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思殿的七殿下?”謝忘之出了麗正殿才敢說話。先前結結實實跪了小半刻,腿麻,膝蓋還隱隱作痛,讓長生半扶半抱走到假山邊上,她稍緩過來點,才想起要問,“隻叫我嗎?有沒有給膳單?我不熟那邊的……”


    “我騙太子妃的。”都什麽時候了,還想著做飯,長生服了,看謝忘之的腿腳不太對,他幹脆在路邊停下,伸手去碰她的膝蓋。


    “……騙?那可是東宮,你怎麽這麽大膽?!”


    長生說的話實在嚇人,謝忘之想都不敢想,這一愣,少年的指尖已經隔著襦裙碰到了膝頭。


    時下風氣開發,年輕的娘子著胡服出入是風尚,謝忘之的阿娘還活著時,並不拘著她,甚至說想出去便出去,和別的郎君喝酒踏青,哪怕流連酒肆歌樓都無妨。但有一點,自己的身子要看顧好,不能隨便讓人碰到或是看到。


    然而現下貼著假山,謝忘之眼前就有個漂亮的小郎君,微微垂著眼簾,自然地俯身摸她的膝蓋。


    分明隔著襦裙,裙裏還有厚厚的中褲,她卻莫名緊張,心跳驟然加快,麵上都紅起來,盯著長生,沒能憋出話來。


    “東宮又如何?不過是太子妃,依附太子的女人罷了,她難道還敢派人去清思殿證實嗎?”太子妃在他眼裏還沒謝忘之的膝蓋重要,長生才懶得花心思,再按了按,覺得指尖的感覺不太對。他皺了皺眉,有些煩惱,“膝蓋疼嗎?”


    “不疼。但是先前跪著,好像有點僵。”謝忘之感覺一下,老實地說。


    “……那就怪了。”長生直起腰,皺著眉,“我剛才摸了摸,總覺得你膝頭像是有些腫。按理現下正是疼的時候……你該不會凍僵了吧?”


    聽他這麽說,謝忘之一驚,隔了會兒,忽然想到什麽:“你……你怎麽摸到的?”


    “就這麽摸的呀。”長生莫名其妙,“隔著裙擺,裏邊不就是腿嘛。”


    謝忘之盯著長生看了一會兒,懂了。本來是稀鬆平常的事兒,但在他麵前,她莫名地說不出口,從心底生出微妙的羞赧來,好像說出口了,就讓這個郎君窺探到了什麽秘密。


    她憋得滿臉通紅,絞著衣袖,支支吾吾:“我覺得……你摸到的可能是中褲……我怕冷,裏邊夾的棉多。”


    長生微微一怔,沒忍住,笑了一下。他不太懂這個,但看謝忘之滿臉飛紅的樣子,大概明白這時候不能笑。他趕緊強行把笑吞回去,含含糊糊地:“這也挺好的,免得凍得風寒。”


    謝忘之總覺得被嘲笑了,又羞又惱,但麗正殿是她自己去的,這麽厚的中褲也是她自己穿的,就算被笑,她也不占理。她真答不出話來,隻能瞪著長生。


    她不說話,長生也不知道能說什麽,略顯尷尬地盯回去。


    兩個人都沉默地盯著對方,盯了一會兒,謝忘之認輸,吞咽一下:“既然不是來傳信的,你怎麽會來麗正殿?”


    “本來的確是傳信,隻不過傳的是長寧公主的信。”長生鬆了口氣,“長寧公主要找太子,讓我傳信,既然太子不在,那這話找不到人說,我不如撈你出來。”


    “長寧公主?”


    “你不知道?”沒聽說過也正常,長生耐心地解釋,“長寧公主是平宜郡主的女兒。平宜郡主早年去世,丹華大長公主去得更早,長寧公主沒有母親和外祖母的庇護,給她封個公主,讓她自己開府,算是皇家的體麵。”


    “也是可憐人呢。”謝忘之點頭,“她找太子幹什麽?”


    “你可別說她可憐,沒人管著,她活得挺瀟灑的,上回有多嘴多舌的言官彈劾她出入平康坊,被當眾抽了一馬鞭。”長生和長寧公主關係還算不錯,笑笑,“她這幾日進宮來玩,和太子平輩,意思意思傳信邀請,反正太子也不會去的。”


    這倒好玩,謝忘之笑了一下,剛想開口,對麵的長生忽然臉色一變。


    “怎……”


    話沒出口,一隻手直接捂過來,謝忘之還沒來得及反應,整個人已經被長生抱在懷裏,扯到了假山後邊。長生甚至騰出隻手,半鬆不緊地捂在她嘴上,剛好把她本能的驚呼捂回去。


    謝忘之比長生矮大半個頭,這麽緊緊貼著,越發感覺到隱隱的壓迫。長生一臂環在她腰腹處,另一隻手捂著她的嘴,像是從後邊攬著她,又像是把她嵌在懷裏。


    隔著織物,謝忘之都能感覺到少年臂上繃緊的肌肉,恰到好處,他看著是修長挺拔的身形,但絕對不孱弱。捂在臉上的那隻手骨肉勻停,一根根手指像是用羊脂玉細細雕琢,食指的指腹略顯粗糙,分明是溫涼的,點在臉上卻燒起一簇簇的火,燒得謝忘之麵上又紅起來。


