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克勝州當天,大同軍將士近乎是狂歡、大吃一整日,在日暮時分,除卻當值軍士,其餘皆因連日來的疲倦沉沉睡去。


    一夜無話,翌日上午,當張大千、陳力等大同軍將校,聯袂來見李從璟時,他們看到李從璟手中正拿著一個小冊子,和王樸在細細說著什麽。


    見到大同軍諸將,李從璟示意他們落座,然後舉起手中的小冊子,笑道:“這是撫民安城之策,諸位將軍且先看看,若是沒有異議,便交下去布置執行。”


    撫民安城這類文事,張大千等軍中武夫素來不甚關注,在他們看來這裏麵也無太多可說的,大軍克城後不搶掠,便是最大的撫民安城之舉,至於之後再如何,那就不是他們關心的了——還能如何?大家夥兒該如何過日子的,繼續如何過日子便是。


    是以張大千接過小冊子之後,隨意看了一眼,便笑著對李從璟道:“如何撫民安城,李將軍拿主意便是,我等都無異議。”


    李從璟沒有讓張大千蒙混過去的想法,他正色道:“這其中的措施,其它的諸位將軍可以不看,但有兩條,諸位將軍卻必須一知一行。其一,重新委任勝州官吏,使之暫行民政之事,這是諸位都必須知曉的;其二,募兵,這卻是需要諸位去做的了。”


    “委任官吏?”


    “募兵?!”


    張大千、陳力等人麵麵相覷,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之色,張大千放下冊子,清了清嗓子,有些躊躇,但還是試探著說道:“李將軍,勝州是敵後之城,我大軍攻下此城,隻圖其糧食、軍械、傷藥等補給,不日便將撤離此地,東去耶律敵烈背後,支援桑亁關。此時委任勝州官吏,且不言我等是否有此權力,便是委任了,一旦我等離去,契丹蠻子再攻……這委任了怕也是白費力氣。”


    李從璟揮手打斷張大千的話,認真地對他說道:“勝州,我等可以離開,但城池,必不能再落入契丹之手!”


    眾將皆驚詫不已,陳力輕聲說道:“李將軍,一旦我等離開此地,此城便無軍駐守,恐怕難保其周全呐。”


    此間幹係李從璟和王樸自然早看得透徹,他倆之前已有過討論,李從璟道:“這便關係到第二件事,募兵。募兵,一來為補充進大同軍,彌補之前數戰的傷亡,充實大同軍現有戰力,以備我等支援桑亁關;二來,便是為組建勝州鎮軍,守住勝州城。”


    “這……”張大千等人一時不知改作何言。在他們看來,李從璟有此想法那是不錯,但要施行起來未免有些不太現實。首先,大同軍時間不多,如今耶律敵烈正在猛攻桑亁關,桑亁關能支撐十天半個月,那已是極限,大同軍需得立即趕過去支援,這就使得眾人沒有時間去招募新卒,更無時間去訓練新卒;其二,契丹軍隊戰鬥力畢竟強悍,雖然攻城方麵仍舊是短板,但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隻知道以騎兵來回肆虐獲取戰果的蠻族,要塑造一支能守住勝州城的軍隊,難度太大。


    李從璟站起身,環視大同軍諸將一眼,將眾人的神色都收在眼底,他肅然道:“本帥知曉諸位將軍心中所慮,要在勝州建立一支具有**作戰能力的鎮軍,的確需要時間,難度也頗大,而且勝州不屬大同節度,於此地耗費如此精神,是否值得,也是諸位將軍所猶豫的地方。然而,勝州固為我大唐領土,前不久為契丹竊據,今為我等好不容易克複,要再將其拱手讓人,於情於理皆不通!”


    李從璟走出案桌,來到廳中,又走到廳門,視線越過院牆看向遠天,“豐、勝二州,本我大唐領土,豐、勝百姓,本我大唐子民,同宗同源,豈忍棄之受蠻夷侵辱?且不言豐、勝二州土地膏腴,素產良馬,僅說據有豐、勝,進可兵指草原,馳援韃靼等草原諸部,退可據守長城,將契丹蠻子拒於關外,衛我中原,這便不能舍其不顧。”


    他回過頭,重新看向大同軍諸將,“今諸位不欲行此事者,是因擔憂桑亁關,迫不及待想要東援秦將軍,此誠眼下之急務,然此兩者,並非就不能兼顧。”


    張大千稍稍振奮精神,“如何兼顧?”


    “主力馳援桑亁關,留下一個指揮的將士,訓練新卒,協助城防!”李從璟道。


    陳力稍有疑慮,“可我等兵力不過四千,盡數東援,要敗耶律敵烈都有不足,再留下一個指揮的將士,此番東歸桑亁關,要退耶律敵烈,著實力有不逮。”


    李從璟早有打算,他道:“募兵所得之新卒,可率先補充進大同軍,和主力一同東歸,此舉可保證大軍人數不少於當初。”


    “這,新卒戰力……”


    “無妨。”李從璟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東歸戰法,本帥已有謀劃,新卒足以勝任。”說到這,他停頓了一下,意味更加深遠,“況且,此番要敗耶律敵烈,並非僅靠大同軍。”


    張大千等聞言,俱都不明所以,“並非僅靠大同軍,那還能靠誰?”


