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子裏的契丹軍士,正被接二連三的竹竿弩,攜帶的天罰轟得七葷八素,一個個尚且來不及緩過神,濃烈的黑煙就從堡子底下竄上來,讓本就頭暈目眩的他們更加不能視物不能呼吸。


    生不如死的契丹軍士一個接一個倒在地上,堡子的防禦力量頓時大減,此時盧龍軍因為已有大批士卒前去堵殺堡子門,為免傷及同袍,竹竿弩攜帶炸藥的攻擊方式便緩了下來,主要精力轉移到門口,隨著越來越多的契丹軍士死於門口,屍體堵塞了出口,堡子裏的契丹軍士焦躁不已,開始有人嚎叫著從窗口跳出。


    從窗口跳出來的契丹軍士,即便沒把自個兒摔得不成人形,也會被盧龍將士挨個照顧到。此時盧龍軍對竹竿弩的使用力度雖說小了些,但強弓勁弩卻是沒有半分消停,對堡子的全麵壓製仍是堪稱滴水不漏。


    堡子裏的契丹軍士,也並非是都隻知道橫衝直撞的,一些個機靈的則順著樓梯跑到了屋頂上。堡壘屋頂的結構、工事與城牆很類似,環形牆垛之後,備有大量防禦器械,作為堡壘地勢最高、視野最好的地方,此處無疑是堡壘防禦力最強的所在。


    從天台上往下看,往來的箭矢中,清晰可見堵在堡子幾處門口前的盧龍軍陣,以及在堡子四周持盾獵殺契丹零散軍士的盧龍甲士,此等景象契丹軍士當然無法忍受,他們操起石塊橫木,不停往堡壘下招呼,殺傷力驚人。


    堡壘前,盧龍軍前鋒都指揮使看見堡壘頂上如雨落下的木石,頓時大怒,破口大罵道:“張麻子在吃屎嗎?他的人為何還沒動靜?來人,給老子去問!”


    他話音剛落,堡壘頂上頓起驚雷,飄飛的血霧中,契丹軍士的斷肢四處橫飛,紛飛的箭雨,簾幕一般從空中落下,彼處契丹軍士的攻勢頓時消散。


    在堡壘後方,一名滿臉麻子的盧龍軍都頭,正在指揮部曲向堡壘天台攻擊。因為堡壘群建在山坡上的原因,後方地勢高,要找到合適的地點,將炸藥扔上堡壘天台並不難,又因為大堡附近的小堡都已被拿下,是以盧龍軍在準備對大堡全麵進攻時,也安排了部曲來對付堡壘天台上的契丹軍士。


    如此一來,契丹大堡雖然如同巨獸,坐鎮一方,卻因為成為孤島,在盧龍軍的立體式圍攻下,很快就支撐不住。一輪輪攻勢過後,盧龍軍看準時機,大批甲士衝進堡壘,對堡壘中的殘力量展開收割行動。


    眼前對付大堡子的方法,在其它各處也在同時上演,所謂契丹軍堡群中的大將,至此相繼隕落。


    至午時,盧龍軍將山坡上的軍堡群攻陷過半,人群如潮,聲勢如虹,大水一般向主城淹上去。


    主城上的耶律黑格,能明顯感覺到那潮水般沿著山坡漫延上來的盧龍將士,不消多久就能吞沒城池,將他吞入腹中,吃得連骨頭都不剩,這讓他心膽直顫。


    在盧龍軍排山倒海般的攻勢以及勢不可擋進攻腳步麵前,所有的信心與依仗都成了過眼雲煙,恐懼像是一隻巨大的魔鬼,向儀坤州張開了血盆大口,將裏麵的每個人都吞了進去。


    接連不斷的失利戰報相繼傳回,耶律黑格派遣出去的兵馬,在盧龍軍的轟炸下都相繼倒在了山坡上,再也沒能回來,一座座軍堡的倒塌、毀滅,一次次衝擊著耶律黑格的三觀。


    雖然敗退而歸的契丹將領帶回了一些炸藥殘碎,雖然他能從軍堡的倒塌中悟到半點似有似無的端倪,但他始終無法完全理解,唐軍到底是用了什麽手段,使得他們路過的地方,那些軍堡都成了一片廢墟。


    而且是以這般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難道真是天罰,真是神明在相助唐軍?


