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曆三十五年的四月末,一場春雨之後的大地上滿是落花。


    大河沿岸的一處洞穴中,幾個人正在那烤火,洞穴外的幾匹馬正在啃食青草。


    烤火的幾個人顯然是城邑的貴族,因為腰配美玉。


    可是看模樣卻是麵色蒙塵眼袋凸起,也不知道幾天沒睡,一個個垂頭喪氣。


    幾個人脫了靴子,一股腳臭的味道在洞穴中彌散開,榆城作坊的毛氈靴子雖然暖和,可也捂的腳很臭。


    一個人躺在那裏,脫了下裳看了看自己因為騎馬被磨破的大腿,哎呦哎呦地擦了一些草藥膏子,很清涼也很昂貴。


    擦藥那人年紀不大,名為風濯,是大河諸部東邊城邑的首領。兩年前在粟夏兩城的幫助下奪取了首領之位,著實做了些事,一時間眾人擁戴,讚其頗有其父遺風。


    三五夏城人常駐風城,雖然不過是些兵士信使,但卻略通耕種之法,兩年時間公產土地產出甚多,平民多有賞賜,當真是萬眾歸心。


    如今如此狼狽,自然不會是有人謀取首領之位以致出逃,兩年前東城之亂後,很多權勢較大的人便斷了謀取首領之位的心思,即便密約沒有公開可也都明白了這是怎麽回事。


    可是單看麵容憔悴心事重重的模樣,卻又和兩年前因此出逃的時候如出一轍。


    風濯擦拭了一陣傷口,就著火在那烤烤傷口上滲出的濕潤,苦惱道:“兩年前因為父親去世,有人攫取首領之位,我來過一次粟城,那時候隻能用跑,如今卻可騎馬。雖然髀肉模糊,倒也省了時間,隻是不知道城邑是否守得住。”


    隨從們沉默良久,慨然道:“誰也不曾想到東夷諸部老首領僅死兩年,便有首領能夠統合諸部。東夷善射,如今竟不知從哪裏學到的本事,挖掘坑道直抵城中,雖然堵塞兩處,但隻怕也撐不了多久。”


    “首領,明日一早前麵就有路了。一條通往粟城,一條直通碼頭,那裏有船可到榆城。明日該走那條路?”


    風濯搖搖頭,盯著篝火之光思緒良久,眾人也都等著他的回答。


    如果是兩年前,這是根本不用考慮的事,自然是去粟城,那是大河諸族會盟之地,也是推選出的抵抗夷狄的首領。


    可是兩年前夏城士兵乘船東下,數日破城的速度給這些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加之去年發生的種種,諸如運糧援助之類的事,姬夏平日關於親族的激烈言辭等等,又讓這些人潛意識地覺得這種事找姬夏要好過找粟嶽。


    隻不過雖然有這種潛意識,但要做出抉擇仍舊很難。既然尊稱粟嶽為大河諸部的首領,風濯有求不去粟城卻直抵榆城,總歸不好,甚至極其不好。


    然而粟嶽因為去年大勝的威勢,前些日子再度會盟諸部攻伐前些年退出大盟的幾個氏族城邑,並不在粟城,終於讓這件事有了個變通的餘地。


    當年華粟同盟內的城邑聚落和蠻夷不同。攻下三個,便可能有五個臣服,因為同屬親族少了些別扭,臣服起來也就理所當然。可若對夷狄用兵,攻下三城,雖得三城奴隸自己卻也損失不少,更別提夷狄諸部難以臣服,即便臣服也不可能同心合力,對於諸部的大首領來說並不值得。


    風濯的城邑因為距離東夷太近需要提防,又不是粟城小盟的根本,因此這次出征風城並未出兵,隻是象征性地提供了一些羽箭木枝陷陣勇士之類。


    跟隨風濯的隨從其實很希望風濯能夠直接去榆城,兵貴神速,危在旦夕之際,他們更相信榆城那些人的速度。


    風濯猶豫許久,終於定下了心思。


    “明日我直接前往榆城,你們去三個人前往粟城通報此事。如今粟城大軍在外,就算是粟嶽首領班師,也要些時間,隻怕咱們支撐不住。”


    隨從們長鬆了口氣,他們還有家人在城中,此時此刻他們潛意識中更加相信夏城的首領。除了他平日是關於親族一體這個口號喊的最響的那個外,更重要的是這兩年榆夏風頭正盛,在實力上也讓他們有信任的資本。


