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竹一早便發現了有人跟著他們。


    她摸不清對方的底細,想著等過水灣船隻提速時,她掠上去看看。


    可還沒等到那個時候,對方船隻卻突然逼近了,她剛走到船尾想掠上去,卻見對方有十數名的黑甲衛抓著桅杆上的繩索,借力先一步躍到了她的麵前。


    悍龍黑甲衛?東國的馭巫軍。


    修竹握緊了腰間的軟劍劍柄,可看到跟著躍下的兩人後,她的手,鬆開了。


    「婢子見過王爺,都司。」


    她俯身叩首的瞬間還在想著,主子的計劃是怎麽泄露的?


    前方甲板上,顧清琬聽到了聲音正怔愣著,剛拂開身邊圍著的林家護衛想過去看看,月子安和軒轅睿已經走到了跟前。


    他二人看著穿了一身緋色練裙,容貌不凡,被一船護衛圍在最中間的姑娘,便猜到她就是顧清琬了。


    「顧清琬?顧姑娘?」月子安出聲問道。


    想來,這便是林姑娘安排自己走的緣故了。顧清琬不閃不避,回看兩人道:「我是。」


    寅時中,謫言剛睡下,門外便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主子。」修竹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時,謫言睜眼的眼眸便在夜中咻忽一閃。


    …………


    謫言卯時中趕到皇宮時,軒轅帝還未起。她在禦書房外站定了一個時辰,才看見禦書房的中門有一道赭黃色的衣袍一閃而過。


    又一個時辰,薛嚴喚她入內時,她的腳已經有些沉了。


    「陛下萬安。」


    謫言入內,對軒轅業行禮問安。人又站定了近一個時辰,軒轅業才像想起她似的,淡淡道了聲:「坐吧。」


    那聲音平靜無波,頗有岩中翠玉,不得窺視之感。但站定的這兩個時辰卻讓謫言料定了,他對她送走顧清琬此舉,感到了不滿。


    先前微蘭三人來品安居找她,怕也是得了他的暗示,畢竟,他們剛從戰場回來,應該沒那麽快知道顧清琬在樂島的事兒。


    隻是,她不明白,她昨天下午得了三人的暗示,夜間便安排送走顧清琬這麽小心的行動,他是怎麽得知的呢?


    「知道朕叫你來什麽事兒嗎?」軒轅業問道。


    謫言老老實實道:「顧清琬。」


    軒轅業一聽她說了這三個字,立刻氣笑了:「你倒老實,那朕問你,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


    謫言不語,軒轅業繼續道:「想想你汲汲營營這些年,臨門一腳,你不捨得踢就算了,看你這架勢,你是真打算讓海棠出頭啊?你素常那股子算計勁兒哪兒去了?你那個捨不得你家妹妹們的做派,又哪兒去了?」


    正因為捨不得,才這麽做了。謫言斂眸暗道。


    臨門一腳,踢了,無論成敗與否,門後,必是日新月異,另一番不同景象。


    隻是……


    「這姑娘被顧家除名不少年了,她這些年過得也挺不容易的。在雲國的時候,因為我的疏忽還差點兒喪命,若她出頭諫言,來日下場必定悽慘,我不忍心。」謫言亦真亦假說道理由。


    軒轅業雖然有些疑惑,可他隻能選擇相信,因為除了謫言說的理由,他想不通她為什麽執意不肯讓顧清琬諫言。


    「你就忍心讓海棠諫言?」軒轅業道:「哪個是你親……」


    妹妹兩個字卡在了軒轅業的喉嚨裏,他眉頭漸漸凝結,舒展開百年直接問道:「你是顧家的孩子?顧豈和擁有言巫血統的樂正氏所生的?」


    謫言自他語氣頓住便心中一凜,聽他忽然如此問道,臉上的鎮定也消失了。


    她不開口,軒轅業便有些篤定了自己的猜測,他也不催她,就那麽默默等著。


    「是,在被師傅撿到之前,我是顧家的孩子。」


    冗長的沉默後,謫言緩緩說道。


    她的答案,解了軒轅業心頭對於她不理會他暗示,私自送走顧清琬的那股子悶氣。


    「原來如此,你先回吧。」軒轅業道。


    謫言剛離開,軒轅業便喚了薛嚴來:「去請龍屹來。」


    …………


    謫言出了皇宮時,天色已經大亮了。兕心和修竹一直在宮門口候著,見到她有些冷峻的麵色,便知道事情不太好。


    「主子,顧姑娘呢?」修竹道。


    「在陛下手裏,安全無虞。」


    謫言有理由相信,軒轅業既然猜出了她的身份,那麽,對於用她的名義來勸說顧清琬諫言一事,便會有所顧忌。


    隻是,他能顧忌多久呢?巫屍禍亂剛過,誰都明白,這是最佳的諫言時期。既然想為巫族出頭,是不應該有所顧忌的。


    兕心見她一直低頭想事兒,麵色也不好,便道:「主子,發生了什麽事兒?」


    「我被師傅撿到之前,出生在顧家。」謫言淡淡開口:「陛下猜到了我和顧家的關係。」


    兕心修竹聞言一驚,眼睛睜得老大的。震驚過後平復回想,都想到了她對顧氏的不同以及此番執意送走顧清琬的理由。


    「那陛下……」會勸顧姑娘諫言嗎?


