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我親耳聽崔時息說的。”長寧不虛,“他可說的是博陵崔氏與長安謝氏有結親的意思, 這場宴就是他們倆單獨吃的。”


    “啊?”邊上的崔適聽得一愣一愣的,轉念覺得也對,“崔時息和謝娘子確實年齡相仿, 說家世也合適……”


    但畢竟這兩家近百年都沒聯姻過, 他還在那兒想這回是怎麽回事,又是哪家先拋出的枝條, 一時沒注意,李齊慎已經攏緊圓領袍,急匆匆地出去了。崔適又是一驚,隻來得及喊出一聲:“哎, 你幹什麽去?”


    李齊慎當然沒空理他, 頭都沒回。


    “……剛才還說, 就是天上下刀子, 都不起來呢。”崔適隻能尷尬地看看天, 碧空如洗。


    “別看啦, 天上不會下刀子。”長寧倒沒覺得李齊慎這一步走得奇怪,看著崔適,歎了口氣,“這要再不起來, 媳婦兒就沒了。”


    **


    蟹宴上的菜色自然都是好的, 別有風味, 然而兩人都沒怎麽動, 一頓飯吃下來,謝忘之食不知味,除了一道蟹黃豆腐,別的都沒嚐出什麽特別的。雙方都沒那個意思,隻悶頭吃飯,走出酒樓時彼此都鬆了口氣,權當是完成個任務。


    這麽一想,謝忘之反倒輕鬆起來,和崔雲棲並肩往前走:“今日多有失禮之處,先前說了那樣的話……郎君見諒。”


    “無妨,既然沒那個心思,還是說清楚為好,免得惹出什麽不必要的麻煩。”崔雲棲想得挺清楚,他既不喜歡謝忘之,也不想攀長安謝氏,“回去後我有托詞,娘子那邊如何,就要自己花些心思了。”


    這倒是個問題,謝忘之點點頭:“我也有法子,郎君無需在意。”


    “好。”崔雲棲輕輕點頭。


    接下來就沒話了,兩人安靜地再走了一段,眼看要到馬車候著的地方,謝忘之腳步一頓,剛要開口,崔雲棲先止住步子:“稍等。”


    謝忘之一愣,真站住了,迷茫地抬頭看崔雲棲。


    同樣十七歲,崔雲棲還比她小了快半歲,但畢竟是個郎君,也比她高了半個頭。神情淡漠的郎君抬手,指尖輕輕掠過她的發間,把拈到的桂子給她看:“此地多桂樹,正是開花的時候,沾著了。”


    頭上戴花是風尚,滿頭落花就是尷尬了,謝忘之有點不好意思:“失禮了。”


    “風過而已,有什麽失禮之處呢?”崔雲棲微微一笑。


    他長得討巧,不笑時神色有些天然的冷淡,笑起來卻溫雅,眼瞳裏藏著細細碎碎的光,天生三分情意在眼尾描摹。這麽一雙眼睛,看著謝忘之,神情溫柔,要不是謝忘之知道他絕沒那個意思,真要以為他是藏了什麽不好明說的心思。


    雙方心知肚明絕無可能,外人看來則完全是另一個樣子。年歲相仿的年輕男女,站在街邊,一個低頭,一個抬頭,像是眉目傳情,又像是戀戀不舍。


    李齊慎下馬時看到的就是這麽個場景,郎君和娘子的剪影框得像是幅工筆畫,就算知道崔雲棲八成是故意的,也惱得他心頭火起。他一時上頭,連麵上的禮儀都不管了,直接過街,把來時折的桂枝遞給謝忘之,溫聲問她:“回去嗎?”


    “呀。”崔雲棲和他打過照麵,偏偏要裝不認識,“這位是?”


    他裝,李齊慎也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問謝忘之時語氣清淡:“該介紹一下吧?”


    左邊是李齊慎,右邊是崔雲棲,還有一枝暗香浮動的桂花枝,謝忘之夾在中間,要尷尬死了。


    介紹李齊慎容易,她坦坦蕩蕩,李齊慎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但要介紹崔雲棲,她總不能說“這是我阿耶要我來見的人,若是合眼緣,八成就是我將來的夫君,但我們互相看不上”。謝忘之求助一般地看了崔雲棲一眼,想等他自己開口,奈何崔雲棲生平就喜歡看熱鬧,視線一移,假裝沒接收到。


    “這是雁陽郡王,我早年就認識的朋友。”謝忘之還能怎麽辦,尷尬地開口,再抬了抬手,示意指的是崔雲棲,“這是……唔,博陵崔氏的郎君,與……與我家有些淵源,故而見一麵。”


    李齊慎才不問這個“淵源”是什麽,忽然抬手,在謝忘之肩上撣了一下。


    她本就夾在兩個郎君中間,李齊慎伸手碰的還是靠近崔雲棲的那側肩頭,這麽一動,倒像是鬆鬆地懷抱著她。謝忘之抬眼,剛好看見李齊慎的側臉,輪廓漂亮,眉眼冷麗,睫毛微微垂著,眼中漫著淺淺的琥珀色,分明是漫不經心的神色,卻讓她無端地亂了心弦。


    “你……”謝忘之吞咽一下,“怎麽?”


