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珪語氣一窒,張了張嘴,什麽也說不出來,歎了一聲,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侯爺若是這樣說,我也無話可說了。”


    “瞧瞧這話說的、”李牧不悅道:“說得好像是我要加害你一樣,老王啊,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我極力為你作保,陛下早就把你們都砍了!”


    王珪哼了一聲,沒有說什麽,意思卻表達得非常清楚:不信。


    “不信是吧?”李牧打了個響指,獨孤九走過來,把龍泉劍遞給李牧。李牧把劍平舉,勾手示意火把近些,道:“看清楚了,這是何物?”


    王珪初時不屑,仔細一瞧,頓時變了臉色,喃喃道:“這是龍泉劍,陛下竟……”


    李牧哼了聲,道:“現在信了?”他把劍又遞給獨孤九,歎氣道:“老王啊,我不是說你們,你們這些門閥,最大的毛病就是心眼小,不但自己心眼小,還以己度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不信我為你說話是吧?成,若你能度過此厄,你去問陛下,我為你說話沒有,你若度不過去,也就沒必要知道了。行啦,好心當成驢肝肺,隨便你了。”


    說罷,他揮了揮手,示意左右把王珪帶下去。


    王珪心頭劇烈掙紮,他不知道應不應該相信李牧,但他知道,如今他見不到李世民的情況下,李牧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至於在樹林那邊審訊刺客的高公公,那是個太監,李世民這等英明之主,是不會把太監的話作為考量的!


    “侯爺!”


    王珪終於還是做了決斷,他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推開來抓他的錦衣衛,撲到了李牧麵前,抓緊他的褲腿。李牧嚇了一跳,道:“幹啥?要跟我同歸於盡?嘿!你個老不修,還要脫我的褲子不成?快來人,把他給我拉開!”


    左右錦衣衛如狼似虎撲上來,把王珪拉開,王珪奮力掙紮,喊道:“侯爺若肯搭救,太原王氏願馬首是瞻,請侯爺三思!”


    連喊了數聲,李牧一副心軟的模樣,揮了下手,錦衣衛退下,王珪又撲了過來。李牧把他擎起來,道:“我這個人呐,就是心軟,自打我入朝為官,咱倆就打交道。雖說大部分的時候,都是你沒皮沒臉,我有情有義,但若說你就這麽枉死了,我這心裏也有點……唉,罷了,也不用什麽馬首是瞻,反正你現在說的話呀,過了這時候你也得反悔……”


    王珪老臉一紅,小聲道:“不反悔……”


    “不要說這些沒用的話了,說到底,我也隻是個為陛下辦事兒的,到底你和太原王氏的命運如何,還要看陛下怎麽說,他若是消氣了,也許還有轉機,他若鐵了心了,我也沒辦法。如今我能做的,也就是盡量的拖時間,等待陛下消氣吧。我這樣承諾,你可滿意?去休息吧,也許天亮了,陛下會召見你也沒準兒。”


    王珪雖拿捏不準李牧的心思,但此情此景,能聽到這些話,還是不禁感動得老淚縱橫,握住李牧的手,道:“侯爺大恩大德,結草銜環也難報答,老朽已是半身入土之人,死活都無所謂。隻是太原王氏嫡庶數萬人,皆在侯爺一念之間,求侯爺搭救啊!”


    “好說……”李牧湊到王珪耳邊,小聲道:“老王,事到如今,我也得跟你說個事了。你可還記得,我曾有一次當著你的麵說漏了嘴,說我有個三夫人,是大家閨秀——”


    王珪懵了,完全不知李牧這會兒提這些是什麽意思,呆道:“侯爺這……”


    “那個,我也不瞞著你。我的三夫人啊,正是你的侄女兒。”


    王珪眨巴一下眼睛,想到了一個離譜的可能性,喃喃道:“該、該不會是……”


    李牧笑眯眯點了點頭,拍拍王珪的肩膀,道:“咱們是親戚呀,我不救你,誰救你?”說著話,他的表情冷了下來,道:“此事我隻對你說過,若是泄露出去,我自有辦法脫身,你們太原王氏,可就沒準兒了。”


    王珪趕忙道:“絕不敢泄露半個字!”


    “這樣便好。”李牧招手叫過來錦衣衛,送仍然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的王珪離開。王珪一步三回頭,還是不敢相信,李牧竟敢做下這等事情來,跟皇帝搶女人,不要命了?


