突圍撤退。


    隻是等他捂著傷口逃脫時,部眾已是被徐旌吃下了近一半。


    更為叫人氣憤的是,那徐旌得理不饒人,竟然放開馬蹄展開追殺。


    百夫長暗暗叫苦,雖然憤怒卻無可奈何,他一路奔逃,身後的部曲也一路減少,那徐旌就像是貪得無厭的食人魔鬼,不時就咬掉他幾名族人。


    路上雖說遇見了一些契丹遊騎,礙於人數不多,根本無法形成有效反擊,最終也隻能悲憤的加入到百夫長的逃往隊伍中。


    當百夫長好不容易匯合了大軍時,已是數十裏之後,跟在他身旁的倒是還有好幾十人,但大部分卻是路上加入進來一起逃命的遊騎,他原先的部從,至此已是隻剩下不到二十個。


    這還沒完,隨後百夫長就悲憤的發現,那徐旌竟然沒有立即退散,而是學著他們先前的模樣,幹起了監視他們大軍的勾當!


    隻是這回雙方調換了位置。


    被如此赤裸裸的教了一回怎樣做人,百夫長終於氣不過,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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