    李從璟負手道:“天將雄獅。”


    ……


    軍議半日,最後的結果,是李從璟最初的倡議順利通過。


    支援桑亁關刻不容緩,畢竟桑亁關能在耶律敵烈麵前支撐多久,眾人誰都不敢言有確切推算,因此便片刻都不能耽擱。不過桑亁關到底有秦仕得親自鎮守,想來不至於短短幾日便被耶律敵烈順利攻下。


    當日,李從璟令大同軍在勝州做出征準備,此番援助桑亁關,必要輜重必須要準備周全,大同軍將士手中損壞的軍械,也要及時替換補充。除此之外,李從璟用當日在平州重新組建民政官吏班子的辦法,臨時委任了一幫漢人官吏,打理勝州的民政事務,王樸作為李從璟帶在身旁唯一的文士,加入到了文官班子中。


    其次就是募兵。要在勝州募兵並不難,雖因地處邊地,城中漢夷雜居,但漢人仍舊是占了主力部分,勝州又固為唐朝領土,招募本地兒郎保家衛國,勝州城中又不太缺財物銀錢,是以這件事也進行的很順利。


    第二日,李從璟留下一個指揮的大同軍將士守城,繼續招募新卒,並加以訓練,他自己則帶著一日間招募的八百新卒,和大同軍主力,浩浩蕩蕩出城,開赴東線,去馳援桑亁關。


    王樸暫時留在勝州,他主民政事,大同軍中留下來主持守城、募兵、練兵事宜的將領,則是步軍將領陳力,兩人一文一武,坐鎮勝州。


    勝州雖是新複,但李從璟並不擔心有大批契丹軍會立即趕來攻打,因為此地契丹最高軍事統帥是耶律敵烈,他掌握著此地的契丹軍權,而他本人,現在正在桑亁關下與秦仕得鏖戰,暫時是無暇顧及勝州的。


    李從璟守著勝州不放,固然是因沒有將祖宗疆土拱手讓人的道理,又因其位置重要,和雲州可連成一片,但最重要的一點,李從璟卻未跟張大千等大同軍將領明說。


    勝州,李從璟此行取得的橋頭堡,將作為一個支點,撐起他此番西行的大局。


    ……


    桑亁關。


    秦仕得站立在城頭,俯瞰關前軍陣森嚴的契丹大軍,麵容肅穆。


    在他身旁,站立著他的心腹將領秦林,那是一位頗為年輕,但已經經曆過無數次殺伐的軍中宿將。


    望著旌旗如林的契丹軍陣,秦林臉上掛著濃濃的擔憂之色,他對秦仕得說道:“軍帥,依照耶律敵烈連日來的猛攻手段,桑亁關守不了多久了。”契丹軍隊的數量十倍於桑亁關守軍,他們輪換上陣,晝夜猛攻不停,給桑亁關守軍造成了莫大傷亡,也帶來了極大的壓力。要非桑亁關是雄關,可供契丹軍攻擊的接觸麵小,契丹大軍施展不開,恐怕此時這座邊關已在契丹軍手中了。


    秦仕得的視線停留在關外契丹軍陣上不動,他的神色依舊剛毅,曆經大半生戎馬的身姿,雖然才受過重創,但依舊堅如磐石,但他的眼眸中,同樣有些憂慮之色,“耶律敵烈驟然出現在此,橫軍在關前,切斷了我大同軍的歸路,也不知李從璟和我大同軍眾將士現在如何了。他們身在野外,沒有可供堅守的城池,又缺乏補給,甚至連軍糧都沒有,麵對數倍於己的蠻賊,處境比我們要艱難得多啊!”


    秦林雖然同樣擔憂那四千餘同袍,甚至他心中對他們的前途有濃烈的悲觀情緒,但此時此刻,他卻寬慰秦仕得道:“契丹蠻子至今都沒有放出擊敗他們的消息,想來他們至少暫時是安全的,要不然,契丹早就會在關前耀武揚威,借此打擊我守軍的士氣了。”說完,沉默了一下,又補充道:“那李從璟素有威名,無論是之前與梁軍對戰,還是北上後抗擊契丹蠻子,戰績都不俗,不是浪得虛名之輩,有他在,大軍或可有機會走出困境。”


    此言讓秦仕得眼中升起幾絲希望,他歎息道:“但願如此罷!”


    ……


    契丹軍陣中,耶律敵烈得知了勝州被攻破的消息。


    耶律敵烈坐在軍帳中,默然不發一言,而那個前來報信的軍士,此時已經屍首分離。


    “耶律博納到了何處?”良久之後,耶律敵烈開口問身邊的軍使。


    軍使額頭上冷汗涔涔,生怕說錯了話,惹怒已經氣到極點的耶律敵烈,小心翼翼道:“今早的軍報,二王子到了黃河岸邊,正欲渡河而過,繼續追擊大同軍。”


    耶律敵烈漠然開口,“傳令讓他滾回來,近萬人追丟了四千人,他還過河作甚,難道把自己當作肥肉,送到李從璟嘴邊?”


    軍使不敢接話。


    “李從璟不是你們可以對付的,之前是本王低估了他。”耶律敵烈站起身,“傳令,大軍繼續猛攻桑亁關。待本王拿下桑亁關,再去好生會會這隻唐朝乳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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