    沒有契丹將領再請求去迎戰唐軍,甚至沒有人敢接下出城迎戰的命令,軍堡群中的契丹將領,不斷遣人回來稟報,要求撤回主城之內據守......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恐慌與挫敗......耶律黑格的心頭也是一片恐慌與挫敗。


    耶律黑格盯著城前的戰場,身體顫抖不停。他已經顫抖了幾個時辰,身體不僅沒有停下來的跡象,反而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


    堪稱鬼斧神工的儀坤州防禦工事,隱藏在軍堡群中的諸多機巧與殺招,堅不可摧無法撼動的防禦集群,在唐軍不可思議不講道理的攻勢麵前,全都化為了泡影!


    耶律黑格比誰都清楚,照此下去儀坤州難逃覆亡。


    他現在終於意識到,李從璟那句“今日日落之前若是攻不下城池,孤王將自個兒腦袋雙手奉上”的豪言,並非是在胡亂吹牛,而是確有把握下的實誠之言!


    耶律黑格雙拳緊握,拚命想壓下身體的顫抖,但他做不到,就像他無法說服自己不去恐懼一樣,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一切自作從容都是虛妄笑談。幾個時辰了,身體的力氣在這種無意義的顫抖中被消耗大半,他的牙齒沒有一刻停止打架,身邊的謀士在說什麽,他早已聽不清。


    盧龍軍攻城之前他的那些豪情壯誌與胸有成竹,早已被忘記在了九霄雲外。忘記了也好,現在再想起那些豪言,耶律黑格會羞愧的無地自容。


    他想起了許久之前契丹國中流傳的一首歌謠:盧龍李從璟,揮手成千軍,彈指萬萬裏,破軍不留影,今我謂將軍,唐朝李從璟,萬萬不可迎......


    這首歌謠,說的便是李從璟在盧龍節度使任上的事,是誰書寫又是從哪裏開始傳播的無從查起,是否是唐人有意為之也不可考,但在短時間內傳遍了契丹國,卻是不爭的事實。


    據說,李從璟從盧龍節度使上離任時,契丹國人彈冠相慶,謂之蛟龍南歸,我等可以安生矣。


    然而誰也不曾料想,到得如今,李從璟又回來了!


    李從璟可不可以迎戰,耶律黑格無暇去想,因為他本就沒有選擇,身受耶律倍信任,坐鎮儀坤州,防備唐軍北上是他的使命與職責所在。


    耶律黑格想起了去歲歸朝述職時,耶律倍送他南歸時的殷殷重托,也想起先前耶律倍西征時,派人對他說的那些話,其中有四個字,耶律黑格無論如何都不會忘卻:“契丹興亡,半賴愛卿。”


    “來人!將造城工匠悉數壓上城來!”耶律黑格忽的眼神一狠,回身大聲喝令。


    不久之後,負責監造儀坤州城防的數十名工匠就被壓上城牆,跪倒在契丹軍士麵前,這些人中有契丹人,也有早年間被擄掠過來的唐人,他們都是城池建造的技術人員。為首的工匠年過半百,已是須發皆白,喚作劉仲,就是他規劃和主持營建的儀坤州城防工事。


    耶律黑格集結了城中將領,登上高處,拔刀環顧眾將士,激憤慷慨道:“你我奉皇上之名,為大契丹坐鎮南方,血戰疆場以衛國土,乃是職責所在,便是萬死也斷不應後退半步!”


    契丹將士基本都被城下唐軍的攻勢嚇破了膽,士氣戰心都沒剩下了多少,這時聚集在一處望著耶律黑格,心中也是一片疑惑,不知對方要做甚麽。


    “儀坤州,國之重鎮,皇上將之托付你我,乃是將契丹興亡都交予我等,便是麵對百萬唐軍,你我也當力戰不退!勇士可死,城不可破,將士可死,國不能亡!”耶律黑格大聲高呼,用慷慨激昂的言語壓下身體的顫抖,“契丹勇士天下無雙,如今唐軍已至,你我本該力戰疆場,建功立業,封妻蔭子,成為國之勳貴!數年來,我等日日厲兵秣馬,此正用武之時,唐軍來犯,豈非天賜富貴?!”


    耶律黑格說的激揚澎湃,很快感染了契丹將士,這些話很符合他們的想法與經曆,感同身受,不少人都露出激昂之色。


    “然而,如諸位將士所見,唐軍攻城僅僅半日,城外軍堡就淪陷過半!其因在何?不在契丹勇士不敢死戰,不在你我將士不知戰法,實乃城外之軍堡,營造不得章,修建不得法,太過無用,不能相助你我!”耶律黑格話鋒一轉,忽然語出驚人!


