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最是講究規矩,男席安排在外院的水榭, 女席則在溫氏的蒹葭院。若非有心相看, 必定還會多置一席給未出閣的姑娘們。


    姑娘們意識到其中之意,坐下後都羞怯地低了頭, 一個個都紅了臉頰。


    安瀾郡主去歲年末方隨回京養老的祖父母一同回來的。


    自小在邊關長大,對京城貴族諸多關係至今都模模糊糊。京城四大家族她早有耳聞, 也聽說過太子少傅周卿玉是如何年少有為, 但著實不能領會眼前姑娘們為一個男子爭得麵紅耳赤的心情。今兒是她頭一回隨祖母出門做客,雖心中不屑,麵上卻隻能憋得一幅乖巧模樣。


    溫氏自然知曉安瀾郡主的底細。出身不說, 在場的姑娘都差不多, 主要看的是品貌和才情。安瀾郡主好是好,就是聽說自幼在馬背上跑大,被當做少年養到十二三歲, 行事上頗有些粗狂。婆母喜歡這樣性子的姑娘, 她卻覺得不大適合自家兒子。她家玉哥兒什麽性子,沒人比她更清楚。她大兒子最是擰巴講究, 不夠仔細的姑娘家恐怕會被他打心底的嫌棄。


    既然娶妻,溫氏就盼著兒子兒媳能琴瑟和諧。不求能伉儷情深,但至少相濡以沫。照溫氏看來, 最好是尋個誌趣相投能與兒子說得上話的。她覺得, 顧家長房的幺女和定國公府的嫡次女就挺不錯。


    於是宴上,溫氏更多地留心顧家和劉家。雖不至於做得明顯,但顧家和劉家倆家都是當事人, 自然感覺得到。於是兩家的姑娘私下裏眼神你來我往,彼此暗刺了一個來回。


    周老夫人端坐在上首,看得分明。


    雖說她也不否認顧家和劉家這倆姑娘品貌才情出眾,但她老人家總覺得倆姑娘的做派跟她孫子太相像了。書呆子與書呆子湊在一起,那日子還怎麽過?夫妻就是該性子各有長短,哪怕鬧騰些,相信以玉哥兒的能耐能處置得妥當。


    相比之下,她就覺得安瀾和王嬌好很多。一個灑脫,一個潑辣。


    王家的這個姑娘各方麵條件很不錯,唯一的缺點就是性子有些傲。並非說傲氣不好,隻是玉哥兒也傲。這般夫妻日後互敬互愛還好,若因事兒生了齟齬沒人低頭,日子怕是也會一團糟。她心中最屬意的是安瀾郡主,灑脫又不失磊落。安瀾郡主不成的話,退而求其次便是王嬌。


    婆媳倆取向明顯,安瀾大大咧咧的沒多放心上,另三個姑娘早已暗地裏又掐了一個回合。不過大家作客在外,姑娘們到底還是顧著體麵,並未表現得太明顯。


    宴席吃了一會兒,姑娘們就已不勝酒力散了。


    這宴至少得擺到酉時,如今離散席還早著。溫氏命下人引著嬌客們去花園轉轉,一些解酒的果飲和茶水早已布置好。姑娘們紅著臉退下去,出了花廳就又是一副模樣。


    顧長楹一身碧青的長裙,身姿纖細,眉目清雅,姿態高潔。另外三個姑娘,安瀾一身束胸襦裙,許是常年在外跑,膚色微黑,皮膚不如京中貴女白皙通透。又因著眉眼中神采太過,行動幅度太大,顯得與這身靜淑的打扮不倫不類。劉瑩瑩偏愛粉白紗裙,杏眼粉麵,襯得衣袂翩躚,嬌俏可人。王嬌的裝扮顏色最重,紫紅的直裾,顯得雍容張揚。


    容色各有千秋,姑娘們心中對彼此的裝扮都有些不屑,尤其顧長楹。她此時隻覺得,除了劉瑩瑩這賤婢挺會東施效顰以外,其餘人都俗不可耐,不配與她相提並論。


    論相貌,她是大康第一美人;論家世,顧家是四大家族的第三位,別說國公府這等草莽出身的暴發戶,就是王家也比不得;論才學,她從十四歲起就是京城第一才女,劉瑩瑩以為這兩年被別人戲稱一句‘京城雙姝’,就能跟她比?不自量力!


    不過心中雖這般想,顧長楹麵上卻不會表現出來。永遠都是一幅目下無塵的清冷模樣。


    王嬌自幼與她一同長大,一看顧長楹這幅裝模作樣的表情就惱火非常。她慣來是個不吃虧的性子,細眉一挑張口就刺道:“某些人聽了幾句吹捧的話,就真以為自個兒是仙女下凡了。也不照照鏡子,瞧瞧自個兒到底是仙女下凡還是井底之蛙。”


    顧長楹眉頭一蹙,瞥了一眼王嬌就冷笑:“我若是井底之蛙你是什麽?一葉障目的螻蟻嗎?是不是仙女,總比某些人生得不堪入目強。”


    王嬌嗓音拔高:“你的意思是說我醜?!”


    “難道不是?”顧長楹輕言細語,離得遠都聽不到她說話。


    “你!”王嬌脾氣一點就爆,當即怒極:“你才不堪入目!不過清湯寡水的長相,會吟幾句酸詩就自詡才女。信不信大公子身邊一個伺候的下人拎出來都比你強!”


    “隻有你跟下人比,我這般品貌都比不得,你豈不是要被襯到泥裏去?”顧長楹嗓音綿軟,說出去的話卻跟淬了毒似的字字戳人心肺管子,“王嬌你總盯著我做什麽?難不成覺得多跟我比一比,你便跟我一樣是京城第一美人了?且取鏡子,你不若自己多照照!”


