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朱靖也慢慢歇了對她的好奇,很多時候,他就跟她一樣,注視著洞外恣意肆虐的風雨,要不就是在風雨停歇時,凝睇著在林蔭間未曾散去的詭異雲霧。


    他時睡時醒,甚至不是很清楚他們留在洞內已經幾天了。


    但他知道他的樣子一定很可怕,原本就一臉落腮胡,一身髒汙,早沒了貴氣,再加上幾日未淨身,身上也有血腥味,那味道連他自己都快受不了,反之,自由進出山洞的她,似乎找到地方淨身,每回她靠近自己,他都能聞到她身上令人舒爽的青草味。


    但他沒開口要求她帶他去,不管是不是為了等月光,她能為他張羅食物跟水,甚至照顧他的傷,他已經很感激,何況,她不知他的真實身分,甚至不曾見過那張讓多少姑娘們傾慕羞澀的俊美容顏,如此照護他,並無所圖。


    蘇晨光等人遲遲沒有找來,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這一天,雨勢終於轉小,丁荷晴從外頭找來幾根較粗的枝幹及細藤蔓,就在洞內忙碌起來,一陣敲敲打打後,她做成了兩隻拐杖,接著重新為他上好傷藥,再包紮好後,林蔭間的雲霧同時散去,久違的銀白月光稀稀疏疏的灑落,但鬼魅森林看來還是一樣黑漆漆的。


    「我要離開了。」火光下,她的雙眸仍不見任何情緒,如一麵山中靜湖,連一絲漣漪也無。


    朱靖隻能點頭,她為他做得已經太多了,不過,他也注意到他的右手腕處被綁了一條紅絲線,他伸手一碰,不由得一愣,這是堅韌的天蠶絲,而且還是稀有的血蠶吐出的絲,他會識得,是因為父皇在他十五歲時,特別命人重金尋來一件刀槍不入的蠶絲背心,然而這次出征,他卻將它留在府中庫房忘了帶走。


    「這座森林詭異難走,如果你的人還活著,或許能順著你留下的暗號找到你。」丁荷晴沒有理會他詫異的神情,其實在追殺那名人渣時,她就聽到不少哀號聲,顯然有人遇難,但忍者的教條以完成任務為先,她隻追蹤她的目標,之後,又因為那些會擾亂方向的雲霧,她被迫在有限的範圍內行動,自然看到了樹幹上的暗號,猜測是他留下的,才說了這席話,「若是再沒消息,你隻要順著我給你的這條紅線走,就能走出這片森林。」


    「你是怎麽知道暗號的事?你知道我是誰?」他突生警覺。


    「知道暗號是意外,救你也是意外,而我沒興趣知道你是誰。」火光下,丁荷晴清澈如泉的沉靜眸子映著火光,格外的璀亮。


    朱靖抿緊薄唇,看著她從寬褲的一隻口袋裏拿出兩顆黑色丸子,交到他的手中。


    「這是煙霧彈,一旦有危險,你往地上扔,就會有大量的煙霧產生,這煙無毒無味,可以混淆敵人視線,你就趁機逃吧。」


    他蹙眉看著手裏的兩顆小黑球,他帶兵打仗,也曾遊曆他方,怎麽不曾見過這種東西?


    丁荷晴其實有點舍不得,在古代要做這玩意兒可不簡單,她可是花了好幾個月,費了好些功夫才找足材料,親手製造,但也隻做了十顆,還真是便宜他了,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這是多管閑事的代價。


    該交代的已經交代完了,她轉身就往洞外走。


    朱靖一怔,連忙抓起她給的拐杖,忍著傷口的痛,一拐一拐的走出去,「等等!姑娘可否給朱某一個名字……」


    「不必。」她清冷的聲音一如以往,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他掙紮著想快步追上她,卻不慎撲倒在地,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在經過一株大樹旁,似乎彎下身,提了一個重物後,右手再往上方一甩,然後,他在微亮的月光下,看到一絲微微閃動的紅光往上,接著,她整個人騰空,瞬間消失在繁密的林葉間。


