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罵倒是沒什麽,我倒是擔心現實一些的問題。我們在這裏大規模移民,肯定是要按照每個勞動力極限的大農場、土地自然資源全民所有的法理來。可是我們怎麽保證實施?那些荷蘭人並不認同,他們更傾向於照著土地一指畫個圈就說這是自己的,而他們在雅加達那裏建立的堡壘,那裏的海峽又是咱們今後移民的必經之路或是中轉站。”


    陳健搖頭道:“這個不用擔心。這片土地現在白給他們,他們也不會要的。對商人來說,這裏無價值無意義。什麽時候這裏人多了、發展了、開墾了,對商人的共和國來說這裏就有意義了,但到時候也就晚了。他們是商業資本的祖國,不是求活掙紮的底層的祖國。資本既然不喜歡這裏的現在,隻喜歡這裏的未來,我們就有足夠的時間把未來握在我們的手中。”


    一個原本躺在草地上曬太陽的人半坐起來插話道:“要說起來,咱們也未必挨罵。看看這些樹木和草,還有這裏的緯度,這裏不會有寒冷的冬天的。這裏太舒服了,愜意地用耬車條播機和雙馬的大犁就能開墾種植,甚至於放羊的話都不怎麽需要管,因為從那些袋鼠來看連狼都沒有。”


    另一人反駁道:“罵我們的肯定不是移民墾殖的人啊。”


    那人笑道:“我說的就是留在故地的人不會罵咱們。這裏太舒服了,我問你,有這麽好的地方、這麽廣闊的土地,你願意種地放羊田園牧歌?還是願意去作坊裏做工?”


    “那還用問嗎?當然是當農民牧民更舒服。”


    “所以啊,這裏的工廠、作坊、礦場在人口足夠之前建不起來的。誰隻要不傻就會選擇去當農民牧民。就算你拿槍逼著他做工,他也會起來反抗或是逃走的。可田園牧歌也得需要鐵、布匹、耕作機械之類的東西吧?田園牧歌,有的是羊毛,可是沒人紡啊,所以隻能用羊毛來換這鐵、布匹、呢絨。怎麽看,那些北邊的大作坊主都會高興的。咱們要做的,隻是能夠貫徹政策,將來把這筆錢從作坊主手中以稅的方式收回來,用在底層的教育、補助或是救濟之上。說到底,就算在國界上不是一國,但在經濟上仍是一國。”


    蘭琪點點頭,補充道:“我同意他的意見。隨著帆船航行的進步、八分儀的普及,以及如果國內陳健花錢高額懸賞的航海鍾經度儀的成功,世界會被聯係在一起。我們的事業就不可能局限於世外桃源或是化外夢城,必然會被卷入世界當中。”


    “能在船上保持三分鍾誤差的鍾表一旦出現,世界再無世外桃源。”


    “這就是為什麽我們不把所有的精力金錢都花在大荒城建立人間夢城、卻把一部分精力用來改變亞洲秩序的原因,我們不可能獨善其身。要麽改變世界,要麽被醜陋的、荷蘭西班牙式的明火執仗劫掠的世界秩序把桃源夢壓碎。”


    陳健拍了拍手笑道:“其實,我連日後批判荷蘭和西班牙的話都想好了,就等著咱們在亞洲站穩腳跟就要開始造勢了——荷蘭商人為了香料的高價,到處砍伐焚燒肉豆蔻、豆蔻和丁香樹;然而廣大的人民需要更多的香料提高生活水平,這是有悖大多數人更好的生活追求的,所以我們要支持當地人們的反抗。西班牙王室為了壟斷利潤,在總督區嚴禁養蠶,隻能高價購買壟斷運去的生絲;這也是有悖大多數人更好的生活追求的,所以我們要支持當地人民反抗。”


    “可惜現在實力不濟,不好這樣喊。但有一天我們站穩了腳跟,在香料群島驅趕荷蘭人的時候,我們就要這麽喊了。這和我們的一貫追求是一致的,我們不是在狗咬狗,而是在為了世界更美好、更多的人的生活水平提升。”


    “筆杆子們和宣傳部門的諸位要記住,一定要這麽說。”


    “因為我們要建立新的秩序和新的價值觀。否則我們純以利益為理由,那就沒有正義與非正義了——以利益為宣傳手段,荷蘭人輸了,隻是因為實力不濟,但他們之前做的沒錯,為了利益沒有對錯,隻有勝敗——到頭來我們贏了利益,卻輸了世界秩序的解釋權,秩序和價值觀還是他們那一套,那我們失去的可遠比得到的要多。”


    說到這裏,眾人也都心領神會,明白自己和旁邊這些人要做的事遠比此時世界絕大多數人所想的要宏大和壯麗。是在塑造一個新世界,而不是在舊世界的規則中當個冠軍。


    坐在柔和的牧草上,這些平均年齡在二十八九歲的最為浪漫的青年人,圍坐在一起難得地享受了一場爛漫的草地野餐。席地而坐的觥籌交錯中,討論著回國後要麵對的一切現實和將來。


