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天河說完這句話,丟下那把要了他兄弟大半條命的利刃,沉著臉大步走開,負在身後的手,猶在往下滴著熾熱的鮮血。¥f頂點小說,


    親兵隊正獨自留下來,目送趙天河等人離去,他沉默撿起趙天河丟下的短刃,向趙武走過去。


    一把提起趙武的後衣領,親兵隊正拖著他走向林子深處,行了十幾步,見著一處並不寬闊的空地,親兵隊正將趙武扔在地上,目光閃動。


    片刻之後,趙武身上兩道巨大的傷口已經被包紮完畢,細土和嚼爛的草葉混在一起,堵住了流血的創口。趙武悠然睜開雙眼,卻發現在黑暗中,他什麽都看不到,隻有身體上傳來的劇痛,讓他難以承受。


    難辨五指的黑暗中,響起親兵隊正忽遠忽近的聲音,“離開這裏,永遠都不要再回來!”


    趙武茫然的瞳孔裏,布滿震驚和難以置信之色,他艱難道:“你……你不殺我?”


    親兵隊正道:“我的手上從未沾染過唐人的血,以前如此,日後也會如此。你曾救過我的命,現在我還你一命,今後兩不相欠。”說完,親兵隊正轉身,撥開眼前的樹枝雜草,向林子外走去。


    “宋隊正……”


    走出去幾步,親兵隊正停下腳步,頓了頓,沒回頭,冷然道:“將軍也救過你的命,你若還記得將軍對你的恩情,就去做個普通人,不要做對將軍不利的事!”他所指代的,自然是趙武在撿了一條命後,不要向他人告密趙天河的行動。


    掙紮著站起身,趙武的視野中已經沒有了親兵隊正的影子,草木的輪廓清晰而又雜亂,交錯縱橫,彼此糾纏,不知延伸到何處。


    “順天鎮六十精騎,誰沒救過兄弟的命,又有誰沒被兄弟救過?”趙武恍然失神,平日裏隻有堅毅、粗狂兩種色彩的眸子裏,此時格外沉重而深遠。


    片刻之後,趙武轉過身,撿起那把方才重創過他的短刃,背對著趙天河和親兵隊正離去的方向,邁著痛苦的步伐,步步前行,逐漸消失在林子深處,走向滿是荊棘而又不辨南北的前方。


    幽州。


    今日是演武院舉行“開學典禮”的日子,辰時方過,李從璟便在一眾武將、文吏的陪同下,走向城中新建的演武院。前有下吏、侍衛開道,後有一眾官員隨行,身著明光甲的武將們英雌勃發,整個超過百人的隊伍,行走在大街中央,莊嚴而貴氣。行人回避、仰望,寂靜無聲,不敢稍有議論。


    演武院的建築都屬新建,簡樸、實用而莊嚴,其內不僅有書舍、宿舍,校場、演武場等軍事基礎設置,更是一應俱全。整個演武院占地頗廣,足能容納千名學生於此中居住、進修。


    李從璟自任幽州節度使後,在幽州做了許多事,無論是都試、裁兵、募兵,還是屯田、開礦,雖件件事情都不簡單,但並不新鮮,唯獨建立演武院一事,讓人覺得新奇。


    費高章、張一樓俱在隨行官吏中,稍稍落後於李從璟。張一樓不無感慨道:“演武院之事,聞所未聞,不見於史冊,更未現於外邦,。一樓雖非軍旅中人,卻也知曉演武院於軍隊之重大功用,軍帥此舉,有鬼斧神工之意。老師,學生著實覺得奇怪,以軍帥及冠之齡,他是如何有這些奇思異想的?”


    “有奇思異想不難,難得是所想皆實用,這才是最為難得的。”費高章歎道,“軍帥未至幽州時,大帥曾言,軍帥之才絕不僅限於征戰,理政更有大能,之前不信,現在卻是不得不信了。”


    耶律敏跟在李從璟身側,她回頭望了一眼正交談的費高章和張一樓一眼,對李從璟道:“為建演武院,且不說你花費多少錢財建造房子,購置器具,僅挑選先生,編纂書冊,就耗費精力甚巨,演武院有多大的用處,值得你花這麽大心思?”


    因要參加“開學典禮”,李從璟今日披掛整齊,一身甲胄在陽光下明光閃閃,襯托著他愈發英武不凡,聞言,他也不怕泄露什麽機密,直言道:“演武院之事,非為一時之利,而在長久之計。今日有草原騎兵,他日有西蜀藤甲兵,南國樓船士,要與之戰,就不得不熟知其戰法,演武院深研其事,絕非白費力氣。況且,當世軍隊,戰場勝敗,多在將領素質,因是對各級將領的深造,就顯得很有必要。這不是小利,而是大局,怎能不盡心盡力?”