    獨孤九側身過來,道:“大哥不該說這事兒,會成為把柄。”


    李牧坐下,嘬了一口茶,道:“王珪何等人物,豈能被幾句話忽悠過去。若不給他一點理由和把柄,他不會相信我會救他。放心吧,他不敢說出去。”頓了一下,李牧又問道:“長孫無忌呢?”


    “在樹林裏看審訊。”


    “帶他過來。”


    獨孤九點點頭,不一會兒,帶長孫無忌過來了。


    長孫無忌的臉色有些難看,一看就是剛剛吐過。李牧趕忙請他坐下,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


    長孫無忌穩定了一下心神,問道:“你找我來,所為何事?”


    “國舅,非常時期,我也就不繞彎子了。從宗籍論,咱們是親戚,從長孫衝那兒論,咱們關係也不遠。我是信任你的,所以才找你來商量。方才你打樹林那邊過來,看到那些刺客了,雖然現在隻招了一個,但他們是哪兒來的,都是誰家的,想必國舅心裏也有數了。他們是抗不了多久的,天亮之前,肯定都得招供。現在我為難之處就在於——”


    李牧又把龍泉劍拿出來展示了一下,壓低嗓子道:“陛下讓我殺人,我——”


    李牧湊近長孫無忌耳邊,聲音更低一點,道:“我卻不想殺。”


    長孫無忌蹙眉道:“為何?”


    “明擺著呀!”李牧攤攤手,道:“陛下如今在氣頭上,我若是真殺了。等哪天陛下消氣了,一看滿朝文武沒了一半,還不得找我撒氣呀?再說了,您忘了我是幹什麽的?我是內務府總管大臣!內務府還指望著這些人開張呢,把他們都殺了,誰來生產,誰來運輸,內務府還怎麽搞?內務府垮了,錢從哪來?沒錢,陛下還是找我,這都是一環扣一環,死結呀!”


    長孫無忌仍是非常謹慎,斟酌了一下,才道:“那你是準備救他們?可是陛下如今盛怒之中,如何救?”


    李牧往前探著身體,道:“我呀,也不是想救——刺客當然是不能救,這背後的勢力也要挖,但是無辜的人,還是不要牽連了,都搞死了,就沒人幹活了不是?而且,我有個小計劃,我琢磨著吧,殺人解決不了問題,也得不償失,還不如趁此機會敲一筆,充盈一下國庫,讓這群門閥世家都出點血——”


    說著話,李牧又左右掃了眼,湊近長孫無忌耳邊,小聲道:“順便也讓真正忠於陛下的人,得一點甜頭。”


    話裏有話,長孫無忌聽出來了,卻不敢接茬,但不接茬吧,心裏又癢癢,掙紮了好一會兒,才含糊其辭道:“那你覺得,什麽樣的人,才算是忠於陛下的人?”


    “這個麽……”李牧沒有直接給出答案,若有所指道:“刺客來之前,陛下正與我談論一個詞,頗多感慨呀。”


    “什麽詞?”


    “家國二字。”李牧忽然變得一臉正色,道:“人皆先家而後國,我以為不然。對我來說,有國才有家。沒有了國,談什麽家?國破則家亡!這是於個人而言,於陛下而言呢?陛下的家就是國,國就是陛下的家!所以,唯有經營好國這個大家,才有個人的小家。謀私,人之本性也,但可不能損國呀。同理,若誰出力維護了大家,作為家長的陛下,自然也不會虧待,得了利益的時候,肯定是要優先分配給為大家出力的人,國舅以為公平麽?”


    長孫無忌點點頭,道:“自然是非常公平。”


    “國舅是聽懂了,那我就不再贅言,請國舅安心休息,等陛下醒來,我會為國舅爭取麵見陛下,屆時請國舅多多勸陛下消氣,把我的意思透露給陛下,殺人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都殺了誰來出力,還是敲一筆劃算。”


    長孫無忌沒有把話說死,隻是道:“我一定盡力而為。”


    “送國舅回去休息。”


