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副樣子落在誰眼中都絕不像是有什麽好事的樣子。


    李漠轉回頭看了看那鼠靈一眼,再轉回頭,謫言已經斂了先前一臉的狠厲,麵上平靜的,像是什麽事兒都不曾發生過的樣子。


    「新律朝令夕改,皇族儒門出爾反爾,現下我想帶著巫族退居雲巔,你們還要一再阻攔。這巫族不做奴隸,不受困囿在諸國多生活的這些日子,可不是好事兒嗎?」謫言對李漠和清琬說道,輕笑的言語裏,充滿了諷刺。


    她這是說的反話。


    李漠聞言,眸色斂正,麵上是少有的肅穆,隻是他正想開口,卻顧及到了一旁的顧清琬。


    顧清琬是何等的聰慧?光是李漠變了麵色,她便知道他有重要的話對謫言說,便放下裙擺,遮著那隻老鼠,對李漠和謫言道:「楚帝,姐,你們聊著。」


    她一退出去,李漠便對謫言道:「言姐,我們大致已經商議妥當了,讓你和巫族去雲巔。」


    謫言絲毫不意外這樣的結果。


    她拿著筮巫錄去宮中,為的,也隻是給他們一個安心。他們這些高位者,洞察人心,玩弄政治既然是箇中高手,就不會不明白,在巫族助力退去巫屍,新律又已經下達的的情況下,他們的出爾反爾會受到多少的非議和疑惑。


    更何況,他們也絕不會想正麵跟她撕破臉。


    能有折中的辦法自然是求之不得的,雖然,這個折中的辦法是她提出來的。但是,她篤定了,他們不會拒絕,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你們都不必擔心,我既然帶著巫族退居雲巔,就絕不可能放任他們行事再出差錯。」謫言在軟塌上歪了一下,兕心給沖好的湯婆子掉了下來,李漠走過去撿了起來。謫言沒有察覺李漠的動作,仍自顧說道:「更何況,筮巫卜卦從不出錯,巫族不過還有十年的氣數而已。」


    這句話讓李漠遞著湯婆子的手一頓,就那麽頓在了謫言的跟前。謫言這才察覺到湯婆子掉了,便伸出手去接。


    「唦—!」


    她剛剛歪起了身,便被俯身而來的巨大陰影給籠罩了。下一秒,她便落入了一個溫熱寬厚的胸膛裏。


    初時的心驚被熟悉的觸感給撫平了。她心間微微的訝異轉成了酸楚,直衝入她的眼眶。她強忍著奪眶而出的淚,在李漠一動不動的時候反手環抱住他。


    誰也沒有開口說話,誰也沒有動一下。


    像是都在怕,打破這美好的溫存的似的。畢竟,他們誰都明白,這份溫存,有多麽珍貴。


    碧蘿端了茶盞過來,被兕心擋住了。顧清琬拎著食盒過來,也被她擋住了。


    主子為了巫族,早就做了孑然一身的打算。誰知道,天底下,會有楚帝這般的人物,叫她掛懷,擾她心神,奪了她的愛意。


    可是……可是……兕心轉頭朝房門看去,碧蘿和顧清琬都是通透的人物,見狀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她們三人靜靜站在門口,像是不知寒冷似的,每個人的麵上,除了沉靜,還有傷心。


    李漠離開樂島不過一刻,謫言便喚了兕心入內。


    「無極宮汀大巫的屍身被楚帝帶了回來,現在收容在郊外林家的農莊上,你拿了水晶眼,差人去接一下。」


    兕心碧蘿在這幾個月也聽聞了其他地方的一些情況,樂正汀的死她們清楚,但是死因,她們卻不知道。她們瞧著謫言說這話的時眼有哀慟,一時也不敢多問。


    兕心在房內小幾上謫言素常掛在身上的那串寶石中扒拉出了一枚碧晶的寶石,出門拐到了島北,差了柳魚去辦這件事兒。


    折回來的時候,瑞雪是被南岸商鋪的幾個人給抬回來的。她胸口被戳了老大一個窟窿,流出來的血,幾乎就將她的衣服染透了。


    她不敢驚動謫言,忙差人去喊龍昔昭又喚來了碧蘿,手忙腳亂將人給抬進了她的屋子。


    「主子現在病著,等瑞雪醒過來再告訴她這事兒。」兕心叮囑龍昔昭,小姑娘一臉嚴肅地忙著剝衣服,查看瑞雪的傷勢。


    「我知道,但是兕心姐姐,這事兒很大啊。」龍昔昭道。


    大?當然大!在臨都能將瑞雪傷成這樣的人,根本就沒有幾個!


    傷她的,絕不可能是臨都人!