    同時,他手腕上的紅線動了一下,他抬頭,眯起黑眸,仔細察看,銀光下的樹林時不時傳來葉片拍打的沙沙聲……


    這一瞬間,他明白了她說等月亮出來就能離開是什麽意思了,她顯然是施展輕功飛掠到樹梢頂端,借由星象看清方向,才能離開這座不見光的迷宮森林。


    思緒到此,他手腕的紅線再度被拉直,他抬頭搜尋,隱隱見到一抹黑色身影正往前方疾奔,就再也看不見了。


    但他這一端的紅線時不時的被拉扯,他知道每一次的拉扯,都可能是她掠身到樹梢找出正確方向後,再飛身而下,隻為了給他指引活命的出口。


    這樣的奇女子,竟留個名字也不肯,更不要他的報恩,他有幸遇上,卻沒深交,日後也可能不再見麵,朱靖一想到此,不免懊惱萬分。


    也不知過了多久,遠處,有幾道微弱光影緩緩朝他這裏移動。


    不知是敵是友,他隻能先起身,回到洞內,將那火堆打滅,靜靜靠在山壁,神經緊繃著,警戒的注視著洞外,在看到一張熟悉的麵孔時,他立即撐著拐杖步出。


    高舉火把的侍衛一眼瞧見他,興奮的回頭大喊,「蘇副將,看到王爺了,他在這邊啊,快!」


    朱靖等一行人困在鬼魅森林長達半個月,那些追殺進來的刺客可能死的死,逃的逃,或者也困死在森林,他們不清楚,但蘇晨光為了替朱靖引開殺手,帶著六名精兵往另一個方向走,卻是九死一生,好在七人沒打散,聚在一起,東走西找的找了十幾天,總算看到樹上的暗號,一路尋來。


    他們悲觀的以為會看到一具屍體,沒想到寧王除了滿臉胡須外,精神很好,刀傷已經結疤,箭傷也已經控製住,沒有發炎的跡象。


    朱靖將救他的女子簡略說出,蘇晨光頻呼阿彌陀佛,直稱她是貴人,對沒機會見到那名奇女子直道遺憾,畢竟他們也在這座森林裏打轉好幾日,卻無緣遇見,但也是拜她之賜,他們一行八人才能順著那條紅線安全的離開。


    當眾人回頭看著身後那座鬱鬱蔥蔥的森林,不禁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朱靖仍由蘇晨光背著,遠離森林一段距離後,朱靖要蘇晨光將自己放到一旁的草地坐下,再命兩名精兵先行到最近的偏僻村落買了水、幹糧、馬車跟幾匹馬兒。


    朱靖上了馬車,蘇晨光坐在前頭駕馬,其他人騎馬,一行人才登上返京路。


    「那個女子,王爺沒深交太可惜了,別說救命之恩,光是憑她能在鬼魅森林生存跟脫困的能力,留在王爺的身邊都是好的,不然回京後,不知又有多少明槍暗箭要防。」


    「就是,王爺要田副將混淆視聽的那隊人馬已經凱旋回京,我們這一行人卻還在這裏,皇上跟田副將一定覺得我們凶多吉少了。」


    「皇後那一派的人肯定高興極了。」


    馬車正行駛在杳無人煙的官道上,幾名侍從恣意談論的聲音傳入馬車車廂內,朱靖半坐臥著,看似闔眼休息,但思緒卻快速翻轉。


    他已派人快馬進京去打探消息回來,得知在七天前,田副將已帶著軍隊返京,還刻意散播消息,指他跟蘇晨光都在戰場上受傷,所以是乘坐馬車回朝,當日,前來迎接的地方官及老百姓們是沿途恭迎歡呼,也大聲為兩人的傷勢祈福,爆竹聲更是不絕於耳。


    也在同一天,朝臣們就傳出消息,指皇上將寧王跟蘇晨光安置在宮中,讓太醫進駐後,又對外宣布,兩人的傷勢不致危及生命,但為了讓兩人好好養傷,不準任何人,包括親屬進宮探望。


    第二日,皇上即設了皇宴慶祝勝利並招待有功將士,並在三日後正式下詔授以勳官,賞賜華宅、金銀珠寶等物。


    想到這裏,朱靖張開雙眸,看著車窗外,離京城愈來愈近的青山景致。


    算算時間,田副將顯然等了他們數日,才不得不對外丟出他受傷的消息,再整隊進京,事後再向父皇坦承,回朝的人之中根本沒有他,因此才有不準任何人探病的皇令。


    田副將也真是烏鴉,他竟然真的得坐著馬車進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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