    “桂子,肩上全是。”李齊慎確實漫不經心,順手一攬,把謝忘之攬到自己身側,“別站那兒,風一吹,全是落花。”


    謝忘之低頭看看,裙擺上確實落著幾點桂色,趕緊撫了撫:“……我倒是沒注意。”


    這劃領地的動作實在明顯,一個男人,把女人劃進自己的地盤,還能是什麽意思,偏偏謝忘之一臉懵懂,真以為是落桂的原因。崔雲棲心裏發笑,麵上卻不顯,故意說:“我倒覺得也不錯,桂花暗香,桂子落在裙上猶如繡紋,倒真和謝娘子相配。”


    “桂花太小,做成刺繡,未免小家子氣了。”李齊慎忍住打崔雲棲的衝動,笑吟吟地和謝忘之說,“若是喜歡桂香,喏,我折的花如何?”


    花枝自然是好的,桂花朵朵分明,謝忘之驀地想起曲江宴上格開不懷好意的孫遠道,遞到自己眼前的那枝桃花,輕輕的說:“很香,我喜歡的,下回給你做桂花圓子。”


    “我不愛吃甜的。”李齊慎微微皺眉,故作苦惱。


    “桂花圓子不是糖桂花,不加糖,隻取桂花的香氣。”謝忘之認真地說,“我記得你不愛吃甜的。”


    “真記得?”李齊慎故意嗆她,“曲江宴上還不是忘了。”


    謝忘之麵上一紅,剛要解釋,崔雲棲忽然輕輕咳了一聲。他是真的佩服麵前這兩人,分明沒互通心意,在他麵前,硬生生聊出一種愛侶的感覺,讓他聽著都覺得牙酸。


    崔雲棲服了,覺得再聽下去,恐怕牙齒要先酸倒。他打算走了,臨走前再膈應李齊慎一把:“娘子若是喜歡桂花,城外有處桂園,我可帶著娘子前去,哪日有空,差人來個帖子就是。”


    “多謝郎君。隻是……”


    “這就不必了吧?桂園雖好,到底是別人種的桂樹。”李齊慎先謝忘之一步,直接拒絕,看崔雲棲時神色平靜,眼瞳深處卻像是冰花凍結,“我喜歡折花,但也不會把手伸別人家的園子裏。”


    “郡王說得有理,隻可惜桂樹不能動彈,不能認主。”崔雲棲也紮了李齊慎一下,轉而和謝忘之說,“不早了,今日多謝娘子撥冗,我先走了。”


    “好。”謝忘之點頭,“郎君慢走。”


    兩家的馬車停在截然相反的地方,崔雲棲先走,謝忘之也想走,但麵前杵著個李齊慎,雖然不知道他怎麽會過來,且還卡著這個尷尬的點,就這麽走總也不太厚道。


    她想了想,試探著開口:“……郡王?”


    李齊慎瞄了她一眼:“叫我什麽?”


    “……長生。”謝忘之服了,完全不知道他在較什麽勁兒,順著他說,“接下來你想如何?算算時間差不多,若是沒什麽事,我就回家了,免得我阿兄擔心。”


    “陪我走一段吧。”李齊慎想了想。


    謝忘之也想了想,點頭:“好。”


    照夜被甩在街對麵,李齊慎抬手打了個響指,戰馬接收到,錯開來往的行人,走到主人身邊,韁繩垂落,剛好夠他牽住。李齊慎就勢挽住,牽著照夜往前走,謝忘之則跟著他走。


    兩人本來有說不完的話,李齊慎又是極擅長聊天的,不至於讓氣氛悶住,但這會兒他正惱著,不想開口,謝忘之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居然就這麽沉默地走了一路。


    李齊慎心煩,不想聽見人聲,挑的是條小路,從東市的鋪子間穿行,走過一麵麵寫著鋪子字號的錦旗,陽光一遮一放,明明滅滅地打在他臉上,照出冷麗的麵容和牽著的戰馬。鬧市裏人聲鼎沸,他牽著馬兀自前行,居然走出了大漠草場上踽踽獨行的味道。


    謝忘之步子小,慢他半個身位,從她的位置看,恰好能看清李齊慎的側臉。他不是那種硬朗的長相,此時下頜線條卻格外明晰,好像正死死咬著牙。


    她一急,胡亂開口:“……先前在曲江宴上,我也記得你不愛吃甜的。我沒有忘記過,沒有。”


    李齊慎心說誰和你糾結甜不甜了,少時那麽多甜湯,還不是忍著喉嚨口發毛的感覺硬吞下去。他心煩意亂,沒注意到已經進了窄巷,還在拐角,猛地轉身。


    這一轉身,謝忘之沒防備,窄巷裏空間又小,她一個躲避,後背直接貼上了青石牆壁。而李齊慎就在她身前,和她四目相對,雙方間隔距離還不到一步,倒像是李齊慎借勢把她按在了牆上。


    謝忘之心跳一亂:“長生……”


    “我問你。”李齊慎幹脆坐實,一隻手按到女孩身側,直接把她圈進自己和牆壁之間,“崔氏那個郎君,你是如何看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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