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啊。”謝忘之忽然想到前幾日聽見的消息, “我倒是聽說,太子妃診出有孕。”


    “是有這回事, 現下應該剛滿三個月。算起來都是第三胎了, 不過誰知道能不能順利生出來。”長寧不愛背後說人長短,純粹是看太子妃不順眼,最惡毒也就到此為止,繼續說事實, “去年太子妃不知做了什麽, 禁足半年,好像從那時候起,兩人就不怎麽親近。”


    “這倒是不太好。”謝忘之實話實說, “我總覺得夫妻之間不該如此。”


    長寧笑了一下:“怎麽, 你覺得她可憐?”


    “不,我不是同情她,她也曾囂張跋扈,如今落到這個地步, 好像更像報應。”謝忘之還記得當時的飛來橫禍, 膝蓋隱隱作痛,哪兒會同情太子妃,她搖搖頭,“我隻是聽見這消息, 想起了別的人。”


    “誰?”長寧饒有興趣。


    “不是特定的人。”謝忘之歎了口氣, “我想到了見過的許多女子。照顧孩子, 操勞家務, 回頭還要被夫君呼來喝去,甚至算不上是個人。”


    她有點迷惘,“世人都說女子合該成婚生子,但這樣的日子,真是理所應當的,真是好的嗎?”


    “成婚生子這回事,說不上好不好,無非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有人就愛夫唱婦隨,生十個八個孩子;有人則不然,隻想一輩子自個兒過。都是自己的事兒,誰都別說誰,總歸是自己的日子,自己開心就好。”長寧不愛按別人的路走,也從來不強迫別人走什麽路,“不過若是要嫁,也得看你嫁的是誰啊。”


    謝忘之覺得她說得挺有道理,笑笑:“多謝公主解惑。”


    “談不上解惑,我這人沒本事,瞎說瞎想罷了。不過我覺得我活得開心,這樣就夠了。”長寧擺擺手,看看四下無人,忽然又往謝忘之那邊湊了湊,貼著她的耳朵,“不過我有件事兒問你。”


    謝忘之耳朵一癢,往邊上避了避:“公主請說。”


    “不是說要嫁人嘛。”長寧再湊過去,故意逗她,“那你想想,若是要嫁……”


    她頓了頓,惡意地說,“你瞧著雁陽郡王如何?”


    這話像個爆竹,炸得謝忘之一愣。她一開始注意力在這個“嫁”上,以為長寧是起了玩心,要給她做媒,剛想推托,下一瞬忽然想起後麵幾個字,麵上騰得一紅,腦子裏嗡嗡作響,亂七八糟的心緒湧上來,居然一句話都說不出。


    ……雁陽郡王,說的正是李齊慎。


    和李齊慎認識這麽幾年,他一去豐州,說一點兒都不想他,那是假話,但謝忘之一直覺得和他是君子之交,坦坦蕩蕩,也從來不避諱。


    但如今,長寧這麽一個問題砸過來,謝忘之一時暈暈乎乎,先前被李齊慎撥動過的心弦一起顫動,無端地讓她心虛。


    在她印象裏,李齊慎始終是當年清寧宮裏初見的模樣,黑發青衣,懷裏揣著隻黑貓,不笑時像是尊冷麗的玉雕。他曾經存著壞心,故意逗她,也曾細心安慰,替她把後路全鋪好,如今想來,這少年一舉一動,全是少有的模樣,偶爾逗得人氣急敗壞,偶爾又讓人百轉千回,隻想一把抱住他,貼著他的肩大哭一場。


    李齊慎做朋友是這個模樣,那若是他做夫君……


    ……又該如何?


    意識到自己無意間想到什麽不該想的東西,謝忘之一驚,趕緊晃晃腦袋,把那種莫名的羞赧和期待甩出去。她心慌意亂,麵上紅得發燙,睫毛顫著,往後退開兩步,避開長寧,才一本正經地說:“郡王自然是好人,不過郡王婚嫁之事,不是我能說的。”


    “那你可真懂禮。”長寧不鹹不淡。


    謝忘之聽出長寧是挖苦她,看了長寧一眼,不說話了。


    看眼前的女孩滿臉通紅,一副羞惱的樣子,長寧盯了謝忘之一會兒,輕輕一歎,順帶在心裏向著遠在豐州的李齊慎比劃兩下。


    穩了,真行。


    **


    先元十三年,豐州。


    “……妙心!讓開!”李殊檀一聲厲喝,“快讓開!”


    梁貞蓮本就嚇得腿軟,又讓李殊檀一驚,膝蓋一軟,整個人跌坐在地,隻看見槍尖擦過眼前,鮮血飛濺,淋漓地潑在草地上。


    領頭堵著她和李殊檀的男人頸部擦出個大口子,血滋滋地往外冒,他滿臉驚恐,哪兒還有之前囂張跋扈的樣子。男人倒在地上,捂住脖子,血從指縫裏不斷湧出去,出槍的人卻嫌不夠,槍尖一轉釘進他胸口,直接把他釘死在地上。


    “殺。”李齊慎把槍拔.出,信手振去槍尖沾到的血,淡淡地掃了其他人一眼,“動手吧。”