    這種席地而坐的野餐在出海之前他們二十三四歲的時候幻想過,卻在出海後數年成熟後才真正有時間和心情嚐試。


    微醺的人仰頭看著藍天白雲;感受著沒有蚊蟲、馬蠅和牛虻的草場;腳踏著鬆軟的極為適合開墾的土地。


    回味著年輕時候因為類似世外桃源的夢想而走到一起的初心,感受著此時世外桃源就在腳下卻沒了興趣的壯闊,忍不住引吭高歌。打著節拍,幾個更為年輕些地跳起來很傳統的舞蹈,用力踏著鬆軟的仿佛五花肉一樣豐腴的土地,腳下甩起的草屑和泥土引來一陣陣醉醺醺的叫好聲。


    歡鬧過之後,陳健帶著這些人來到了一片低矮的灌木叢和小草地,將這裏燒出來一片黑色。


    幾個人拿出一直背在身上的幾口袋苜蓿種子,就像是那些刀耕火種的族群一樣將這些種子撒在了這片燒荒過的土地上。


    “出與不出、長與不長,聽天由命吧。”


    不少人嘀嘀咕咕地念念有詞,對於撒苜蓿種子這件事他們覺得就像是族群流傳下的耕種時節的風俗一樣,或許象征著對這片土地的熱愛或是將來的收獲。


    但事實上隻是陳健覺得反正這裏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之內都沒有可能有人定居,陽光雨露全都浪費了,不如撒一些這裏沒有的、可以固氮的肥田苜蓿。


    這裏的氣候最為適合開辟一些地中海氣候的果樹種植園,葡萄、檸檬,將來既可以是牧場耕地,又可以作為經濟作物的產區。


    反正苜蓿在這裏是外來物種,沒有什麽蚜蟲之類的天敵,唯一的敵人就是本地的野草,互相爭奪生存空間吧,若是幾十年後有機會來看看,會有一番滄海桑田的感覺的。


    漫天撒過種子後,這一次沿著河穀的探險也就結束了。回到了黑天鵝河口,眾人也已經重新裝滿了燒開的淡水,又在河口出休息了幾天隻當度假,每天都喝的醉醺醺的。


    陳健選了三對家豬、一頭公牛和三頭母牛、還有八隻羊,將他們沿著黑天鵝河放生。


    又拿出了一盒早早準備好的蜣螂,扔在了這群牲畜的糞便附近。


    這裏沒有天敵,短尾小袋鼠隻會賣萌,狼和狐狸幾千萬年都沒有,如今放下的這些豬牛羊,很快就會充滿野性,為這片空曠的草原增添幾分生機。


    這些在船上顛簸了許久的家養動物似乎已經忘記了如何在野外生存,但不重要。這裏不是野外,隻是一個遼闊的以萬平方公裏算的飼養室。隻需要會吃、會喝、會繁衍就夠了,不要說逃避捕食者,就連牛尾巴的作用都可以退化了——這裏暫時還沒有大型的吸血牛虻。


    或許幾十年後野豬、野牛和野羊會泛濫成災,但那時候最有吃貨精神的一個族群的移民就會來到這裏,生態平衡由他們來守護吧,順便為第一批來到這裏的移民提供一些可能的食物。


    數天之後,休息過後恢複了精神、平息了因無邊大海而厭倦的情緒後,重新登船。


    這裏隻是澳洲瀕臨印度洋的海岸,當然此時或是以後都不會叫澳洲了,但是翻譯成漢語陳健已經想到該怎麽翻譯了。


    在河口看到的那些黑天鵝,可以轉譯的時候簡稱為黑鳥,黑就是玄,出口轉內銷再轉回來就是玄鳥。玄鳥和朱雀都是鳥,朱雀又掌管南方,同時按照五行學說朱雀又有夏季之意,這裏恰恰和北方冬夏顛倒。又說朱雀五色斑斕,在澳洲南部還是可以看到極光的,描述基本吻合。正所謂天命玄鳥、降而生商,簡狄正是吞了五色的玄鳥卵為生出了商契。


    是叫朱雀洲、殷洲、契洲、陵光洲、贍部洲,亦或是別的什麽名稱,那就是日後再論的事了。


    即將起航的時候,蘭琪看著被林曦帶上船的剪短了翼羽的黑天鵝,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笑道:“算起來,如果下一次還有朝貢以及需要維持和明帝國皇室之間的關係,這黑天鵝倒是可以作為貢品。”


    陳健點頭道:“嗯,的確挺罕見的。”


    蘭琪笑道:“不是罕見,莊子曰:夫鵠不日浴而白,烏不日黔而黑。這可以告訴他們古人之言未必不可改。隻是我有一點特別奇怪的地方。”


    “怎麽了?”


    “為什麽我在望北城跟著林子規讀《莊子》之類的書籍的時候,很多故事真的聽過,就像是秋水之類的篇章,簡直和數百年前書上的那些故事一模一樣,除了是文言而非白話之外。世上真有這麽巧合的事?還是說……咱們的祖先,真的是從這邊遷徙過去的?”


    疑惑地搖搖頭,忽然問道:“你知道關於天鵝和烏鴉的下一句是什麽嗎?”


    “相濡以沫,比如相忘於江湖。你想問他道統與萬民的生存,哪個更重要?皇帝不會回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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