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將軍,你這是要棄我大楚與雁國的聯盟之意於不顧了?」


    李漠瞧這架勢,心內已做好了大戰一場的準備。


    隻是,他環顧了一下四周人數,側首瞥了一旁的謫言一眼,心下閃過一抹焦躁和憤怒。


    一旁的顧清琬也做好了與李漠謫言同進退的想法。她的想法很簡單,家國天下再大,人沒了命的話做什麽都是空談。


    謫言有恩於她,顧家可以忘恩負義,她做不到。


    兩人麵色肅穆冷峻,與沉靜淩厲的顧崢及顧家軍對峙著,場麵僵凝,氣氛劍拔弩張,隱有一觸即發之勢。


    顧氏得謫言力保方能立於此處的眾人,眼見著顧崢打算對付他們,卻沒一個上前阻攔的,是以此刻,對著對麵三人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要說這些人裏,目前最淡定的,應該就是謫言了。


    她老神在在,看完了顧氏眾人看顧家軍,看完顧家軍,又看回了顧崢。臉上扯了比月光還明亮的笑,對顧崢道:「顧將軍,打個商量行麽?您擔心的事兒,我林謫言絕不會對外說的,所以,可以放我們走嗎?」


    「朕也不會說。」謫言言罷,李漠也隨即表態。


    場麵隨即沉默了下來,顧清琬不覺得自己的親爹是好商量的人,所以一直都表現得有些緊張,顧氏眾人與謫言相處不深,但都覺得這姑娘既然能做大事,那也一定能守諾。顧顯風和顧崢不懷疑她話裏的真誠,隻是……


    「你既然知道我擔心什麽。」沉寂半響,顧崢清冷的音調響起,他緩緩舉高的手臂讓謫言麵上的笑意頓時斂去五分的同時,也握住了袖袍中的鎏金扇柄。


    「那也應該知道,我冒不起這個險!」顧崢手刀劈下之時,顧家軍一湧而上,在瞬間將三人給淹沒了。


    他們,到底拚死救過雁國,救過陛下,也就過顧家,顧崢思及此,心下不忍,便轉過身去。


    隻是剛轉過身,他對上的,是顧氏一眾一臉驚恐,恍若見鬼的表情。顧顯風雖不至如此驚恐,卻也明色凝重。


    他們的視線,都凝聚在了他的背後。


    「咚—!」


    顧崢聽見了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自他背後響起。


    金戈兵刃,怎會隻有一聲重物落地之聲?


    不對!


    他遽然轉身,卻在見了眼前的情形之後,蹙起了眉。


    眼前的顧家軍,跑的,跳的,蹲的,翻的,各種姿勢,各種表情,都被保持凝固在了他的視線之中。


    那被這些凝固的人群層層包圍著的黑衣姑娘,輕輕將擋在自己麵前的顧家軍推開,而後徑直朝前走著。


    她見他轉過身來,便笑著指著身邊沒有一個顧家軍的顧清琬道:「顧將軍,您可真是親疏有別啊!」


    話裏,仍舊是一如既往的輕淺笑意,叫人通體舒坦,也叫人迷惑。


    顧崢沒有料到事情會變故至此,他知道是謫言所為,卻不知道,她如何能在一瞬間,讓他這麽多的顧家軍,全都定身在此?


    他是這個姑娘厲害的,昔日古剎之中,這姑娘帶著傷重的身體尚能將清寧製服,清婉救回,他知道這個姑娘厲害,卻從未想過,她竟然會有如此逆天的能力!


    她,究竟是什麽人?!


    「咚—!」又是一聲人被推開的聲音。


    李漠推開擋在自己麵前的顧家軍,麵上是少有的慍怒,他沖顧崢大吼道:「顧崢!今日若你沒本事殺了我,雁國將因你一人,再無與我大楚結盟的可能!」


    這無論從哪方麵來說,對雁國都不是好事。


    李漠不信顧崢不知道!


    誰都不信他不知道!


    謫言知道李漠是真生氣了,她還是第一次見他生氣,看了看僵在原地沉默的顧崢,終是嘆了口氣,拉了拉李漠的袖子,輕聲道:「也沒聽說過哪個國家的重臣會是手段軟綿,性格溫和之輩。那絕陽的事兒一旦泄露,顧氏與慕容氏之間必失平和,屆時不用外力,這雁國救回跨在內鬥裏了。顧將軍這樣做,擺明了是想打落牙齒和血吞,他想保慕容氏護雁國。安弟,他這做派固然不可取,卻不失一片丹心。你想想司徒賀,是不是也是這樣的?」


    李漠聞言一怔,想起了那個雖蒼老卻固執的老將,他寧可屠殺一城之人,毀數萬八部軍,也要爭取那保下他和渘兒的時間。


    顧崢執意要殺他和言姐的原因,他也分析地和言姐差不多,聽了謫言的話,想到司徒賀,李漠一身的怒氣,頓時就散了。


    謫言的那番話,聲音不大,卻在安靜的院落中,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顧崢望著她,一臉的平靜轉成了複雜。