    耶律敏似懂非懂。


    演武院第一期學生三百人,作為實驗對象,分為十個班組,這些學生,都是軍中的中級將領,年齡不大,但又是飽戰之士,日後若是學成,當能成為軍中中堅力量。


    作為演武院院長,李從璟在演武院停留半日,在諸位學生心目中確立了形象、影響力後,又為他們教授了第一課,這才離開。


    歸途中,耶律敏忽然神情決然的告知李從璟,她決定不離開幽州去中原了,她要留在幽州,不僅如此,她還請求離從今給她安排差事,她要參與到李從璟“變幽雲之天”的大業中來。


    李從璟頗為意外,笑著打趣道:“難不成你想在演武院做一個先生?”


    耶律敏搖頭道:“我有此念,非是一日了。之前本欲去中原,之所以逗留至今,固然是想看看你能將幽州變成何種模樣,也是想借機思慮清楚,我自己的前方、出路在何處。人總要有歸處,你這是說的。”


    李從璟不再調笑,問道:“如此,你的歸處在何處?”


    “我的歸處,自然是為生民謀福啦!”耶律敏笑嘻嘻的說道,“而現在,本宮要為幽州的百姓謀福,讓他們吃得飽、穿得暖,能過上安穩日子!”


    李從璟本來嚴肅起來的心態,因耶律敏這句話而瞬間崩塌,失笑道:“你一個契丹公主,反而來幫我大唐子民,倒是一樁奇事。”


    他這話本是玩笑話,然而耶律敏聽了,神色頓時肅然起來,認真的看著李從璟,很莊重的說道:“天下的百姓不都是百姓嗎?他們都是父母、妻子、丈夫、兄弟、姐妹,都在用自己的雙手過自己的日子,都在苛求幸福安穩,為什麽要有國別、種族之分呢?幫助一方的百姓,不就是在幫助天下的百姓嗎?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上天姑且不分生靈的差別,人為何要將人與人分出不同來呢?”


    “我是公主,雖然是契丹的公主,但既然是公主,就得為天下間的子民,做我應該做的事啊!萬民以血汗養我,我必以心血報之,使其能得幸福安穩!今日助幽州百姓,明日就能助契丹子民,兩者非但沒有衝突,本身就是同一件事!”


    李從璟不知是該稱讚耶律敏的想法很偉大,還是該嘲笑她的心智太單純,然而此時此刻,麵對眼眸裏仿佛有神聖光芒的這位公主,李從璟不覺得自己有傷害她美夢的權力。沒有多想,李從璟問她:“既如此,你預備向我討要一個什麽樣的官職?”


    “不求高位厚爵,一鬥食小吏足矣,隻要能行事便可。”


    “好,那我便讓你先為司戶參軍佐史,你且先隨衛行明屯田吧。”


    “好!本宮……卑職領命,謝軍帥!”


    “嗯。”


    李從璟回到府中後,直接進了書房,埋首在案牘中,或批閱整理好的文書,或從各種情報中發現信息,間或有事情需要謀劃、布置時,就停下來靜靜思考一陣,隨後在文書上寫下指令。


    不知不覺間,日落西山,李從璟偶然抬頭望向窗外,但見明月高懸,竟是入夜了。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任婉如帶著侍女端著雞湯進屋,款款走到李從璟身側,奉上湯碗,在李從璟接過去之後,又繞到他身後,溫柔的為他揉肩捏背。她也不說什麽,因為說什麽都是多餘,奉勸李從璟不要如此勞累的話注定是徒勞,與其如此不如不說,隻是安靜的為李從璟解去一些疲勞。


    李從璟喝完湯,將肩上的手牽過來,放在手心,朝任婉如柔和的笑了笑,“時辰不早了,你先去歇息,我稍後便來。”


    任婉如低頭嗯了一聲,戀戀不舍的走出書房,親手為李從璟關好門。


    李從璟複又埋伏書冊中,直至子時。在最後還剩下十來冊文書的時候,李從璟感到有些疲乏,若是常人此時有可能將剩餘書冊留待明日再看,但李從璟卻沒有拖延的習慣。


    當他的目光落在最後一冊文書中的內容上時,他臉色驟然一變。隨即,他站起身,走到書架前,從中抽取數本書冊,一一翻開來看,又詳細做了對比、分析,最終閉上眼冷靜下來,思索良久。做完這些,重新放下所有文書時,李從璟的臉色已經完全沉下來,雙眸銳利如刀。


    他打開房門,叫過來守衛在門外的近衛,以一種隻需馬上執行命令的口吻吩咐道:“傳令第五、丁黑,集結軍情處、近衛都,兩刻後隨本帥前往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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