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陳健知道一些表象,當然不可能知道那麽細致。


    就是這些表象,陳健總算明白過來為什麽當初在都城的時候,軍中的人麵對燧發槍的時候告訴他若是齊國可能全麵換裝還能快一些。


    這兩位“明君”所做的事,也不過就是商鞅吳起等人的翻版,隻不過是在火藥鐵器的後農耕時代完成的,而且麵對的局麵也比那些人簡單,新土地的守舊既得利益者勢力不強大。


    接到齊國邀請的時候,陳健還在港口,回去的貨物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湊齊。


    對此邀請,陳健也沒有什麽受寵若驚的感覺,怎麽說自己在華夏故土也算是知名商人學者,見過工部尚書,學宮揚名。


    在閩郡更是有活力的社會組織的代表人物,齊國不過三五個郡大小,受到這樣的邀請沒什麽可大驚小怪的。


    一些別有目的的人比如王哲等覺得這正是個機會,便以陳健護衛的身份跟著一同去了齊國的都城。


    在宮殿中,陳健第一次見到了齊侯。


    四十多歲,身體強壯,稍微有些胖,但是個子很高有點膀大腰圓的架勢,但是精神頭很好,大概這就是所謂的權利的滋潤。


    和陳健交流了一天後,齊侯給了陳健很大的禮遇,頗有一點以客卿之禮相待的意思。如今規矩早就壞了,打成這樣什麽大國之卿必須去王城走個形式得到認可的冊封過程早就形同虛設。


    隨後陳健又去了太學,講了幾天學,做了一些友好交流,辯論了幾場獲取了一些擁躉。


    又在齊國的都城升空了幾次熱氣球,還在齊國太學中找機會和齊侯照了一張合影留念。


    這一天傍晚,陳健正在準備第二天太學的演講時,齊侯再次相請。


    正是晚飯的時候,去了也就有了酒宴,沒有什麽太多的排場,陳健也不是很喜歡貴族們的娛樂活動。


    喝酒的時候談了一些事,或是鬼神或是蒼生,齊侯旁征博引,陳健劍走偏鋒,各有所得。


    酒至半酣的時候,齊侯忽然問道:“我要敬先生一杯,給我齊國帶來了新的織機,一人可當兩人用,長此以往積貧之家也可有棉衣可穿。衣食住行,國民四事,先生一台機器,便使我齊國織工不加增而棉布倍增。”


    陳健笑著,心裏卻有些尷尬,心說你這話是把我往賣國賊這邊推啊。


    舉杯遙祝,衣袖一遮將酒喝下,齊侯又道:“我見了先生貿易而來的玻璃、鋼錠,都是先生的作坊所產。先生在太學是學宮先生,於船上則是商人,這次私宴我便當先生是商人。不知先生可願在齊國建作坊?”


    陳健奇道:“在這裏建作坊?”


    “先生放心,齊國雖小,卻也有法可依。就算我死了,法卻不死,不必顧慮。先生轉運貨物,海運尚有風險,不如在這裏建立作坊生產,省去海運之險,更為便捷。”


    陳健皺眉道:“這……怕是不行。”


    “先生可是擔心錢財資本?大可不必擔心,銀行完備,可以借貸。亦或是與齊國商人合作,五年之內減免稅賦,各自分成。或是出售專利,由這邊自建作坊。如此以來,沒了海運風險,先生又可得利,何樂不為?”


    陳健笑道:“這怕是不好吧?我一對岸的人,掙齊國的錢,齊侯難道不怕有人反對嗎?”


    齊侯哈哈大笑道:“先生說笑了。你在這裏建作坊,用我齊國人工原料。錢不過是在你那裏賺了一圈,到頭來齊國卻得了玻璃鋼錠之類。先生雖然賺到了錢,可是齊國的東西也多了。明明是兩利之事,先生怕是心裏明白嘴上卻糊塗啊。”


    “當年禍亂之時,親貴金銀眾多,但有金銀卻無貨物,幹有金銀有什麽用?華夏故土人口眾多,沿海運輸風險又小,先生的玻璃鋼錠之類遠赴大洋無非是為了利潤,將作坊建在這裏也是為了利潤。又不用擔心專利外泄,先生的貨船也可以轉運些其餘貨物,一樣賺錢。”


    能有這樣的想法,實在是陳健萬萬沒想到的,不得不數這的確是一件對雙方都有利的好事,當然這個雙方是陳健個人與齊國這個雙方。


    不考慮人工成本的差異,原材料這邊也不缺,所缺乏的就是技術和工廠管理。貴金屬貨幣充盈,但是社會的總生產並不太高,正是需要大量引入一些新技術的時候。


    放下酒杯,陳健對這件事不置可否,反而問道:“齊侯難道有了開海通商的想法?”


    齊侯笑而不語,反問道:“先生因何猜測?”


