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持住,撐下去。


    這兩句鐵一般鏗鏘有力的聲音,越過浩瀚無垠的雁國大陸,也響徹在了渝林南街十裏顧宅的上空。


    慕容荿一聲令下,三萬多的馭巫軍將顧宅圍得水泄不通,雖則未能強攻入內,但七天七夜的攻擊,顧宅鐵桶一樣的外牆屋簷,出現了些微的裂痕。


    顧豈站在祠堂的閣樓上,憂心忡忡看著宅院外黑壓壓的青甲士兵。百年前的軍事火力與現在的有著天壤之別,昔年巫屍攻不下的顧宅,在塵世風霜滌盪了百年之後,終歸,要成為傳說的。


    「老三幾日能到?」須臾,顧顯風的聲音自他身後傳來。


    顧豈回頭看去,老父親一臉的鎮定,但是麵上的疲憊卻是騙不了人的。


    「七天。」顧豈眼見說完之後,顧顯風擰了眉頭,便道:「現下流民四散,諸國皆亂,慧礱怕也是諸多顧忌。」


    顧顯風沉默了好一會兒,父子兩人誰都沒再說話,隻是靜靜站在閣樓上,就著腳下三裏之外的廝殺叫喊,看著天上沉靜的月亮。


    「真是小看他了。」良久,顧顯風說道。


    顧顯風說的自然不是顧崢,而是製造出這種種禍亂又讓顧家身陷囹圄的慕容荿。這半年來,他們顧家因為理虧於先帝逝世一事,故而在政事上頗受慕容氏掣肘,自然,也就忽略了遠在澤林的慕容荻的動向!


    一子落敗,滿盤皆輸。


    慧礱,你如今是我們顧家唯一的希望了!


    …………


    謫言自渝林深陷內亂那日開始,便避在品安居,輕易不出門。這些日子以來,慕容荿的士兵每日照三餐上品安居搜查點卯,謫言也多是避而不見。


    漣漪碧蘿依她吩咐,終日守在顧宅之外,畫眉和仲贏則忙著周旋在渝林的達官顯貴之列,告誡他們,拿著慕容荻的令牌,挨家挨戶告知他們不可妄動,不能明著和慕容荿作對。


    因為這些士兵的緣故,她猜到,慕容荿定是知道她在渝林。否則,依著他的性子,不可能浪費時間和精力在無關緊要的人事之上。


    她吩咐了畫眉仲贏他們,若是那些兵士若要查,就由得他們,目前局勢動盪,不橫生枝節是上策。


    西廂那邊慕容荻所在之處,她施了障目巫術,普通人是輕易瞧不見的,這七天以來,馭巫軍的兵士來來回回,倒是闖了她的房門若幹次,卻無有一人,覺察到西廂那處尚有屋門。


    「砰—!」


    謫言將將捧著書落座在窗前,那頭樓梯上便傳來幾聲腳步。也是在同時,房門便被人從外給撞開了了。


    她淡定看書,頭也不曾抬。


    今日來的人,似與之前不同,他並沒有在第一時間看見房內無他人而離開。


    謫言的視線離開書本,抬頭一瞧,慕容荿頂著一臉的興味看著她道:「這種時候,林家還看得進書?」


    謫言合上書,沖他客套道:「既然彤王大駕光臨,這書嘛,自是可以不看的。」


    慕容荿定定看著她,而後緩緩抬步,落座在她的對麵:「聽人說,聯盟軍的巫屍是你救的?」


    聽人說?這是不打算挑明了自己和江堯的關係嗎?


    「是啊。」謫言說道。


    慕容荿的目光一凝,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似乎從第一次見麵開識,你我口舌之爭,我始終是落在下風的。」


    「彤王行動占盡先機上風,區區口舌之爭,又算得了什麽呢?」謫言不以為意,麵上掛上得體的微笑。


    「我第一次在這品安居遇見你,是刻意,也是無意。」慕容荿聽了她的話,斂了麵上的笑,淡淡道:「除卻出身,我一生坦蕩順遂,少有不如意之時,你是唯一一個敢明裏暗裏教訓我的女子,我本來是很生氣的。」


    「啾啾……」


    慕容荿說道此處,房內一時有些安靜,窗簷上鳴鳥啾啾,顯得分外清晰。


    謫言如今二十有四,尋常女子在這個年紀,孩子已經齊腰高了。她孑然獨立,為了家族巫族經年奔波,除卻昔年雲巔的那句「言姐,你別難過」之外,再沒了接受任何人告白的念頭。更何況,這個人還是慕容荿。


    她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麽,便先一步開口截住他道:「謫言魯莽,殿下應該生氣。」


