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留在雪上的國字,是大河諸部的萬裏江山,而非夏城諸姓的三百裏城廓,這就注定了夏國的夢想需要更多的人支撐與參與。


    但如今這個夢想似乎有些太遠。


    密謀者們逃離了,留給眾人的是一個支離破碎、族恨連綿、貨幣崩潰、基層混亂的夏城。


    大量的超發貨幣讓貨幣在夏城失去了意義;鼓動的氏族仇恨讓動亂中活下來的人彼此怨恨;分掉的公產想要收回又會得罪很多人……


    算上奴隸,從五月份到年末的這段時間,夏城體係死亡了將近一千的人口,超過十一萬畝土地沒有耕種,三百頭耕牛因為草料不足和戰亂死亡。


    這些死亡還不是最終,還有四百多的密謀者以及支持者們逃亡草原,裹挾了大量的仆從奴隸。這些人是肯定要殺一批以擔待起這些損失和撫平眾人的仇恨。而他們帶走了戰馬、銅、牛等物資更多。


    九百多老夏城人因為卷入了漩渦擔心陳健回來後的懲罰,逃入東邊的山林不敢出來。


    好在這些損失以夏國的家底還能承受,不至於難以維持。


    對於那些跟隨陳健從無到有建起一座城邑的人來說,春天馬上就要到了,姬夏回來了,撐過去一切都會變好。


    氏族的信譽破產了,但陳健的信譽還在;冬天來了,春天也就近了,總歸是有希望的。


    十二月二十六,狼皮封地中的陳健嫡係基層官吏返回夏城,會和了跟隨陳健從榆城返回的年輕官吏,搭建起了夏城的管理機構。


    士兵們開始搜尋那些逃亡者家中的一切器物和糧食,所有能夠識字算數的人一起統計損失和收獲。


    二十七日,陳健在城邑大會上被夏城中所有還在的人共同推選為獨斷首領,總理一切大小事務。


    隨後陳健以獨斷首領的名義發布了八道命令。


    “從華曆三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七日至明年懷子節,夏城采用嚴格配給製度和勞作分配製度。”


    “收回所有的貨幣,任何夏城國人可以前往計劃統計司申報在五月份之前自己的貨幣數額,由專門人員審核並申明五月之前所有銅幣的來源。”


    “沒收逃亡者的所有土地和財富為公產。”


    “除密謀者及其追隨者外,任何爭端隻追溯到磨房毆鬥之時。所有沒有跟隨密謀者逃亡的老夏城人在二月份之前返回夏城即可不追究磨房械鬥之後的血債,這一切都應該由密謀者承擔。”


    “所有參與起義驅逐密謀者的隸農、奴隸、野民擁有國人身份,所有磨房鬥毆之前的新國人恢複身份。”


    “所有臣服夏城的野民氏族、聚落的首領、沒有參與叛亂的封地之主、村社首領,必須在二月之前前往夏城。”


    “至二月前,姬夏收回司寇一職,獨斷審理判決對密謀者的懲罰。”


    “國人議事會將在二月上旬召開,完善城邑規矩,分配土地、財產,評定爵等,選拔官吏,改革軍製。”


    八道命令下達後,立刻從陽關調集了二百多駐守的騎手,由他們前往附近尋找那些逃亡的夏城人,宣布新的命令。嚴正警告如果二月份之前不返回夏城將視為自動放棄國人身份,財產土地沒收並沒有資格參與新公產的分配。


    這幾道命令和高效的榆城樣的管理,暫時壓製了夏城內部的混亂,但這不過是極度混亂後的暫時平和。


    一切都需要時間去抹平,千頭萬緒的事情太多,枯燥而又無味。


    臨近年關的時候,幾個人來到了議事會的門前,求見陳健。


    四五個男人,有些麵生應該是新夏城人,一個女人抱著一個一歲大的孩子,身後還跟著兩個稍微大些的小孩。


    最前麵的一個人拿出了一張有些老舊的樺樹皮、一柄銅劍、一枚象征裏司權威的陶掛飾。


    陳健接過樹皮,上麵的炭筆畫仍舊清晰,隻是多出了一絲血跡。


    旁邊的幾個孩子正在哭泣,陳健長歎了口氣,問道:“這是木麻的孩子?”


