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


    他們仍舊是奴身。


    處置由人。


    「總之這事兒你別管了。」謫言說完, 便轉身欲下山。


    「我管定了。」


    海棠的聲音自她身後傳來,謫言聽覺她語氣堅定地像是定根山頂的鬆柏。


    她要是犯起渾來,她和師傅都未必能勸得住她。


    「你要是想搭上我,搭上師傅,搭上林家,那就隻管去管,我不攔你。」


    因著海棠過往無所顧忌上月家暴揍月子安,進而與月家交惡的過往,這一點尋常人都能想到的藉口,成了微蘭和月子安覺得無效的勸阻。


    他們並沒有拿她和師傅或者是林家來作為勸說海棠的藉口,因為他們也覺得,他們的強大,不需要海棠去顧及。


    可謫言覺得,時移世易,海棠已不在是那個純真的如同白紙的少女,她經歷過殘酷的戰亂,看得最多的便是血染的土地和骨肉的分離。


    她隻要還有丁點的在乎他們,就絕不會不在乎她的話。


    謫言言罷,頭也不回的下了山。


    她走到半山腰,有潺潺水流聲入耳,她側首看去,山澗溪流自上而下,被盤踞在水澗中的巨石截斷,分流兩支,朝著山下緩緩而去。


    巨石看似堅固充滿力量,卻未能成功阻截水流,反而被經年水流沖刷出了凹麵。這水流看似綿軟溫和,實則底下蘊藏了無窮無盡的力量。


    世間人事如水流巨石相處之道,若水流一味固執與巨石沖撞,定會兩敗俱傷,終不得其法而過,不若另闢蹊徑,反能更勝一籌,得所求。


    她又轉回頭看了眼立定山頂上,變得渺小了起來的海棠的身影。眼裏所有的疼惜化作了水光,可一轉眼,又彌散在了深邃的黑眸裏。


    月上柳梢頭,翡羽湖碧水泛起了黑色,水紋波動間,一艘輕舟已劃到了樂島的碼頭。


    兕心提著燈籠候在了岸邊。


    「準備的如何了?」謫言上了岸便問。


    「瑞雪和畢之才去沒多久。」兕心言罷,又有些猶疑道:「顧姑娘的身體尚未大安,這個時候送她走穩妥嗎?」


    謫言邊走邊道:「過段日子讓小四跟去看看。」


    兕心點點頭,又道:「您今兒跟二姑娘談的如何了?」


    謫言不說話,兕心也料到不會那麽順利。兩人悶頭走著,等走到吊腳樓邊的時候,看到昏暗的石燈旁,站著個纖細的姑娘。


    「修竹姑娘說,我醜時末得離開臨都。」


    顧清琬是特意候著謫言的,她怎麽想,都不覺得謫言會無緣無故做這個決定。


    「是。」謫言也直言不諱道:「我讓修竹送你回邕城。」


    「能問問是出了什麽事兒了嗎?」顧清琬道。


    謫言上前道:「這就不是你能問的了。」


    看來是不能告訴她的事兒,顧清琬也不強求,她點點頭,隨著她一起轉身朝住所走去,邊走邊道:「就別送我回邕城了,我想去看看寧寧。」


    謫言腳步微微一頓,末了道了聲:「好。」


    ………


    夜深人靜,適合悄悄辦事。


    臨都文臣家的燈火不休,像是集體約好了似的,幾乎都在揮毫忘時,書桌上攤著一堆與巫有關的典籍卷宗。


    月家當家月錦嵐乃內閣重臣,此時的他,在書房對著一桌子的案卷,皺著眉頭,表情肅穆又遲疑。


    「叔父。」門外傳來了清潤的男聲。


    月錦嵐眸光一閃,而後道:「進來吧。」


    推門而入的男子身材頎長,溫潤俊朗,正是月子安。


    他一眼掃過月錦嵐書桌前的案卷,而後默不作聲站在一旁。


    月錦嵐注意到他的視線,便笑道:「你來找我,怎的又不說話了?」


    月子安聞言道:「叔父這是打算參海棠?」


    月錦嵐擺擺手道:「參她的人多的是,我就不湊這熱鬧了。」


    他言罷見月子安眼有猶疑,便道:「後日早朝,她隻要為巫族諫言,內閣參她的本子準得摞得跟人似的高。我是在想著,若真發生了此等情形,內閣這決策該怎麽下,我上奏的本子,又應該怎麽寫?」


    月子安持續沉默,月錦嵐嘆口氣道:「我知道你們一起長大,情誼深厚,你不願意我對付她。但是子安吶,巫族事態複雜,絕非一言可盡,即便你們在戰場和他們結下了情誼,但別忘了,他們和你們,終究不同,你可不能隨著那個瘋丫頭胡鬧。」


    「複雜?」月子安凝眉道:「六國專設律法於巫,將之調度專管,與之前由言巫統管……」


    月子安說道這兒一頓,像是相通了什麽似的,朝著月錦嵐看了過去。


    這一代一代的人,離巫遠了些,文臣尚能從卷宗傳記中窺得這巫族一二,可這選了武官道路的孩子們,他們所知道的,隻是皮毛中的皮毛。他家子安再聰明,若不是此番變故,定也想不透這其中的原委的。