    「這事兒顧姑娘會自己拿主意的。」自她跟著軒轅睿和月子安離開時,選擇權,便被她抓到了自己的手中,她也管不到了,謫言擰著眉心,露出一絲疲憊道:「畢之瑞雪那邊查的如何了?」


    謫言一問,兕心修竹臉色又有些難看。


    謫言見狀,便篤定了心中的猜測道:「是師傅和師爹嗎?」


    「是。」


    …………


    馬車直接駛去了衡陽王府。


    謫言下馬車時,龍屹剛在門口上了馬車。


    「師爹。」謫言走近打招呼,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瞭然。


    龍屹點點頭,說道:「你師傅在園子裏剪花枝呢,剛還念叨你呢。」他說完便令馬車離開。


    謫言入了王府,熟門熟路的走到了花園。林鳳凰坐在花園的石桌上剪著花枝插瓶,看見謫言的瞬間,便扯開了燦爛的笑顏。


    「安安……」


    這一聲呼喚,在瞬間驅散了謫言心中的陰鬱。


    養大她的人,明朗的如同天上熾熱的太陽,能夠將世間一切的骯髒汙濁都給暴曬消亡。


    「師傅。」謫言走近坐下,幫著整理起了花枝。


    「你要送顧家那姑娘走的事兒,是我跟你師爹說的。」林鳳凰直接的話語,讓她整理花枝的手一頓。


    她的師傅,手段非凡,能知道畢之瑞雪幾個的動作,丁點兒都不奇怪。


    「雖然我跟你師爹都覺得你不會無緣無故這麽做,但是我們倆覺著你這麽做欠妥,所以跟陛下通了氣兒。」林鳳凰接著道,她說完又皺眉道:「安安吶,你也應該知道,陛下早有意為巫族平反,隻是一直尋不著機會,眼下這麽好的機會,他不願意朵朵諫言,也是怕給你,給林家帶來麻煩。你努力了那麽久要為巫族平反,師傅想知道,是什麽原因,讓你在關鍵的時候犯糊塗?」


    犯糊塗啊?她這些年來,為了能幫巫族釋除奴籍,絞盡腦汁,小心翼翼,百忍成金,做了那麽多事兒,這確實,是她做的最不正確的一件事兒。


    「師傅,你撿到我之後沒多久,便猜到了我是言巫。」謫言聽了插花枝的手,直視林鳳凰道:「隻是你不知道,我是在顧家出生的言巫。我姓顧,本名清和。」


    「嘭—!」


    林鳳凰手中的花瓶歪倒在了石桌上,她聽完謫言的話,愣愣的,繼而便走到她的身邊,將她的頭,緊緊摟在了懷裏。


    「沒事兒的,安安,沒事兒啊,有師傅在,不怕。」林鳳凰雙眸浮起了霧氣,一遍遍重複著這句話。


    …………


    薛嚴這兩日很累。


    這兩日的皇宮直接比鬧市還熱鬧,今兒你來,明兒他往。繼祈安王和月都司送了個姑娘來之後,林家的大姑娘大清早就趕來,然後離開,這她剛離開沒多久,衡陽王又到了,這衡陽王前腳剛走,皇上又吩咐他去把祈安王他們送來的那姑娘給請來。


    得了唄,還能怎麽著啊?跑唄。這大清早道現在,他腿都快跑折了。


    「陛下,人帶來了。」他領著人在門口道。


    「進來吧。」裏頭的這一聲音傳出來,也就意味著,他可以休息一小會兒了。


    「姑娘,你進去吧。」薛嚴對顧清琬道。


    顧清琬推門而入,他立馬歪坐到了廡廊欄杆上敲起了腿。


    「青堯殿顧清琬拜見東帝,東帝萬安。」顧清琬見到軒轅業,行俯首彎腰半跪禮。


    「起來吧。」


    軒轅業打量了一番這個穿巫袍練裙的姑娘,也沒過多考慮道:「知道朕叫你來為什麽事兒吧?」


    「聽祈安王和月都司說,是為諫言一事。」顧清琬道。


    軒轅業瞧她眉目溫婉,眸色平靜,那一瞬,讓他有種跟林謫言說話的錯覺。


    這才是親姐妹啊!


    「那你是如何考慮的?」軒轅業道。


    先前龍屹來,他將謫言的身份如實告知後,他道:「事情也沒那麽複雜,謫言的身份繼續瞞著,至於這諫言麽。還得看那位顧姑娘自己。」


    「清琬,萬死不辭。」


    顧清琬一句話,軒轅業內心大定。但想了想,仍道:「為巫族出頭,其路險阻,姑娘想好了再說。」


    「清琬想得很明白了,既然老天安排我是最合適的諫言人選,那麽,便順著他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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