    狀況不對,先前見兩個娘子美貌就起壞心的突厥人當即想逃,奈何李齊慎帶來的這支小隊沒一個好惹的,在他們跑之前,幾道寒光,地上就多了橫七豎八幾具屍體,新鮮的血潑在草上,讓風一吹,腥得梁貞蓮兩股戰戰。


    她渾身發抖,讓李殊檀扶了一把,才勉強站起來。梁貞蓮顫著嘴唇,說不出話,目光落在李齊慎身上。


    持槍的人十七歲,一身輕鎧,身姿挺拔,漆黑的長發紮成馬尾,發梢利落地落在腰上。這個年紀介乎少年和男人之間,李齊慎的臉仍是冷麗的那一掛,和草原上常見的硬朗不同,眉眼間卻多了幾分肅殺之氣,淺琥珀色的眼瞳冷冷地掃過,既沒把這些死了的突厥人放在眼裏,更沒多看梁貞蓮一眼。


    唯一的例外反倒在李殊檀身上,因為李容津的緣故,他對這個堂妹向來挺照顧,控著馬往她那邊走了幾步:“這地方多突厥人,下回還敢不敢偷偷跑出來?”


    “不敢了。”李殊檀上道,瘋狂搖頭,“千萬別告訴我阿耶,多謝阿兄!阿兄最強,阿兄最棒,阿兄天下第一!”


    李齊慎懶得理她,嗤了一聲,掉轉馬頭,和副手說:“借個馬鞍,帶兩位娘子回去。”


    副手會意,朝著李殊檀伸手:“郡主,請。”


    李殊檀懂,單手抓住副手的手臂,另一隻手抓馬鞍,腳在馬鐙上一踩,利落地翻身上馬:“多謝多謝,你也千萬別告訴我阿耶,我怕他生氣,把我吊旗杆上。”


    小郡主三天兩頭作妖,以往回回氣得李容津頭疼,如今則是讓李齊慎擦屁股,不過李齊慎沒意見,副手也不會多說,應聲:“郡主放心。”


    李殊檀心滿意足:“謝謝謝謝,你真是個好人。”


    副手一扯嘴角,沒搭理她。


    這邊就算是了結,梁貞蓮那邊卻僵住了。


    倒不是沒人願意帶她,梁貞蓮好歹是李容津夫人的娘家侄女,阿耶阿娘還是為國捐軀,天德軍待她和待李殊檀也沒什麽不同。問題在於另一個副手朝她伸手,她卻沒上馬,隻楞楞地看著李齊慎。


    副手以為這個柔弱多病的娘子是不會上馬,有點尷尬,想了想,轉頭和李齊慎打報告:“副尉!這,梁娘子恐怕不會上馬,我……我這……合禮嗎?”


    李齊慎心說你問我幹什麽,讓戰馬往梁貞蓮那邊走了幾步:“梁娘子,我這副手抱你上馬,你看如何?你放心,天德軍有軍規,我同他相識兩年,可擔保是規矩的好人,絕不會占你便宜,也不會對外說什麽。”


    梁貞蓮盯著那張漂亮的臉,心裏一動,搖搖頭:“我……我未出閣,與這位將軍不相識,恐怕不能……”


    “那你自己上馬,行不行?”


    “這……”梁貞蓮猶豫片刻,臉色蒼白地看著李齊慎,像是朵被摧折的白花,“恐怕也……不能。”


    “那你想如何?”李齊慎有點煩,耐著性子再問。


    梁貞蓮也不知道自己想如何,糾結半天:“我……我不知道。”


    已經坐在馬上的李殊檀莫名其妙,撓撓臉,朝著李齊慎說:“阿兄,你和妙心算是認識,要不你帶她?”


    梁貞蓮一喜:“郡王……”


    “不行。”她還沒喜完,李齊慎冷冷地拒絕,馬頭一轉,“除了重傷瀕死的,我馬上不帶人。”


    這話說得太冷硬,梁貞蓮臉色一白一紅,一陣羞恥,鼻子一酸,居然哭了出來。


    “這……”副手要嚇死了,隻能再找李齊慎,“副尉!梁娘子好像害怕得緊,哭了……”


    李齊慎煩死了,強忍住脾氣,再轉回去,馬蹄定在梁貞蓮麵前:“……行吧。梁娘子,最後問你一回,你是真要守著虛無縹緲的規矩,不肯上我這副手的馬?”


    梁貞蓮以為他是鬆口了,吸吸鼻子,眼淚都沒擦,一副梨花帶雨的樣子,點點頭:“這不合禮,我不能做這種沒規矩的事。”


    “好。梁娘子固守禮節,落難不移,在下佩服。”她這麽堅持,李齊慎大概明白她打的什麽主意,微微一笑,“此去天德軍城十裏,梁娘子既然不肯上馬,那就用兩條腿走回去吧。”


    他沒管梁貞蓮刹那蒼白的臉,馬頭一轉,“列隊,回城!”


    “……別啊!阿兄!阿兄,還可以商量的!”十裏地,李殊檀都沒自信能一口氣走下來,別說梁貞蓮了,她就差隔空給李齊慎跪下,“阿兄,要不這樣,我抱妙心上馬?”


    李齊慎沒回頭:“梁娘子,如何?”


    梁貞蓮還能怎麽辦,屈辱地看了少年挺拔的背影一眼,狠狠一咬牙:“伽羅,你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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