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從璟打開那本書冊,細細查看其中的內容。果如桃夭夭所言,契丹探子的口供很不一樣。例如說對雁南契丹軍的數量,有人說是兩萬,而另外有人說是三萬,並且口吻肯定。對於契丹軍派他們前往薊州的目的,有人說是為大戰做準備,探聽薊州虛實,有人則說是了解薊州屯田、糧倉所在,契丹預備發動精騎突襲。


    這樣的情報,有比沒有更加頭疼。


    李從璟放下書冊的時候,桃夭夭雙手一攤,“怎麽樣,李大將軍,這種情況,你怎麽看,我們該如何應對?


    李從璟想了想,沒有在薊州探子的身上糾結,而是轉問另外一個問題,“你放在契丹境內,尤其是西樓的眼線,最近情況如何,有沒有被針對挖出來?”


    桃夭夭篤定的搖頭,“沒有,一個都沒有。昨日接到情報,可以看出一切如常。”


    李從璟臉色並不像桃夭夭那麽輕鬆,他接著問了一個讓桃夭夭惱火的問題,“軍情處在契丹境內的活動,有沒有可能被契丹盡數掌握了?”


    “這不可能!”桃夭夭果斷的否定,斜眼看著李從璟,哼了一聲,頗有些不服氣,“我們軍情處行事周密而且隱蔽,不僅理念超前,而且軍情處銳士個個身懷絕技,要說被契丹發現一些還有可能,怎麽會出現行蹤盡數被掌握的情況?這也太離譜了些!而且這還是在我們沒有察覺的前提下,那就更加不可能了。”


    李從璟沉吟著,半響才緩緩說道:“比之邊軍斥候,軍情處在情報收集方麵的重要性更加突出,尤其是深入敵境的這些人手,不僅是我們窺探契丹蠻子動靜的眼睛,更是我們依仗的重要利器。一旦其在關鍵時候被契丹拔掉,已經習慣軍情處銳士提供情報,作為大軍謀劃、行動依據的盧龍,必定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


    桃夭夭坐直身子,胸脯挺得老高,嚴肅地說:“但這明顯是不可能的事!”


    李從璟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隻是想到這種可能性,覺得脊背有些發寒,所以拿出來提醒桃夭夭罷了。桃夭夭方才說得不錯,軍情處不僅形勢理念出自李從璟,在這個時代屬於先進的東西,而軍情處的人手更是個個經過嚴格訓練,他們可能會行動失利,但絕對不可能出現被契丹掌握行蹤而不自知的情況。


    揉了揉發酸的眉心,李從璟道:“薊州的契丹探子繼續抓,該拷問的東西還是要絲毫不放鬆的拷問,契丹探子雖然這回行事詭異了些,探子的口風不一,很明顯是主事者故意如此為之。甚至是這些契丹探子被抓,都有可能是他們被被暴露了行蹤。但對方如此行事,想來無非兩種可能性。其一,欲借此亂我判斷,讓我們無法得知雁南、營州契丹軍的真實意圖;其二,欲蓋彌彰,先用這些探子麻痹我等,讓我等放鬆對這些探子的警惕,以備其在關鍵時候派出真正的探子,刺探他們想要的信息。”


    桃夭夭聽李從璟說完,冷靜的分析其中的可能性,“若是第一種可能性,不難應對;若是第二種可能性,那這個契丹主事者,能接受契丹探子如此大規模的折損,心思也太可怕了些,而且也太毒辣了些。”


    “這回的兩國交戰,數十萬軍隊縱橫沙場,最後的傷亡豈是千人、萬人?便是幾萬、十萬人的傷亡都有可能。為了後麵這個更加龐大的數字,犧牲百十探子的性命,代價雖然不小,卻也可以接受了。”李從璟道,“任何事情從來都是對比才凸顯差距,才能更容易看清輕重。”


    桃夭夭默然無言。


    李從璟最後道:“大戰之前,先死斥候,大軍交鋒,先比探子,要贏大戰,先贏情報,這一直都是征戰不可打破的法則。耶律阿保機是打大戰的老手,經他的手,布置下的征戰大棋,怎麽都不會簡單了,一時看不清棋局,也屬正常。耗時持久的大戰,走一步看一步,並沒有什麽不妥,步步為營就是了。傳令下去,在契丹境內的軍情處,在搜集情報的同時,要時刻主意隱蔽自己,同時,要格外注意甄別所獲情報的真實性。耶律阿保機既然是大戰老手,極有可能故布疑陣,讓我們的探子,千辛萬苦探到的卻是假情報,那樣一來,即便我們不落入他布置好的圈套,也會得不償失。”


    桃夭夭點點頭,“知道了。”


