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出乎了慕容荻的所料了。


    他知道慕容荿生母是巫,卻不知,他亦是巫。不過,慕容荿這麽一說,他就有些了解了他會如此轉變的原因了。


    父皇下葬後近三月,馭巫軍和留予他的遺物方才到達澤林。


    怕是得了那些東西之後,他才會做下那些惡事,直至到了如今的局麵。


    「你一貫聰慧,又怎會不解父皇是真心還是假意呢?」慕容荻不信他話裏的指責,出聲道:「若非真心,你一出生他便可因你是巫而殺了你。又怎會對你寵愛有加這麽些年呢?」


    「他寵愛有加的是你,為的是雁國的百姓,圖的是這四方大陸的天下。」慕容荿反駁道:「既將馭巫軍交與我,那就不該將我母妃的遺物也交給我!他這是在提醒我為巫的身份,也是讓別忘了助力你得到這四方大陸。」


    扶桑鼎他早持在手,是那年被封彤王去澤林時,慕容昊給的。裏頭的血書和他的血靈,他是知道的。但是母妃其他的東西,一直都在慕容昊手裏留著。


    無論是收歸的巫族,還是,那封書信。


    那一封,告誡他莫忘體統,利用巫族助力慕容荻一統天下的書信。


    「我兒長居澤林,臨他國邊界,父皇手中十萬馭巫軍,你都帶走,我兒要,要長命百歲。」


    他的遺言聽起來明明那樣真切,死前的話他怎麽聽來,都是出自真心吶。可是為什麽?!為什麽要留那麽一封信給他?


    他死的時候根本來不及做這些部署,這封書信應該是之前就寫好的。也就是他活得好好的時候,也壓根就沒有打算讓他繼承雁國的皇位!


    因為他是巫,所以他註定不能繼承皇位,因為他是巫,所以統帥巫族為雁國效力就是應該的!以為他是巫,安排給他的盡是馭巫軍,這難道不是掌管巫族事宜,還被他忌憚著麽。他到死,想的都是慕容荻的人生。


    在慕容昊的心裏,他的人生,就那麽不重要嗎?


    你們既然都捨棄了我,讓我一個人那麽,我的人生,我自己決定。


    那放棄隱忍的不甘念頭,那一刻,在他腦海翻湧成浪。


    慕容荻聞言,隻淡淡道:「你捫心自問,二十多年的父子感情,父皇真的是如你所言,待你都是虛情假意嗎?阿政,你變得如此殘忍不過是你想這麽做而已,你不應該拿你的血統和父皇做藉口。」


