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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樣是荒野軍營城池,異地卻沒有太明顯的異樣風情,距離恒州城不過一二十裏的地方,兩顆腦袋從草木叢中探出頭來,兩雙黑曜石般的眸子盯著恒州城與城外的契丹軍營,賊亮。←,


    恐怕無人知曉,這兩顆腦袋趴在這裏,已經整整一日一夜沒有挪動半分。這幾乎是很難理解的事情,常人總得吃喝拉撒,但這對這兩人來說卻不是問題,在眼下這件事情上,縱觀幽州渤海契丹軍,很難有人比他們更加專業。


    他們出自幽州演武院。


    其中一顆腦袋看了一眼天色,低聲對另一顆腦袋道:“已經十二個時辰了,該摸清的東西都已經記載下來,皇甫將軍還在等我們回去,該走了。”


    另一顆腦袋再度確認了一遍麵前那張寫滿字跡繪滿線條的紙,點了點頭,“走。”


    全身偽裝的兩人悄然離開原地,一路抹去痕跡,什麽都沒有留下,直到距離藏匿之地近十裏的地方,兩人才從隱蔽處牽出馬匹,縱馬狂奔。


    旁人很難想象,如今已是統率五百人官居指揮使的兩人,會如此冒險潛行到距離恒州不足二十裏的地方,去近距離查勘城外的契丹軍營。


    脫離了城外契丹軍的遊騎探察範圍,兩人稍微鬆了口氣,其中一人有了說話的興致,對身旁的同伴道:“有了這份地圖,契丹營地虛實便一目了然,大軍來奔襲時,就能把握好時機,在其防衛最鬆懈之時,從其防備最薄弱之處,突進營中,從而一戰功成。若是戰事順利,咱倆怎麽也得算個頭功?”


    同伴聞言嗤笑道:“安大頭,你滿腦子都給軍功塞滿了吧?”


    “趙鐵頭你別嘴硬,難道你就不期望這份軍功?”先前說話的人反唇相譏,“現如今渤海戰事形勢愈發明朗,依我看,大軍得勝而歸是必然之事,到時候你就不想錦衣還鄉?”


    說話的這兩人,正是安重榮與趙弘殷。


    兩人演武院學期已滿,與其他第一批學成的學員一樣,肄業後進入新軍任職,是為新軍骨幹力量,現兩人都已是指揮使。新軍在秘密開出盧龍支援泊汋城戰場取得勝利後,由皇甫麟率領,直撲恒州。而作為先行者,安重榮與趙弘殷所部承擔了為大軍開道的重任,此番潛行去摸恒州城外契丹軍的底,便是出於這樣的情況下。


    “衣錦還鄉?”趙弘殷咀嚼著這個詞,出乎安重榮意料的搖了搖頭,好似是自言自語道:“僅是如此嗎?”


    安重榮不解其意,納罕道:“難道你還有更大的野心?”說罷,豎起大拇指,嘖嘖道:“想不到啊趙鐵頭,你竟然是個有大抱負的,我以前怎麽不曾發現?”


    趙弘殷自嘲一笑,“大抱負?我隻不過不想被遺忘罷了,豹死留皮人死留名,總得要被人記住,才不枉大丈夫七尺之軀。”


    這樣的回答讓安重榮深為讚同,他點頭道:“是得如此。比起衣錦還鄉,青史留名,的確聽著都叫人多了幾分豪氣!”


    趙弘殷仍舊是搖頭,好似安重榮完全沒有理會他的意思,他的神情如這荒野一樣寂寥,雙眼卻有著閃耀的火光,他接下來的話,讓安重榮怔怔無言,“身為軍士,沙場征戰,流血立功,保家衛國也好,換得功名富貴也罷,都是宿命。然而軍士卻太過孤獨,我們征戰流血死去,為這個國家奉獻一身的力量和熱血,又為人主耗盡一生韶華,卻不為生民所見。十萬將士,戰死沙場,絕大多數了無痕跡——沒有榮耀,沒有歌頌,傷殘退役,然後潦倒一生,最終被忽略被遺忘。每一場征戰,都有數不清的大好兒郎,馬革裹屍,錦袍加身者百中無一——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到最後,隻有軍人能夠記住軍人,隻有同袍能記住同袍!那些居廟堂之高的道德夫子,那些處江湖之遠的尋常百姓,哪知誰家子弟,為他們戰死在異國他鄉,臨了隻不過一抔黃土埋白骨?這天下又有幾人,知道他們的名字,了解他們的悲歡離合,在乎他們的愛恨情仇?”


    抬頭望天,趙弘殷咬牙道:“這不公平!每個兒郎,都有自己的青梅竹馬,都有自己的白發雙親,都肩負家人的希望,怎能被如此漠視?”他深吸了口氣,目光堅毅,“所以我要出人頭地,我要被人們記住!”


    安重榮看著眼前這位近乎朝夕相處的袍澤,第一次發現對方有些陌生。然而趙弘殷的話,卻讓安重榮陷入沉思。


    等他們安然與行軍路上的皇甫麟匯合後,恒州戰役就此進入轉折點。


    ......


    與恒州戰場局勢的柳暗花明不同,通水河穀的戰爭已進入一個死胡同,並且情況在不斷惡化。


    原本契丹兵力就占優勢,百戰軍依仗其將士素質與裝備優勢,才將局勢穩住,然而當契丹援軍趕到後,麵對共計超過五萬戰士的契丹軍,百戰軍每多戰鬥一刻,損失就不可抑製重一分。


    雖然通水河穀地勢狹長,各部可以輪換休整,然而這種休整卻是相對的,契丹軍新鮮血液的匯入,讓百戰軍每一個將士,都在一刻一刻疲憊下去。


    將士疲憊,也就意味著戰力下降,傷亡增多。而得不到補充的百戰軍,將士隻能是越打越少。能沒有被契丹新生力量給以雷霆之勢擊潰,已經是百戰軍各部將士拚死力戰苦苦支撐的結果。


    然而任誰都知道,這種支撐是有限度的,弦繃得愈發緊了,終會有斷掉的那一刻。


    滿身血汙的丁茂被從前頭輪換下來後,他顧不上細細包紮傷口,亟不可待跑到李紹城麵前,既怨且悲道:“副帥,撐不住了!再這樣打下去,想撤都撤不了,收手吧!”


    李紹城沒看丁茂,冷冰冰道:“你部傷亡幾何?”


    “我部參戰兩千七百餘人,現在還能戰鬥的,已經不足兩千人了!”丁茂哭喪著臉道,“副帥,百戰軍可是軍帥的老底啊,打這樣的仗,被這樣消耗,沒有道理啊!”


    “道理?”李紹城冷笑一聲,指著戰場,“孟平所部,一日作戰六個時辰,其部陷陣士橫衝都五百人,現在已隻剩下百餘人!你倒是去跟孟平說說,什麽是道理?”


    “副帥......”丁茂急的差些哭出來,隻覺得無比委屈。


    “丁將軍,事先已經說過,此戰就是死戰,軍帥之令不到,哪怕是戰至全軍覆沒,也不能後退一步!”李紹城冷硬絕情的道,“既然你不能再領軍打下去,本將替你便是!”


    說罷,李紹城跨上親衛牽來的戰馬,衝向戰場。


    丁茂臉漲得通紅,惱羞至極,一陣怪叫,跟在李紹城後麵衝向戰場,“死就死了,老丁從來就沒怕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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