    ……


    蜀主王建,算是當世不可多得的人傑,他割據一方,篳路藍縷,在中原烽火連天,梁晉爭霸的時候,趁機建立蜀國,立下了偌大家業。但王建卻不是個好命的,成為九五至尊沒多久,便一命嗚呼,保全、興盛蜀國的重擔,便落到了他的繼承者,王衍的身上。


    五代亂世似乎有個魔咒,雄主們的子嗣們大多不濟事,他們老父親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積攢下來的家業,往往很容易在他們手上被敗壞,那錦繡千裏的山河,最終也會淪為嫁妝,嫁給別家的兒郎。江山代有人才出,各有風騷,尤其是在這個禮崩樂壞、道德淪喪的年代,兵強馬壯者皆可為天子,鐵打的江山,卻有流水一般的主人。


    建立梁朝的朱溫,何等英雄,雖然性格有缺陷,但不失為英主,奈何他的子嗣就差了太多,朱友貞跟李存勖交手多年,竟然讓偏居一隅的李存勖日益壯大,開疆擴土,最終將中原也拱手相讓。割據淮南的楊行密,那是曾讓朱溫吃癟、不敢南下用兵的牛人,但他的兒子楊渥卻被權臣朱溫耍的團團轉,眼看江山就要易手。


    這是草莽英雄的悲哀,立業者或者雄才大略,能打下一片江山,但卻敵不過後來者昏庸無能,要將江山斷送。這也是無奈,與盛唐之前的那些底蘊深厚的門閥世家相比,在子嗣教育、培養人才這方麵,草莽人物的確是差了不止一星半點。


    對此,李從璟曾有過感慨:江山打得好,不如兒子生得好。那朱溫、楊行密姑且不言,李克用雖然有些本事,也立下一些功業,但後半生基本都在吃癟,要不然也不會臨死時留給李存勖三個死敵。但這些艱難困苦,都敵不過李存勖才氣逼人,他不僅硬生生將晉國從懸崖邊拉了回來,最終更是成就了五代君主數一數二的大功業。


    王衍接王建的班,繼位好些年,不思子承父誌,整頓社稷,問鼎中原,卻被俗世繁華給迷了眼,整日縱情享樂,並且於此道成就不小功績。


    王衍性喜奢望,鍾愛女道士,他常命宮女們戴金蓮冠,身著女道士服,對坐暢飲,每每興之所至,邀請近臣同樂,往往不分男女,脫冠露髻,肆意喧鬧,毫無顧忌。這廝還喜歡濃妝豔抹,並且謂之醉妝。他帶後妃們遊覽青城山時,後妃們的衣服上繪有雲霞,飄飄繞繞,如天仙下凡,以至於整個蜀國上行下效,紛紛模仿起來,竟然形成一種風氣。


    今年為了出遊秦州,王衍竟然改元鹹康,帶著數萬將士,周遊全國,尋歡作樂。


    卻說王衍行至漢州,忽聞武興節度使王承捷急報,說是唐軍西來。


    王衍聞聽此言,壓根兒不信,他自以為跟唐朝交好,李存勖不會無故來攻打他。對著隨行官吏,王衍大言不慚的說道:“蜀國兵強馬壯,朕正欲炫耀我軍威風,唐軍來得正好,怕他們作甚?”


    直到行至利州城,王衍接到消息,稱威武城守將唐景思已經投降郭崇韜,王衍這才意識到事情可能大發了。


    唐軍西征,兵鋒所至,勢如破竹,蜀軍根本無法抵擋。唐軍先鋒是李紹琛,領郭崇韜之令,收降威武城,隨後攻下鳳、興、文、扶四州,又以降將為向導,連克興州、邵州、成州,兵鋒直達三泉。


    在三泉,李紹琛與來援前方的三萬蜀軍相遇。兩相遭遇,唐軍兵力處在劣勢,但是憑著一股連戰連勝的銳氣,在李紹琛帶領下,橫衝直撞,殺向蜀軍,竟然勢如破竹,那多年未曾經曆戰事,平日疏於操練的蜀軍,哪裏是唐軍對手,當下被殺得大敗,丟下五千多具屍體,狼狽敗走。


    郭崇韜接到李紹琛在三泉戰勝蜀國援軍的捷報,當即將這事告訴了李繼岌,李繼岌得知後很是高興,大大將李紹琛誇讚了一番,並且對郭崇韜道:“郭將軍真乃國家棟梁,西征不足一月,已經連連克城,所到之處蜀軍莫不潰散,看來此行功成,已是大大在望了!”


    郭崇韜臉上無悲無喜,絲毫不為眼前的戰功所動,聽了李繼岌的話,他掏出一封信,遞給對方,抱拳道:“這是武德留後宋光葆派人遞給臣的信,他在信中說道,請求我大軍不要進入武德轄地,他會勸說各地投降,否則就背城決戰。”


    李繼岌將信看完,的確和郭崇韜所說的分毫不差,他沉吟著問郭崇韜:“宋光葆這封信,郭將軍怎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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