    王嬌被這一句氣得當場就砸了帕子,衝上來要撕爛顧長楹的嘴。


    她一動,旁邊看熱鬧的姑娘忙以帕掩嘴頓時就作鳥獸散。這裏是在周家,一舉一動說不得會關係未來親事,可不能隨意糟蹋。其中離得最近的劉瑩瑩跑得最快,生怕一不小心就沾染是非。全場就屬安瀾一個粗人不懂避諱,她蹲在涼亭的台階上,興致勃勃地看得起勁。


    王嬌這脾氣,當真是被家裏人慣壞了。


    此時被顧長楹一激,脾氣一上來就不管不顧。她身材高挑,推搡起來顧長楹就輕輕鬆鬆。顧長楹又氣又惱,躲又躲不掉,避又避不開。眾目睽睽之下,她跟王嬌兩人仿佛市井沒規矩的潑婦,姿態別提多難看。


    早知道這瘋子不顧場合,她就不逞口舌之力惹怒她了!


    耳邊是細細索索的議論聲,顧長楹壓低了嗓子嗬斥王嬌,叫她鬆手。


    王嬌能聽她的話才怪!


    從小被她壓著,從小就不對付的人,王嬌對顧長楹所說的任何話都是下意識的反駁。於是涼亭之下,這兩個被周家婆媳看好的媳婦人選廝打起來格外難看。不明所以的丫頭們見狀連忙過來拉,很快就引來了周家人。


    原本不過一場小口角,結果鬧得各自家族的大人都出來了。


    顧長楹衣裙稍顯淩亂,看到溫氏領著婆子丫鬟匆匆趕來,躲在自家長輩身後沒忍住就哭了出來。尤其溫氏看向她的眼神裏帶著失望,顧長楹扶著丫鬟的胳膊身子都搖搖欲墜。她等了這麽久才等到周卿玉議親,這下好了!逞一時之氣功虧一簣。


    王嬌火氣下去,臉也刷地就白了。


    她是個急脾氣,火氣上頭就不大會看場合。此時對上溫氏深深的眼神,她的心頭猶如被澆了一盆冰水,透心涼。


    袖子裏的手微微顫著,她緩慢扭頭看了眼顧長楹。哭得妝容都畫了的顧長楹盯著她的眼神仿佛淬了毒,全是恨意。


    她翕了翕嘴,胳膊上被指甲劃傷的傷口火辣辣的疼,她啞口無言。


    “罷了,兩位姑娘想必也累了。”溫氏目光在顧長楹和王嬌身上落了落,眼裏顯而易見的失望。


    她抬手招了招,分別叫了兩個婆子領著姑娘去廂房梳洗。


    狼狽的顧長楹和王嬌一走,劉瑩瑩心中不由竊喜不已。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兒,看來周公子注定了跟她天生一對。都不用她出手,王嬌那個蠢貨自己就憋不住替她出掉了顧長楹這麽一個勁敵。劉瑩瑩撫了撫鬢角,美得嘴角都翹了起來。


    安瀾郡主撇撇嘴好生遺憾,還以為能打的頭破血流,誰知道就扯扯頭發。想念校場的安瀾郡主跳下台階,一個人揣著手,滿院子晃蕩起來。


    前院周卿玉吃多了酒水,委實有些不大好受。少傅素來是不愛飲酒的,並非不能,而是不喜歡深陷不清醒的狀態。此時拒絕了淩雲淩風的攙扶,一個人緩步出來吹吹風。初冬的風寒涼中帶著蕭瑟,吹得人清醒。他半趴在錦鯉池旁的欄杆上,隨手往池子裏灑些魚食。


    安瀾就是這個時候晃悠到錦鯉池子旁的。


    天邊的霞光映照了半個西天,漫天的神采如流水灑下。亭台樓閣掩映之下,一個頎長的身影懶散地倚著欄杆目光悠遠。


    池水粼粼,在晚霞的照射下黑沉沉的。隻見臨水那人烏發雪膚,額間有幾縷發絲襯得眉眼清冽清雋。恍惚如昏暗烏黑見驟然劈開迷霧的一瞬驚豔,君子風華如白玉滴水,清透幹淨,一塵不染。


    周卿玉腦袋昏沉,從袖子裏掏出一個荷包,長指挑動荷包的拉線,緩緩打開。


    不知荷包裏頭裝了什麽,那公子似乎嚇了一跳,臉都變了色。


    丟掉荷包的瞬間,抬起了頭看向一旁。與此同時安瀾立在池子的對麵與他四目相對。視線交融的瞬間,安瀾注意到那公子有一雙冷漠又沉靜的眼睛,仿佛深淵霎時間攝到了她的魂,她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周卿玉卻沒注意到一個姑娘在隔水看他,他被荷包給嚇醒了酒。


    少傅額頭突突地跳,他還以為這蠢貨終於懂事兒,曉得親手縫荷包給他。結果呢?結果呢!夏淳那個蠢貨,他果然不能對她有期待。她居然敢送給他一個裝滿了三隻小青蛙的荷包!


    周卿玉氣得咬牙,想想,屈指狠狠敲了敲欄杆。


    身後淩雲閃身單膝跪在他麵前。


    “去告訴那蠢貨,她再敢送青蛙來給我,本官回去就打斷她那兩隻爪子!”


    淩雲:“……是。”


    “等等。”


    淩雲回過頭。


    “這麽冷的天兒,她打哪兒抓的青蛙?”少傅不禁納悶。


    淩雲:“……屬下不知。”


    作者有話要說: 夏淳:幫你醒酒還不好,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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