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n∈頂n∈點n∈小n∈說,x.)


    江陵,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作為荊州州治所在,江陵城門上書寫的兩個大字,並非是江陵,而是荊州。如今,城池四門大開,荊州一眾官吏,在高從誨、梁震帶領下,皆步行出城門,迎接李從璟入城。在他們身後,乃是城中自發來迎接秦王車駕的大戶、百姓。


    城外,君子都軍陣齊整,甲胄鮮亮,陣前,李從璟內甲外袍,高居馬背,身旁莫離、桑維翰、桃夭夭、謝玉幹、朱厹等人相隨,緩緩行向城門。


    眾人之後,便是前南平王高季興,因為被李從璟當麵削去了王爵,如今他隻能著素衣——沒將高季興綁著入城,算是李從璟給荊州留了臉麵。高季興身側不遠處,則是他之前倚為救命稻草的徐知誥、宋齊丘等人——今日也被李從璟拉出營地,作為觀光者,隨李從璟一同入城。


    抬頭相望城池,宋齊丘麵沉如水,在他心目中,這原本該是屬於吳國的城池、領地,如今,他雖入城,卻不是作為主人,而是作為“遊客”,而且可以想象,今日荊州入了大唐囊中,日後便不會再有多少可能歸於吳國了。


    念及吳國為了這座城池,與高季興來往數月,期間作出無數努力,前不久,他自己更是不惜以身犯險,跟徐知誥親至此地,謀荊州之念可謂是苦心孤詣,如今卻隻能眼睜睜看著李從璟在自己麵前,耀武揚威也似,大搖大擺進城,宋齊丘心中翻江倒海,恨意綿綿。


    因有此念,宋齊丘轉頭盯向高季興時,目光便顯得狠戾。在他看來,若非高季興貪利,膽小反複,事到臨頭又遲疑不決,荊州怎會從手心溜走。非隻如此,今日徐知誥在荊南失利,回國後必定被徐知詢大加刁難,往後少不得一番處境維艱。念及這些,宋齊丘恨不得將高季興生吞活剝了去。


    高季興接觸到宋齊丘的目光,脊背感到一陣發涼,不禁打了個寒顫,縮了縮腦袋。不過隨即他又挺直了胸膛,選擇無視宋齊丘的目光——事到如今,他高季興已是一無所有,輸無可輸,所謂死豬不怕開水燙,誰還能讓他更慘多少?


    對高季興這番無賴做派,宋齊丘恨得牙癢癢,卻也無可奈何。


    早先雖說落入李從璟之手,然而有柴再用、周宗率水師在後,宋齊丘並不如何泄氣,心中還有盼頭。誰知柴再用這常勝將軍,竟然被區區三千複州軍擋在石首之外,寸步不得進。時間一日日過去,而未見水師出現,宋齊丘心情也一日日沉重下去,到得今日,希望徹底破滅,隻有完完全全的絕望。


    宋齊丘看了徐知誥一眼,對方仍舊是一臉置身事外般的雲淡風輕姿態,對此宋齊丘倒是早已習以為常,要在徐知誥臉上找尋他內心的想法,無異於海中撈月。然則徐知誥雖然淡然,宋齊丘卻能體會一二徐知誥心中的苦楚。


    在吳國,徐知誥從發跡之日起,便是吳國英才中的的翹楚,在遇到李從璟之前,徐知誥可以說一帆風順,從未栽過跟頭。不曾想一遇李從璟,便接連失算、失利,宋齊丘暗忖若他是徐知誥,隻怕也會氣得吐血,免不得發出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


    在宋齊丘徒生感歎之際,李從璟已驅馬行至護城河前,梁震、高從誨等行過吊橋相迎,見李從璟行近,齊齊下拜,口呼秦王殿下。


    李從璟抬頭望見城門上“荊州”那兩字,一時間心中有些莫名的情緒。前世見多了有關荊州的故事,而今自身也入了荊州之局,在其中輾轉、算計、廝殺,這種感覺有著說不出的奇妙。


    示意梁震、高從誨等起身,李從璟笑道:“多日前,孤入荊州,也是備受禮遇,而後卻不得不以刀劍開道,殺出城來,方才保得性命。而今孤再入城,不知日後會否也需得再仗劍才能出城?”


    他這本是調笑之言,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梁震、高從誨等皆以為李從璟在怪罪他們,無不臉色發白,他身後的高季興,更是以為他要秋後算賬,駭得麵無人色,差些不能穩坐馬背。


    瞧見眾人這番反應,李從璟哪裏還能不知道他們心中所想,啞然失笑之餘,擺了擺手,“今,荊州既願悔以往之過,而自此忠於朝廷聽從詔令,孤非心胸狹隘之輩,不會格外誅連,諸位無需驚慌。”


    荊州眾官、將聞言都鬆了口氣,但不“格外誅連”卻不是不追究責任,念及於此,眾人中有因反間而投效早的,無不暗自慶幸,那些早先死忠高季興的,俱都肝膽欲裂,悔得腸子發青。


    梁震、高從誨牽掛高季興,卻不敢多問,偷偷在人群中找尋一眼,看到高季興隻是精神不佳、臉色難看,並無其他差池,放心不少,連忙賠著笑臉,恭迎李從璟入城。


    李從璟將徐知誥放到身旁來,笑著對他道:“徐相不辭勞苦,奔波千裏而來,早先卻是沒能入城,如今諸事已定,你我暫時也無需再勾心鬥角,孤定要略盡地主之誼,徐相不要推辭才是。”


    地主之誼雲雲,有炫耀自身功成、恥笑徐知誥功敗之嫌,徐知誥卻絲毫不以為意,慨然接受,“秦王盛情,某自然不會掃興,能與秦王把酒言歡,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李從璟哈哈大笑,“徐相此言,甚得孤心!”