    …………


    與風濯等人在潮濕的洞穴中愁眉不展相比,榆城的華曆三十五年的開端過得想當平靜。


    二月初新一批的完成了學堂開蒙的孩子進入到榆城,遴選出了五個跟隨陳健學習的人後仍舊按照之前的辦法分為六個班組,分到了各個作坊司進行半脫產學習。


    跟隨他們而來的還有一批夏城的老國人以及一些在夏城頗有權勢的管理者,他們在這裏將要為期半年的學習。


    榆錢兒得償所願地離開了夏城來到榆城,因為計劃統計司的一部分人前往了夏城開始管理夏城的事物。狸貓以假司空的名義總管夏城的事物,但實際上做出決定的還是那些位不高權卻重的計劃統計司的年輕人。


    三月份幾隻在夏城養了三四年的鴿子從榆城飛回了家鄉的鴿子房,帶去了幾張布帛,布帛上隻寫了幾個字:一切安好。


    不久後很多鴿子也隨船被運送到了榆城,榆城的一些被解放的女奴開始專門飼養鴿子收集鴿糞。


    三月末榆城的一處實驗作坊發生了兩次爆炸,爆炸炸傷了三個人,所幸傷勢不重。


    爆炸之後,顆粒狀的黑火藥代替了原本的粉末狀火藥,究其原因是士兵們在使用火藥桶之前,收購了搖一搖的前奏。粉末狀的火藥長久放之稍微搬動,就可能讓一些硫磺之類的下降分層,想要使用總要搖晃重新攪拌,這很不方便,這是陳健要求改良的理由,但別的東西他也沒說。


    那兩次爆炸隻有一次和黑火藥有關,另一次是和做肥皂的作坊有關,陳健弄來了很多夏城銅山的翠石,加熱後很浪費地得到了一些古怪的液體,熬濃後和鉀硝混合,又讓人把做肥皂剩下的甜水和這種古怪的東西混合,弄出了一些……很危險的可以舒緩心痛的藥物,產量極低而且極為危險,因為炸了一次。


    但是這種藥物的銷量不錯,混合了澱粉糖衣之類的東西後作為昂貴奢侈品藥物很受其餘城邑的歡迎,堪比仙丹。畢竟很多老親貴們死在心痛病上,這東西卻能有效緩解不至於忽然死亡,尤其是年紀大了又有心痛的毛病,加之年紀大了總會腸道不暢,大廁的時候難免要用大力,進而誘發心痛的事常有,含上一枚雖說不能長生不老,可總好過死在廁中。


    這兩聲炸響想瞞也瞞不住,加之兩種東西很快出現在眾人視野中,所以眾人都知道。


    但是很多人不知道其實三月份還做出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隻不過因為和大眾沒有太多關係和保密的原因沒有公開。


    早在去年,“芽”這個部門按照陳健的要求搭建了一座小窯,用那些從草原諸部帶回的白色粉末、石英石、草木灰過濾後的鉀堿和石灰混在一起,開始嚐試燒製一種奇怪的東西。


    這東西和當初煉銅爐流出的爐渣琉璃很像,他們以為榆城又會多出一個作坊,但陳健直接否決了。


    理由很簡單,這東西是昂貴而此時毫無市場的奢侈品,夏城不會將有限的人手用在這上麵,賣不出去就毫無價值。


    但要求他們一直嚐試下去,按照不同的配比實驗,城邑會給予他們最大的支持。唯一要求每一次燒製都必須記錄下各種礦料的配比,不斷改進。


    在前幾次黏稠詭異不透明的試驗品中,陳健用吹管和陶製擀麵杖弄出了幾個容器和小玻璃片,告訴他們就做這東西就行,什麽時候做出來的可以光滑一點不碎就算合格,完全不要求能做成可以安在窗戶上的大塊。


    圓筒形的短管、圓形的餃子皮大小的玻璃片,雖然易碎,雖然澆上開水就會炸裂,但是任何一個器皿拿到其餘城邑都是驚世駭俗的。


    可這些驚世駭俗的東西並沒有引起世人的震驚和讚歎,而是扔在榆城倉庫中被雪藏,絕大多數不合格的都被陳健用大錘砸了個粉碎。


    這些粉碎的玻璃渣唯一的作用就是在晚上讓那些人人看到了很好玩的一幕,一根滿是毛刺的粗銅條在碎玻璃粉中猛烈摩擦後,一股仿佛閃電一樣的火花在漆黑的屋子中綻放——當然單純摩擦沒有那麽明亮的閃光,隻是摩擦後的火花點燃了上麵的火藥。


    這件事本身沒有任何的保密要求,甚至很多人願意看還可以不斷給他們演示,集思廣益讓眾人琢磨可以幹什麽。但這件事背後的那些玻璃如何燒製則是保密的。


    這幾件事都算不上大事,至少此時看來不算大事,所以榆城用一種按部就班的平靜迎來了華曆三十五年,又用這種平靜度過了之前的四個月。


    這種平靜在四月的最後一天被打破,一艘船載著風濯和關於他城邑的壞消息到了榆城的碼頭,隨後整個榆城都知道了遠在數百裏外的風城正在被東夷人圍攻的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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