    “所見所聞。貴族富而不貴,封地名存實亡,與當初在故土的時候大不一樣,不需要在禁錮人心以求安穩。那時候靠的是分封親族禁錮農奴於土地之上以防人心思變,宗法等級深入人心,法統源於血脈神聖。而如今……集權與齊侯之手,人無貴賤等級,安定富足,法統源於君權至上而非血脈神聖,自然也就不怕與華夏故土交流。幾十年前的齊侯,是天生血脈為齊侯;如今的齊侯,是以各階層的仲裁者為君主。授命於天則怕人,授命於人則不懼天。”


    齊侯心中略驚,但一想聽聞的那些事,倒也沒有太過驚異,隻在心中暗暗稱讚。究其根本不過是統治基礎變了,工商市民階層和自耕農階層在這片原本的貴族反而成為外來戶的地方成長起來了,舊勢力被掃了一遍趕下了舞台。


    陳健起身一拜,問道:“我有一事不明,還請齊侯賜教。”


    “先生請講。”


    “百年之後呢?”


    “幾十年前,多少以為可以千秋萬代的身死族滅?”


    陳健再拜,片刻,齊侯長歎一聲道:“先生說我想要開海通商,其實國內又何嚐沒有人這樣想呢?互通有無,商人得利,作坊擴展,本來也是好事。隻是就如先生的玻璃鋼錠還好,若是其餘的便宜貨物蜂擁而來,作坊難以支撐又怎麽辦?”


    陳健搖頭道:“雖然隔著大海,但是想必華夏故土也有不少人為細作,各地商品貨物海運轉賣之後的價格,想來齊侯也知曉。通商開海又不是一兩句話就能定下來的,若是齊侯早有此意,恐怕早就有所準備。若是並無此意,又豈是我說這幾句能夠打動的,又怎麽會想到作坊倒閉之事?”


    齊侯大笑道:“先生所言,直白暢快,隻是先生有所不知。數百年前盟誓立國之時,便有貨物轉運不可征收關稅之法。我既是東海君主,總要想國民之利。若是遵從,一些行業哪裏敵得過華夏故土的商品便宜?再者,開海通商,又不是一邊的事。我的確有這樣的心思,但是做起來卻難。”


    陳健也明白過來,這其中還涉及到一個政治體係和對岸一些人利益的問題。


    齊侯緩了片刻道:“倒是有人和我建言。說是‘當年的盟誓約書雖然還在,但是齊侯難道真的以為還能複歸故土立國?如果不能,真要想要通商利民,便可奉上盟誓約書,承認華夏一統,再不提複國之事,去齊侯之位。如今這盟誓約書已經無用,齊侯如今是華夏的齊侯,也是東海君主,齊侯需要遵守當年的盟誓朝覲選王,東海諸島君主卻不需要。奉上盟誓約書,對華夏諸人來說就算是天功一件,可以名留千古的。以為作為誠意,難不成那些人還會反對嗎?’”


    話出了口,陳健大為失禮地一口酒噴了出來,心說這是誰的建言?


    要以後世的角度看,這尼瑪分明是賣國的行徑,算是割裂了兩方之間的法統聯係。


    就算這不是賣國,這也算是殖民地獨立事件了——在之前,不管怎麽折騰,與齊國之間的事名義上是禮部處理的,可如果真的這樣了,那就是外交部而不是禮部了。


    問題是就算是殖民地獨立事件,那麽將來殖民地獨立算不算賣國?如今法統已經被不經意地割斷了,之後又該怎麽辦?


    陳健趕緊舉杯掩飾著自己稍微的慌亂,齊侯暗暗看了一眼陳健,心中暗笑——你到底還不是一個真正的商人。


    如今在島上的舊貴族們早已斷了複歸的念想,混的好的思變成了經營性質的大農場主大商人或是大作坊主,死守著心中血脈理念的則都半死不活。


    然而事到如今,誰都明白複國之類的事絕無可能了。對岸雖然高層內耗,可是卻還有千萬國人,誰也不願意再去當低人一等的等級,血統神聖被槍炮炸的粉碎,科學理念、微粒學說、輸血治療、原始人文思想都讓這些東西沒了基礎和生存的土壤。


    數百年前簽下的分封的盟誓約書,如今已經是一張廢紙,隻能供奉起來回憶一下當年也曾闊過,可誰也不會當真了。


    這東西看似無用,可卻又是極其重要的象征。尤其是對於對岸的那些人來說,象征性的意義重大。


    齊侯看著在那掩飾尷尬的陳健,聽著他刻意偽裝出的咳嗽聲,等到周圍安靜下來後才問道:“學宮先生都是學貫古今通曉六藝六學的,不知道先生對此有什麽看法?”


    陳建苦笑道:“我能有什麽看法?齊侯的法統,早在齊侯被東海諸島推舉為裁決者的時候,對您已如弊履。我隻想問齊侯一件事。”


    “請說。”


    “若是將來有一日,異邦來襲勢大難敵,到時候……您是齊侯呢?還是東海諸島的君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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