    有了這層認知,兕心又細細盤問了送瑞雪回來的那幾個商鋪的護衛,卻沒得到什麽實質性的答案。


    看來,還是要等瑞雪醒過來了。


    兕心看著渾身是血的瑞雪,一臉的憂心忡忡。


    還沒回過神,耳畔便響起了謫言的呼喚。她和碧蘿換了沾上血跡的衣裳就急沖沖趕過去了。


    謫言許是躺久了,她半靠在軟榻上,手裏拿著本書籍再看。


    兕心碧蘿一開門,風一刮,謫言的鼻息一動,人便轉過頭來看著她們倆。


    衣服換過了。


    她眼眸一動,兕心碧蘿麵上倒算鎮定,立在一旁等著謫言開口。


    謫言合上書問道:「修竹和畢之還沒回來嗎?」


    修竹和畢之去了通州,九鑫去了楚國,漣漪和仲贏去了雁國。世道剛受巫屍禍亂傾軋,各處都亂得不像樣子,林家各地的生意打理歸整也不是一件小事。謫言深陷昏迷的時候,八個人就商量好了,平素該幹什麽還幹什麽,天下亂了,林家在主子手裏掙下的家業決不能亂在他們手裏。


    所以,他們在謫言被兕心帶上商船回臨都的時候,就分道而行,各行其事去了。


    修竹和畢之則是下了船才去的通州,通州離臨都十日的車馬距離,那邊林家的鋪子多,兩人要趕在過年前將那邊的帳目整對清楚歸家,不會這麽快回來。主子醒來的時候她們就稟了她這情況了,主子絕不會這會兒平白問起來這事兒。


    「是出了什麽事兒嗎?」兕心問道。


    謫言擰了下眉,不答反道:「兕心你去趟南岸商鋪,先去把瑞雪給我找回來,我有事要問她。」


    兕心麵上還是很鎮定,眼中的慌亂也隻在垂頭的時候出現了一會兒。碧蘿也仍舊眼觀鼻,鼻觀心,不動神色站著。


    兕心剛想退出去,謫言又道:「跟我跟久了,你倆這份處變不驚算是特別出類拔萃吧。」


    哎!露餡兒了!


    兕心嘆了口氣,抬頭愁著眉頭將瑞雪受傷的事兒給交代了個清清楚楚。


    「你趕緊去看看她,等會兒讓甜甜來一趟。」謫言聽罷交待兕心。


    兕心走後,她又對碧蘿道:「你把下在柳溟和洛氏女她們身上的禁製給解除了吧。」


    碧蘿一聽這話,又聯合瑞雪身上的傷勢,立刻就猜到了原委。


    「傷瑞雪的是江堯?他人在臨……」一個都字沒出口,她睜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主子,慕容荿不會也在吧?」


    也在。


    先前跟著清琬來報信的那隻鼠靈向她傳達的,就是這個消息。


    不是三儒和皇族那些與巫族明明朗朗的矛盾,她舊話重談,也是怕引起李漠的注意。她騙了李漠。


    可是她不後悔。


    她是打定主意要親手對付慕容荿和江堯的,隻是她如今的功力,並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夠順利拿下他們。李漠要是知道了瑞雪遞迴來的這個消息,怕是肯定要跟著她去的。慕容荿他們在暗處,這種情況下,李漠若是執意跟去傷著了怎麽辦?錢富貴那穿心一爪,早已替代了顧家那所粉花漱漱而落的宅院,成了她新的噩夢了。


    她到今天想到這件事兒,都會心痛如絞。那種感覺,不好受。


    「是他們。傷瑞雪的,也絕對是他們。」謫言對碧蘿說完,重新打開手中的書籍,而後開口道:「柳溟和那幾個洛氏女身上的禁製是你下的吧?」


    碧蘿立刻就知道了她的打算。她扯了嘴角道:「是。」


    「解了吧。」


    「是。」


    …………


    瑞雪再南岸商鋪被刺的時候,李漠乘的輕舟,剛剛抵岸。南岸巷中一處高樓裏,聽著江堯回稟先前情況的慕容荿目色由冷轉得興味盎然了起來。


    「三儒皇族和巫族鬧得正厲害,他怎麽還跟沒事兒人似的,見天兒去樂島啊。」慕容荿看著李漠下了船,徑直上了馬車的身影,輕聲發出疑問。


    他身後的江堯一頓,而後一字一句開口道:「主子,該走了。」


    慕容荿聽了他的聲音,興味頓然一失,轉身對她道:「你這兩年,辦什麽事兒都不成啊。我母親算是白培養你了。」


    江堯聽他這麽一說,麵色一白,跟著便跪下了:「主子恕罪!」


    「得恕你的罪啊,我身邊,暫時無人可用呢。」慕容荿懶懶說完,關上窗戶就躺在了榻上。


    他們入城不過兩日,便有老鼠找上了門來,當然,這老鼠被江堯發現了。人,也被她和袁大合力給打傷了。


    但是,被她給溜了。


    林謫言手底下能人輩出,無怪她失了綠鴰還能洞悉諸事,原來身邊藏著這麽個人物!


    「這地兒我住著舒服,不換了。人的事兒你處理不了?老鼠的事兒你還處理不了嗎?」


    「屬下這就去辦!」


    江堯說完便退回了自己的房間上床盤坐結起了印來。


    一陣青煙在房內凝聚,有陣陣的青煙飄到了窗外,有的,直接在房內鑽入了縫隙或是犄角旮旯的洞 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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