    「林姑娘對世事洞幽察微,又費盡心機救我陛下,救我家人,不知,你意欲為何?」顧崢直言道。


    「顧將軍來得遲,自然不知道我想幹什麽,顧老太爺和您的族人都知道的。」謫言麵上又恢復了十分溫婉,她道:「謫言現在迫切想知道的事兒就是,我和楚帝能走了嗎?」


    她即便不這樣問自己,這麽多的顧家軍都攔她不得,自己也是攔不住她的。這姑娘在他麵前行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要說絕陽一事,他確實不想與慕容氏多生齟齬。慕容昊已死,慕容荻乃明君,雁國民生大過氏族恩怨,他想做的,確隻有護佑雁國一事。


    這姑娘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有些偏頗著自己,這是何意?況且,要說到秘辛,昔日雁國驛站,這姑娘嘴裏的話,比李錦忻的,可怕不止百倍。那時她都未曾以此做要挾,那麽……


    顧崢回頭看了看顧顯風一眼,顧顯風點點頭,他便轉身道:「李錦忻所言之事……」


    「李大巫說了什麽嗎?我是沒聽見,安弟你呢?」謫言從善如流,笑著拉過一臉不虞的李漠給顧家送保證。


    「我也什麽都沒聽到。」


    …………


    目送三人的背影離去不過一息,數聲「噗通」在顧宅前院響起,那些被解了定的顧家軍麵麵相覷,都不知先前發生了什麽事兒。


    顧崢吩咐了他們去收拾打掃院落,安頓顧家眾人歇下時,月亮已不知何時,在天際失了蹤影。


    天,快亮了。


    「慧礱,那李錦忻……?」顧顯風上上下下看了顧崢一眼,眉宇間盡是不安。


    剛才李錦忻那一擊,應是出了全力的。


    顧崢見老父滿臉的疲憊和擔憂,便從胸前鎧甲之中,掏出一枚護胸銅盾,那銅盾隻略有些凹陷,看起來並不嚴重。


    顧崢拿出來一看,還有些錯愕。


    「怎麽了?」顧顯風問道。


    「這銅盾不錯。」顧崢翻看銅盾半響,說道。


    顧顯風見他有些心不在焉,便又道:「林家那個姑娘,身份來頭怕是不一般。」


    「怎麽說?」顧崢好奇道。


    「先前你未來之時,她說,她要『釋巫奴,從良籍』。」顧顯風道。


    顧崢聞言,很是驚訝,想了想便道:「那這姑娘的種種做派,倒是都可以說得通了。」周遊列國行商,收留救治巫族無數,緊跟著巫屍禍亂一起,她的身影,便出現了各國的皇權之中。


    顧顯風猶豫了一下,又道:「先前倉樂山上,她護著我們從慕容荿手底下跑時,我和你大哥隱約看見她隻張了嘴巴,便平地起了一陣怪風。」


    隻張嘴,便平地起怪風?


    顧崢聞言,一貫從容鎮定的麵上,浮上了震驚:「父親……你……你是說……」


    「極有可能。」顧顯風麵色微沉,眼神卻還是一如既往犀利:「要不一個商戶女,為了百巫這樣殫精竭力是為哪般呢?」


    「她今年,是二十四吧?早先倉樂山上,我跟你大哥還說過,那孩子若活著,也是這般大了呢。」


    顧顯風說完,房內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好半天,屋外布穀啼鳴,微光乍現之際,顧崢略帶痛色的清冷之音響起。


    「我即刻派人,去臨都查探。」


    …………


    青堯殿與顧宅南轅北轍,有些距離,顧清琬便隨李漠謫言去了東街的品安居。


    謫言本以為品安居內定是死寂一片的,卻不想,還沒等走近,原本漆黑一片的品安居居然亮起了燭火。


    「主子—!」


    謫言敲了門,發現快他們一步趕到的是碧蘿漣漪,仲贏畫眉悉數安然無恙。李漠四下環顧,卻沒見到覃二和玄武二營的戰士,正待發問,便聽碧蘿道:「覃大人帶著人趕往城外與楚軍大部隊匯合。」


    也是,這雁國內亂算是已解除了,該早早趕回閔羅才是正事。


    「言姐,我得走了。」李漠道。


    謫言聞言一愣,脫口道:「這麽急?」


    「巫屍一事,尚未了結。」李漠道。


    謫言點點頭,對仲贏碧蘿道:「仲贏碧蘿,你二人送楚帝出城。」


    李漠沒有客套的拒絕,隻對謫言說道:「言姐,萬事小心。」


    「你也是。」


    送走李漠之後,朝陽在天邊露出端倪,天地盡顯熹微之光,顧清琬隨謫言走到品安居五樓,待看到一地如鹽粒的白砂和地下的些許血汙,眉頭閃過疑惑,她道:「不知林姑娘留我所謂何事?」


    「顧姑娘接下來有何打算?」謫言不答反問。


    「找寧寧。」顧清琬想也不想道。


    「實不相瞞,昔日雁國劫獄救下令妹之人,是我。」謫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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