    “嗯。”


    他揮揮手,示意那個幫著帶孩子的女人先領著孩子出去。


    “木麻呢?”


    “自殺了。死在我們麵前,臨死前求我們照看孩子,並將這幅畫和孩子交還姬夏。”


    “哪天的事?”


    “十二月十八。”


    十二月十八,正是陳健在草河沿岸拖時間的時候,低頭頭看著那張樹皮畫,手微微有些抖,但終究還是忍住。


    這樣的慘劇太多,木麻給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但那些沒有印象的人又有多少呢?


    許久,問道:“為什麽?”


    “本來他不自殺,也會死的。他抓了我的兄弟,我的兄弟被活埋了。十八那天晚上,我本想親手殺了他,但他女人病的厲害,我心軟了騙她說姬夏回來了,心說不要當著女人的麵殺他。”


    “結果他女人沒熬過去,病死了。他出來的時候,姬夏的騎手也已經到了城邑,告訴我們不準再私自殺人,否則一切按照規矩處置,也說了之前的對錯由叛亂者承擔,其餘人減輕懲罰。”


    陳健茫然地點點頭,半晌才問道:“他不知道我要回來了嗎?他沒聽到這句話嗎?


    “知道。他說……心裏的對與錯,不是規矩的一句無罪就能評判的。”


    好半天,陳健無力地擺擺手道:“知道了,去吧。”


    等那些人離開後,陳健獨自一人來到了收留變亂遺孤的地方,從夏城建城開始征戰到之前的變亂,留下了四百多大大小小的遺孤。


    這次變亂之後,許多尚在哺乳期的女人被調配到這裏,撫育那些尚在繈褓中的孤兒。


    幾年前氏族還在,每個孩子都由氏族撫養。


    氏族拆散之後,便有了孤兒。


    婚姻家庭出現之後,孩子仍舊跟著確定的母親,成為以男性為主的新家庭的一部分。


    一些沒有再嫁的母親病死,母係血緣之下的孩子無可依歸,氏族不願養也不準養,隻能依靠城邑公產來撫養。


    婚姻家庭出現後,孤兒便開始多起來。


    先是夏城的撫恤製度,戰死的族人子嗣由城邑撫養。男性逐漸成為勞作征戰的主力,采集淪為一種過去存在的東西,女性地位逐漸降低。很多再嫁過去帶的孩子成為了非親生血緣的拖油瓶,公產撫養可以鼓勵女人再嫁生兒育女增加人口。


    很多女人在仍可以勞作和依靠國人福利單獨生存的情況下,非婚生的孩子不少,在難以撫養的時候也可以交由城邑撫養,以此鼓勵人口快速增加,但數量並不多。


    再就是一種名為愛情的感性的東西開始出現,有女人在男人戰死後沒有選擇再嫁而是進入撫育院,連同自己的孩子一同照顧,雖然很少但卻並非不存在。


    這是一座城邑最容易被忽略的一部分,即便國人福利足夠,即便城邑很小管理嚴格不會出現各種虐待之類的情況,這部分孩子也比其餘的孩子悲慘許多。


    陳健走進去的時候,幾個稍微大些的孩子正在那打架,兩個女人盡力拉扯住,還有幾個女孩子在一旁哭。更大一些已經上學的孩子則恭敬地叫了聲姬夏。


    看管孩子的女人並不懼怕陳健,也沒有因為害羞而掩蓋住世上最為唯美的動作,隻是略微和陳健點點頭,輕輕拍打著被奶嗆著的孩童。


    他走進去,將那張沒有男人女人隻有孩子的樹皮畫輕輕掛在了牆壁上,轉身離開。


    兩天後,一片木簡被送到了撫育院,和那幅畫掛在了一起。


    木簡上麵寫著羽林兩個大字,下麵是八個小字:為國羽翼,如林之盛。


    緊隨其後的是一道首領獨斷的命令。


    “所有遺孤,由國撫養。自小教習兵車戰馬銅戈短劍之術,號羽林孤兒,首領直轄,以為近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從酋長到球長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茅屋秋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茅屋秋雨並收藏從酋長到球長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