    宋齊丘隔著幾步遠,瞧見李從璟這般作態,不由得心頭泛酸,低聲啐了一句“小人得誌”。


    這話卻不巧被桑維翰聽見,頓時引得他大為不樂意,鼻孔裏發出一聲冷哼,乜斜著宋齊丘,道:“宋先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何其可恥也!”


    桑維翰說話可沒像宋齊丘一般壓低聲音,是以這話不少人都聽了進去,加之他言語直接,眾人不難推測宋齊丘方才說了什麽,皆轉目相視。感受到眾人的蔑視之意,宋齊丘好大一陣羞惱,恨不得挖個地縫鑽進去。


    宋齊丘不好將動靜鬧大,低著臉紅耳赤的頭,不跟桑維翰糾纏。桑維翰此番荊南之行,立了不少功勞,心情正好,此時又嗆得宋齊丘這位徐知誥的謀主啞口無言,壓過對方一頭,不由得眉飛色舞,得意洋洋。


    留在江陵的三個指揮君子都,兩個指揮接管了部分城防,一個指揮隨李從璟入城,跟在身側作為護衛。同時,李從璟讓高季興傳令荊南各地駐軍,放棄軍事抵抗,由房州、襄州等軍接管各地駐防,現今,隻待襄州軍主力到了江陵,李從璟便會上書李嗣源,著手調整荊南全境的官吏、駐軍等事。


    入城後,李從璟當仁不讓霸占了南平王府。如今高季興已然被削去爵位,隻待朝廷正式詔令下達,高季興、高從誨等人,自然不能再據有王府。當日夜,李從璟在王府設宴,大請賓客,一方麵初步為各方功臣慶功,一方麵安撫荊州人心。


    宴席持續的時間不短,但在李從璟的有意控製下,卻也不至於通宵達旦,過了子時,也就撤了席麵。從宴席上下來,李從璟第一個召見的,卻不是別人,而是梁震。


    如今高季興被削去爵位、免去官職,荊南官吏為首者,明麵上便是以梁震為首,雖說梁震在方才的宴席上,已表示要致仕歸隱,可這世上哪有這般便宜的事,李從璟沒打算放過他。再者,要收拾荊南殘局,李從璟也還用得著梁震。


    在李從璟麵前,梁震沒有討價還價餘地,作為拾掇高季興搞出許多事的謀主,李從璟也不會對他客氣,四個字,便足以讓梁震乖乖聽命:將功折罪。


    城中跟隨桑維翰一起舉事的幾家大戶,功勞不小,如今事成,論功行賞必不可少。這卻也簡單,日後讓他們中的一些人,出任荊州官職就是,李從璟對他們表示過讚賞後,就讓他們跟著梁震,在莫離的主導下,去收拾荊南殘局,算是讓他們先一步熟悉事務——李從璟也需要通過他們往後的這些時日的作為,來考察他們的品性、才能。


    其它諸事,以軍事為先,除了讓江陵軍讓出一部分城防權給君子都外,李從璟暫時不打算動江陵軍,無論是將領還是士卒,讓他們各安現狀。等荊南局勢安定下來,王師徹底控製了荊南,對包括江陵軍在內的荊南軍,他都會再一一處理。


    說起來,江陵算是兵不血刃而下,並無太多麻煩事,對李從璟而言,處置江陵的安排也算是信手拈來,別的且不說,隨行的秦王府官吏,就足以掌控局麵。李從璟的諸項安排,與其說是收拾殘局,倒不如說是盤點、搜集荊南資財更為貼切。


    高季興在荊南苦心經營許久,府庫中錢財、甲兵都堆積如山,此番底定荊南,過程也算曲折,不過多是李從璟在勞心勞神,雖有幾路大軍出動,戰事畢竟才開始不久,資財耗費並不多,至少與拿下荊南得到的財富相比,那些消耗不過九牛一毛。


    ——高季興千辛萬苦在荊南聚斂的財富,最終都為李從璟做了嫁衣裳。


    為圖謀荊南,李從璟深入虎**,殫盡竭慮,最終的結果,總算沒有辜負他的期望。此番來荊南做的這場買賣,無論是對李從璟個人而言,還是對大唐來說,不僅僅是穩賺不賠,而且是賺得缽滿盆滿!


    安排這些事說來並不複雜,但等李從璟全都處理好,卻也到了佛曉時分。眼見天色將明,李從璟沒有著急去安歇,而是來到一座由軍情處嚴密看護的僻靜小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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