    城上跪著的工匠們,聞言無不駭然變色,為首的工匠劉仲更是麵色通紅,雙目圓睜。


    耶律黑格刀指劉仲,“此人為工匠之首,主持營造城防,諸位將士或許不知,他乃唐人!”他忽的舉起刀,悲憤道:“便是此人,將軍堡群防修建的弱不經風不堪一擊,此人包藏禍心,實乃我等今日戰之不利之罪魁禍首!”


    耶律黑格此言一出,契丹將士頓時群情激奮,對劉仲怒目而視,不少人拔刀出鞘,紛紛叫嚷起來,就要上前來砍了他。


    劉仲麵色蒼白,失魂落魄。


    “更有甚者!”耶律黑格讓眾人暫且稍安勿躁,繼續“揭發”劉仲的罪行,“本帥已經查明,臨戰之前,此人暗通唐人,將城防圖紙交付唐軍,不僅如此,他還讓人以檢查、修繕軍堡為名,在軍堡中暗自做了手腳,這才使得唐軍一開始進攻,軍堡群便接連損毀,使得我契丹勇士傷亡慘重!”


    耶律黑格將戰事不利的罪責都推到劉仲頭上,也是告訴契丹將士,此戰戰局之所以會到眼下這般田地,非戰之罪——契丹勇士依舊天下無雙,並非不能擊敗唐軍,隻是中了唐軍奸計,這才暫且失利。


    這也等於告訴契丹將士,先前那些讓契丹將士惶恐不安,以為是神明之怒造成的軍堡毀壞慘狀,並非是天之怒,而是人之失,這就挽救了契丹瀕臨崩潰的軍心。此等手法,很是高明。


    “此人,該不該殺?”耶律黑格大聲問。


    “殺!殺!殺!”契丹將士的怒氣已經無法抑製,此刻他們再也沒了對唐軍的畏懼之心,因為他們知道唐軍進攻順利,不過是因為劉仲等人陰險手段的“配合”,他們還有機會贏下戰爭。也正因如此,他們此時恨極了陰險卑鄙的唐軍,恨不得出城去將那些唐軍碎屍萬段!


    “來人!”耶律黑格大聲喝令,“砍下這些賊人的腦袋,祭我亡靈!”


    耶律黑格大步來到劉仲麵前,一刀戳穿了劉仲的胸膛,在對方怨恨的眼神中,他俯身扶住對方的肩膀,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別怪本帥,都是為了大契丹,你先走一步吧!”


    數十具工匠的屍體橫在城頭,血流了一地。


    耶律黑格趁熱打鐵,舉刀大呼:“勇士們,奸人已除,契丹必勝,且隨本帥殺下城去,殺敗唐軍,為國建功,奪取富貴!”


    “殺!殺!殺!”


    須臾,耶律黑格親自衝陣,帶領契丹大軍殺出城來。


    好不容易重塑軍心,鼓舞了士氣,耶律黑格不敢有半分耽擱,因為他方才的手腕雖然高明,言語卻也經不起推敲,他不能給契丹軍士反應的時間,趁著軍心可用的時候,他必須作最後一搏,不計代價將唐軍趕下山坡去!


    他深知,如果讓唐軍的攻勢繼續下去,半日左右便大軍壓城,契丹軍將再無鬥誌,那時不管他用什麽借口,都無法讓契丹軍士再起戰心了。


    耶律黑格近乎傾巢而出輸死一搏的舉動,自然被望樓上的李從璟看得一清二楚。


    “耶律黑格此時還能領兵殺出,可見並非庸將。”杜千書遠望著戰場說道。


    莫離笑了笑,“非止不是庸將,契丹蠻賊氣勢很足,想來耶律黑格定是用了什麽手段,要組織大軍絕地反擊,不僅需要勇氣,更需要智慧,此人足稱良將了。”


    李從璟拍了拍欄杆,看了一眼天色,“如此說來,要破城池,不用等到黃昏。”他招了招手,“李彥超!”


    “末將在!”李彥超早就耐不住性子要上戰場了,此時聞聽李從璟招呼,立即精神抖擻,上前抱拳等候差遣。


    “該你上陣了。”李從璟自己輕易不能上陣,所以一直沒參戰的李彥超,就是他留的預備力量,“耶律黑格的人頭,儀坤州的城池,務必給孤王拿下一樣!”


    “這兩樣末將都給殿下拿來!”李彥超轟然應諾,“殿下稍待,末將去去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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