    慕容荿聞言,閉眼繼續假寐。


    擺明了不願與他多說。


    慕容荻看著他,深知他心結頗重,但是正如他所言,他的所作所為,並不全因他巫族的身份和父皇的安排而已。


    他也許連自己都沒察覺,父皇的死,帶給了他多大的影響。他這個弟弟,雖巫族身份不為人知曉,但母親的身份,卻將他在雁國的身份推入了比較尷尬的境地。


    宮中眾人懼怕於他,朝中眾人不喜他,就連尋常百姓,對他也是諸多嫌棄非議。


    這些年來,他過的,也確實不易。


    若是沒有父皇在後,他也許,早就做出了這些事兒了。無論是父皇的死,還是父皇給他的東西,不過是一個誘因。


    父皇意外死亡,與他謀劃的大業暫停於他這個新帝之手。他失了父皇,沒了算計,才會失常至此,才會,一念,成魔。


    他變成這樣,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吶。


    慕容荻知道現在多說無益,便走了出去。他朝院外走了幾步,忽然聽到了旁邊的屋子傳來瓷器的碎裂聲。


    「那兒,關的是江堯?」他問道黑甲衛。


    黑甲衛點頭應了是。


    慕容荻略微想了下,便道:「領我去看看。」


    黑甲衛早先得了吩咐,所以客氣地開了關押江堯的屋門,領了他進去。


    七穴封釘。


    縱你是巫力高深的大巫,受了此刑,一時也使不出任何巫術。更何況,守住這個院落的,是馭巫軍。


    沒了巫術的加持,江堯恢復了本來的容貌,清麗淡雅,眼眸滲透著陰狠的算計之餘,還多了一抹慧黠。看上去如此柔弱無害的女子,居然會和阿政一起,攪弄的四方大陸風雲變色。


    她盤腿坐在桌前,腳邊,是碎了一地的杯盞殘渣。


    慕容荻揮退了黑甲衛,說道:「引我來此,有何指教?」


    江堯看了一眼屋外,用手指蘸了水,在桌子上寫道:「諸國必不容主子,煩請相助。」


    放眼整個四方大陸,如今能救也願意救慕容荿的,隻有慕容荻了。她寫完之後,立刻擦掉字跡,而後抬頭看著慕容荻,眼神份外堅定。


    義不容辭的,堅定。


    慕容荻心中一動,那因之前軒轅業和元燿商議絞殺慕容荿而壓在胸中的巨石一下子被人搬開了。他走上前,也用手指蘸了水,寫道:「你有何策?」


    江堯看了那字,嘴角立刻扯出一抹輕鬆的笑。她繼續寫道:「我擅惑麵。」


    「惑麵至人死方能麵成。」慕容荻寫道:「如何瞞天過海?」


    江堯說出惑麵時,他便猜到了她的打算,隻是這惑麵術法他也是有所耳聞的,並不是什麽軟綿的巫術,而是會致人死亡的禁術。


    江堯見他疑惑,寫道:「惑麵術法,常人豈可解其玄妙?」


    …………


    慕容荻離開院落後,直接去見了軒轅業和元燿。


    「附議二為帝君對慕容荿的處置決定,隻是在此之前,我想請他吃頓雁國的飯菜。」


    他如此說,軒轅業和元燿倒不好反對了。慕容荻再度補充道:「我讓人把飯菜做好了帶來,到時候,還請東帝借個暖閣一用。」


    如此,軒轅業更沒有反對的理由了。不過慕容荻前去安排的時候,他還是喚來了黑甲衛,問詢慕容荻去見慕容荿時,都說了些什麽。


    黑甲衛將兩人談話的內容一一告知了軒轅業,軒轅業分析了一下,並沒什麽可疑之處,便隻吩咐黑甲衛晚間將院落的地龍給燒起來。


    晚間,地龍被燒起來之後,暖烘烘的熱氣中夾雜著一股若有似無的藥香。靠的近的馭巫軍全都昏昏欲睡,遠一些的,也都顯得有些無精打采。


    三五道黑影躍向江堯的房間,從窗戶進入。不多時,又有三五道黑影自窗戶躍出。


    房內的慕容荿早就趴伏在了桌前,他身上的衣服也沒慕容荻令人脫下房子阿勒一邊。慕容荻看到前來的江堯,眼神犀利,嘴裏說的話卻和眼神相反:「你的藥,挺管用的。」


    江堯笑了下,穿上了江堯的衣服。而後將手掌貼在了慕容荿的麵上,不多時,慕容荿的麵容突變,變成了一副誰也不熟悉的陌生麵孔。


    而江堯的臉,則變成了慕容荿的。


    慕容荻心內震驚,麵上卻淡定道:「如此,有勞姑娘了。」


    江堯麵上淡淡的,眼中還多了一抹平靜,她看著桌前趴伏的慕容荿,抬頭對慕容荻道:「煩請雁帝,多多照拂主子。」


    慕容荻沒說話,而是一聲令下,抬來了一個昏死過去的女人過來。


    江堯在那人麵上一拂,而後那人,便成了她的模樣。及此,她將慕容荿身上的釘子取出,而後一一釘在了「她」的身上。


    慕容荻也不曾問她是如何做到被釘子封了穴位還能施術的。他隻是喚人將慕容荿夾帶在護衛中間,出了院落。


    院落內,江堯從窗戶的縫隙中看著他們越走越遠,消失在了黑暗處。心道,對不起了主子,屬下失言了,這次,怕是真的要留你一個人了。


    她凝視著黑夜,唇角、身上的七個穴位,皆滲出了殷紅的鮮血。


    深夜,子時一過。


    軒轅業元燿,軒轅睿龍屹和楚國派出的幾位官員親赴此處。軒轅業一聲令下,醒過神來的黑甲衛兵甲嘩啦,朝著慕容荿的院子而去。


    「江堯」,也被帶入了他的屋子。


    「慕容荿?」軒轅睿開口對他說道。


    江堯淡淡瞥了他一眼,也不說話。那個眼神,神似慕容荿。


    正是因為心裏有十分的把握,自己模仿主子絕不會惹人懷疑,她才決定,李代桃僵,瞞天過海的。


    江堯見慕容荿沖身後的人點了頭,心底不由嗤笑了出來。


    軒轅睿等人都是與慕容荿有過直接接觸的人,盡管他沒有出聲,但是那個眼神一出,他就沖身後的人點了點頭。


    軒轅業元燿和楚國的幾位官員一個點頭,軒轅睿又上前掀開「江堯」的麵容看了看。


    見過江堯真人的人不多,軒轅睿隻是掀開她的衣服看了看七根封釘,而後便對黑甲衛招了手。


    龍屹看著那個「江堯」,眉頭微蹙,黑甲衛拿了繩索進來之後,他也沒有出聲。他對處理慕容荿的事兒,可以說是態度異常謹慎了。他知道今日慕容荻來過此處,所以看到昏死過去的江堯,心裏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但是此刻人多,他什麽都沒說。


    倒是軒轅業見他蹙了眉頭,多看了他一眼。


    黑甲衛上前,兩人一組,將白綾套入兩人的脖子後,一左一右死勁兒拉扯了起來。


    江堯的麵色漲紅,眼珠和額跡的青筋開始慢慢爆出。她呼吸越來越困難,看向房頂的視線也逐呈渙散狀。


    慢慢地,她看到了天光亮了,桃紅柳綠的氣節,頂好的天。太陽大大的,慕容荿躺在院子的樹蔭底下,一口一口,呷著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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