    這回的心跳更明顯,沒人說話,四周寂靜,謝忘之清晰地感覺到胸腔裏的躍動,一下一下,簡直讓她頭暈目眩。


    讓人這麽緊緊抱著,還是個少年,按理謝忘之該狠狠推開長生,照著他的臉打過去,但她隻聽見自己的心跳,耳邊嗡嗡作響,居然連掙紮都忘了。


    “失禮了。”長生忽然鬆開手,“抱歉,我躲人。”


    謝忘之臉上還紅著,趕緊往邊上避了避,手背蹭過發燙的臉:“……你躲誰?”


    “長寧公主。”


    謝忘之一愣:“啊?”


    “長寧公主叫我傳信,若是看到我在這兒,大概不會放過我。”長生歎了口氣,給謝忘之指了個方向。


    謝忘之看過去,看見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彼此間隔大概一尺,正在宮道上越走越遠。矮些的那個一身襦裙,外邊加了件披風,長發半披半挽,應當是長寧公主;高的那個看背影是個少年,披散的長發末端略有些卷。


    長寧公主稍稍抬頭去看身邊的少年,似乎說了什麽,少年伸手撫過她肩頭,大概是替她攏了攏披風。


    “是回紇的質子,名字譯過來,是叫敘達爾。”長生猜出謝忘之在想什麽,“我見過幾回,人還不錯,就是有些悶,行事也謹慎過頭。當年回紇有異動,被鎮壓後送過來的,說是可汗的幼子。但畢竟是異族人,在宮裏沒少受欺負,長寧見不得這個,幹脆把他帶回府。”


    “這樣啊。”臉上的熱度還沒褪,謝忘之本能地覺得不能讓長生知道,舔舔嘴唇,找了個拙劣的借口,“我該回尚食局了,不然女官要找我。”


    長生哪兒知道她的心思,以為確有其事,想想又囑咐:“出了這麽件事,近來可千萬別再去麗正殿了。”


    謝忘之胡亂地點點頭,低著頭,匆匆地跑了。


    看她跑得這麽快,好像要躲什麽似的,長生莫名其妙,一時有些愣。他背靠假山,看著女孩的身影一點點遠去消失,忽然回想起先前謝忘之通紅的臉。


    他想到什麽,攤開手,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這隻手曾經環在女孩纖細的腰上,也曾捂在她臉上。


    “……害羞嗎?”長生低聲說。他試著收了收手指,好像還殘存著先前接觸的感覺,女孩膚質細膩,摸上去像是新剝的荔枝。


    而她的嘴唇貼在他掌心,柔潤微暖,像是個極輕的吻。


    **


    太子妃又做了那個夢。


    夢裏是三月開春,海棠花開得正好。她那時還未出閣,同胞的姐姐也沒有,蘭陵蕭氏接到了大明宮裏來的請帖,大概明白是太子要借此選妃,就把姐妹兩人送進宮。


    這是太子妃第一次入宮。紅牆青瓦,太液芙蓉,來來往往的宮人,長安何其繁華富庶,而大明宮是長安城裏最繁華的地方,想都不敢想的東西堆在一起,迷了兩個娘子的眼。


    走著走著,兩人發現自己迷路了。先前領路的宮人不知道去了哪兒,她們在一大片海棠林裏打轉,看來看去都是大片的花,豔紅或者素白,交疊在一起,讓人腦子發昏。


    在宮裏亂走是大忌,蕭貴妃性子軟些,急得眼淚都要下來,還是太子妃硬著頭皮去找,看看有沒有宮人路過能問一問。


    走了一段,她在一株海棠樹下看見了李齊慎。


    少年一身靛青色的大袖,站在花下,風過時花瓣撲簌簌地落下來,落在發上、染過袖口,甚至輕輕擦過眼尾,像是給他描了個妝。李齊慎踩著滿地落花,神色平靜,一雙淺琥珀色的眼睛,在太陽底下仿佛藏了一把碎金。


    太子妃那時還不知道他是誰,四周又沒人,隻能上前去問,聲音發顫,問的是東宮在哪兒。


    李齊慎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沒說話,隻抬起手指了個方向。


    太子妃剛想道謝,李齊慎身後的海棠樹突然倒下,粗壯的枝幹直直地砸向她。她躲閃不及,驚恐地睜大眼睛,瞳子裏倒映出滿樹海棠,那些花開到極致,在刹那化作飛灰。


    太子妃猛地睜開眼睛,驚魂未定。她喘著氣,胸口劇烈起伏,全是細細的冷汗。她顧不上被汗黏在臉上的發絲,抬手按在心口,撫了沒兩下,腹部忽然一陣刺痛。


    她一愣,先聞到濃重的血腥氣,褥子上血跡漸漸暈開,像是夢裏的海棠花。


    太子妃盯著那片血跡看了一會兒,忽然尖聲叫起來:“……來人!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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