    月錦嵐見月子安話說的好好的卻突然頓住,便知道他恐怕是想到了巫事的不妥之處,便直言道:「這就是為什麽皇族儒門,皆對巫事避而遠之之態。」


    月錦嵐言罷,又悠悠道:「子安吶,我們普通人,還是少摻和巫族的事吧。」


    月子安自書房出來,已是戌時中了。月亮的顏色變得更淡了,整個月府都被籠罩在淡淡的銀光之下,顯得有些荒涼。


    「唰—!」


    他還沒能入了自己的院子,便有一道身影落在了他的身後。


    「都司,陛下有請。」


    月子安策馬趕往皇宮,走的是西門,他入宮,那邊有輛馬車出宮,宮燈昏黃,他一時沒瞧清楚那是誰的馬車。


    他勒了馬繩回頭看那輛馬車,卻聽見不遠處有馬蹄聲傳來。


    「子安。」


    是軒轅睿。


    兩人相視一眼,知道是陛下同時召見了他們。


    「那是誰的馬車?」月子安問道才從宮門過來的軒轅睿。


    「衡陽王,龍屹。」


    …………


    醜時中,輕舟悠悠斜斜載著幾道身影劃過翡羽湖抵達岸邊時,修竹架著馬車已經侯在了那裏。


    「閔羅屠安城十裏外的荒山山腰,有個隱蔽的山洞。」上了馬車,謫言對顧清琬道:「入了閔羅,盡量避開駐軍,等到了那個荒山,你拿了蓍草在手,就能找到你妹妹了。」


    閔羅已亡,巫屍禍亂告一段落後,但閔羅的歸屬問題一直不曾解決。


    雁雲楚東蕭好似在巫屍禍亂後,又都將駐軍派往了閔羅。明麵上,現在相安無事,大家各自偏守閔羅一隅,但實際上都對閔羅歸屬虎視眈眈。


    這樣的情況下,身為亡國皇族的神應炻一旦露麵,等待他的,隻有死路一條。夜煞一直守著神應炻,顧清琬要找到她,自然也是需要低調行事的。


    「知道的。」顧清琬先前聽罷謫言對她所說夜煞和神應炻的事,心內很是感慨,她沒有想到,寧寧,居然有了自己所愛的人,居然能義無反顧如此堅定的守在自己所愛之人的身邊。


    許是看出了她的想法,謫言道:「你妹妹先前被毒瘴和你娘的執念所累,要靠殺人謀生。她那時在渝林殺你爹,也是急於擺脫妙書門和你娘的控製。這麽做的最主要原因,還是在神應炻。」


    得了自由,便可天高海闊,隻守著心中所愛了。


    「林姑娘你放心,我一定會很小心不被駐軍發現行蹤的。」顧清琬言罷,想了想又道:「林姑娘你為我治病療傷,幾次救我於危難,今天聽你說寧寧的事兒,想來她也受你不少恩惠的,你……為什麽對我們姐妹倆這麽好?」


    好到,叫她都有些疑惑了。


    「為什麽?……哪兒有什麽為什麽,不過是看得順眼而已。」


    謫言答案裏的敷衍,顧清琬都不必細聽,她正想再問,外頭修竹說,已經到江邊碼頭了。


    下了馬車,謫言照舊又塞了一個蟲繭給她:「有事兒記得聯繫我。」言罷,她又轉過頭對修竹說起了話。


    顧清琬看著她細細交代修竹一些照顧她的細節,心中的疑惑被一點點放大,她不由得想起了與謫言初識到熟悉以來,發生的種種。


    她的仗義從來隻是對巫族,若嚴格來說,她和寧寧都出身顧氏,她就算不討厭,也不會這麽照顧她們吧?


    無論是寧寧還是她,都有一堆子麻煩的事兒絆著,覺得麻煩是人之常情,像她這樣竭盡所能相助的,才是少見。


    「上船吧。」謫言打斷顧清琬翻飛的思緒,催促她上船。


    顧清琬帶著滿腔的疑惑上了船,船開了老遠,她還能看見岸邊如星的燈光。她心間的疑惑不由更深。


    畢竟,連至親和承諾過此生不負的人,也沒能像她這樣對待她姐妹二人啊?


    如此作為,實在有悖她在商言商的個性。可是,她的樣子,也一點兒都不像是有挾恩求報的打算吶?


    如星的燈光消失了,顧清琬的疑惑卻沒有。


    夜涼如水,船隻破水盪漣漪,聲聲入耳。


    不遠處的水道上,有一艘二層中船,從岸邊的燈光消失後,便緊緊跟著林家的船隻。


    中船的甲板上站了兩個人,正是早先出現在皇宮中的月子安和軒轅睿。


    「她居然選了一個外人。」軒轅睿道。


    和夜空上的月一樣,保持著沉默的月子安,聞言也附和道:「是啊,還真是沒想到。」


    沒想到,素來疼愛自家姐妹的林謫言,會為了顧清琬這個外人,放棄了可解決海棠會出現的麻煩,以及,讓五大國重議巫族之事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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