    李牧起身親自送了長孫無忌一段路,才折返回去。看了眼天色,再有一個多時辰天就亮了,李牧躺在搖椅上,蓋了一張毯子,打起了盹兒。


    獨孤九則跳上了一棵樹,坐在樹杈上,抱著兩把劍也眯了起來。


    樹林中慘叫不絕於耳,但李牧實在是太疲倦了,也顧不得了,睡著了,也就聽不到了。


    ……


    轉眼天光明媚,山穀更熱鬧了。夜裏抓來了那麽多人,也不能把他們都餓死,總得安排吃飯。這會可不是賀喜吃席,李牧就算有錢,也犯不上招待他們,沒有安排廚子,就讓屯衛的夥夫搭鍋造飯,熬粥給大佬們喝。


    士卒的夥食能好哪兒去,清湯寡水的稀粥,讓一個個大佬都成了苦瓜臉。除了大唐立國之前,征戰四方的時候,他們什麽時候喝過稀粥啊,這一碗一碗灌下去,都是水飽,一泡尿就沒了,不少人都提出了抗議。


    程咬金躲在自己的軍帳剛啃完一個羊肘,聽到外頭嘈雜的聲音,抹掉嘴邊的油,從軍帳鑽出來,罵道:“我看是誰有臉說?要不是你們這些文官,變著法兒的克扣兵部的預算,士卒能過得這麽苦嗎?抱怨個屁,軍隊裏就是這麽吃,愛吃不吃,不吃餓死!”


    一嗓子壓下了所有人的聲音,程咬金哼了聲,扭身回到軍帳,又抹了一塊肉幹出來,掰開了丟進嘴裏大嚼。他看了眼旁邊的李牧,道:“小子,外麵的人都喝粥,咱倆在這兒吃肉,是不是有點不仗義?”


    “伯父說的極是。”李牧伸手示意了一下,道:“不如伯父去陪他們一起喝粥,我自己不仗義就行了,以全伯父信義之名。”


    程咬金把肉幹丟進嘴裏,喝了口酒,打了個嗝兒,道:“他們咎由自取,俺跟他們可沒啥交情!”


    李牧趕緊猛捧一記:“伯父看得透徹呀。”


    說話的工夫,門口傳來聲音,是三狗:“侯爺,審完了,六份供詞,簽字畫押,都在這兒了。”


    李牧大喜,喊道:“拿進來。”


    三狗進來,雙手把供詞遞給李牧,李牧丟給他一塊牛肉幹,三狗放在鼻子下麵聞了聞,寶貝似的揣進了懷裏。牛肉在民間可是禁物,有錢都沒地方買去。


    程咬金故意轉過頭去,示意避嫌不看,但李牧卻也沒瞞著他,一邊翻一邊念道:“太原王氏,滎陽鄭氏,範陽盧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趙郡李氏,好嘛,五姓七望除了隴西李氏,一家一個,真是巧了。”李牧把供詞遞給程咬金,道:“伯父你看,是不是巧了?”


    程咬金不看,心道,信你個鬼,天底下哪有這麽巧的事情,必定是你小子搞了鬼!但聰明人可不會這麽說,他不露聲色附和道:“有什麽巧的,這便是你沒有經驗了。賊人奸詐,意圖拉幫結夥,想讓陛下有所忌憚,這是威逼之舉,其心可誅!”


    李牧“恍然大悟”,道:“伯父看得通透呀!我怎麽就沒有想到呢?他們肯定是想,就算抓了我們又怎樣,皇帝還能全殺了不成麽?嘖嘖嘖,這些人真是該死啊!伯父目光如炬,我一定稟明陛下是伯父看穿了他們的把戲,給伯父記上一功!”


    “拉倒!”程咬金趕緊擺手,道:“你小子可別拿我頂缸,俺老程的夫人就是清河崔氏女,我可惹不起。俺們程家一向是保持中立,我是效忠陛下的,陛下沒發話之前,我沒有任何態度,別牽扯我。”


    李牧笑了,道:“開個玩笑啦,那麽認真幹什麽……”李牧把供詞放在一邊,看向三狗,問道:“死了的四個,有什麽說法麽?”


    “稟告侯爺,其中有一人,乃是王誌的師弟,是一個江湖人,喚作三兒,姓什麽王誌也不知道。還有兩人,是活躍於河朔之地的遊俠兒,乃是王誌重金聘來的亡命徒,最後一人……”


    三狗忽然停頓下來,李牧蹙眉道:“沒問出來?”


    “問出來了,是、是……燕王府的刀槍教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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