    慕容荿聞言斂了笑,繼續定定看著她。她的雙眼深邃如舊,有著他看不懂的黑。可也許就因為那份不懂,他才會如此執著吧。


    「時過境遷,今日本王既然能坐在這兒和林家主說話,自然不會計較那些事。」慕容荿說完又道:「今日來,是想請教林家主一件事兒的。」


    「彤王請說,謫言知無不言。」


    慕容荿道:「崖州救人,林家主的『淩寒三度』和空口控雪焚湯,著實令人震驚。不知,又是如何辦到的?」


    謫言打從那日崖州沒能攔住江堯,便知道慕容荿定會知道這些事。且依他的智慧,很容易就能猜到實情了,隻是,現在還不是據實以告的時候。


    「我自幼修習巫術,家中大巫之多,是你慕容氏不可想像的,但凡我想學的,那些巫族必會傾囊相授,是以,我雖為普通人,卻掌天下巫術之最,會些厲害的術法有什麽稀奇的?」謫言笑著反問。


    慕容荿麵上表情不變,隻眼中猶疑未減,他聞言又道:「渝林如今亂,林家主沒事還是回東國吧。」


    謫言沖他笑道:「不會那麽快回去,這邊,還有沒談完的生意。」


    慕容荿眼神一凜,說道:「這單子生意林家所賺的錢我補了,你回去吧。」


    言罷,便起身走人。


    剛走到門口,身後響起了空靈的女聲:「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謫言的事兒,不勞殿下過問了。」


    慕容荿聞言,麵上閃過一抹惱怒,他驟然回頭,看著落日熔金中,背著蒼黃日光的那張容顏,突然覺得,她明明離自己是這樣近,可又讓他覺得,她又像是待在離他遙不可及的天邊。


    他的心,突然就鈍痛了一下。那種感覺,隻比得知自己將再也見不到父皇時略微輕些。他突然就有些惱怒起自己的心,居然痛得如此輕易!


    他凝眉甩袖,哼了一聲,而後邁步出門。


    跨出大門的同時,狹長的桃花眼瞟了一眼西廂所在的位置,絕艷的容顏上,扯開一抹絢爛的譏笑。


    慕容荿前腳剛走,後腳仲贏便回來了。


    「顧宅被破了。」他道。


    謫言翻書的手一頓,而後才道:「你速去支援漣漪碧蘿,將顧氏的族人帶往倉樂山,顧崢的兵至多七日,便能攻城而入。在那之前,分散迷障,能拖多久拖多久,雁國厲害的巫族都去了雲國,你們幾個,切切撐住。」


    「是。」仲贏領命而去。


    謫言在房間呆愣了好一會兒,才打開窗戶,將窗外幾隻綠鴰放入,拆開的信箋,每一張,都讓她揪心又深感無力。


    巫蠱控屍,二十萬的巫屍必須焚毀。但即便是焚毀,這也不是輕易就能做到的。言巫血靈供養的巫草精魄已毀,那十萬沒有被巫蠱控製的巫屍,也是救不回的。


    被攻占的蕭國,苦苦支撐的雲國,慕容荿,你的天下霸業竟然在半年內就要完成了一半呢!


    因為這些信箋,謫言越發對自己將璿璣譜交給海棠而不安了起來。她緊握著雙手,沒一會兒,那些信箋便化成齏粉,散落在了她的腳下。


    …………


    顧宅的城牆被撞出一個大洞時,成群的馭巫軍湧入,正麵對上了顧家修煉《禦邪譜》的修士。


    五千個滿臉煞氣的禦邪修士,對上了三萬多的馭巫軍,也絲毫沒落了下乘。


    隻是顧宅一破,成敗已定。


    「父親,走吧!」顧豈喚道跪在顧氏祠堂內的顧顯風。


    顧顯風恍若未聞,對顧豈道:「逸凡,顧氏怎會亡在了我的手中?」蒼老的聲音中,是掩不住的悲涼。


    那一刻,顧豈喉頭猶如塞滿了鉛塊,胸腔也有氣難出。他平復了好一會兒繼續勸道:「父親,等慧礱回來了,我們還會回來這兒的。」


    顧顯風一聽到顧崢的名字,在祖宗牌位前重重一叩,再度抬起頭時,堅定了一生的目光,在剎那變得迷茫。


    「逸凡,我從不信命,祖宗為揚儒道,與巫族爭鬥多年,我從未覺得這是錯誤的。」顧顯風道:「隻是走到今天這一步,卻句句都被春居安那個老匹夫說中了,我當真,錯了嗎?」


    顧豈這一路走來,因頂著顧家嫡子的名頭,又有大儒的父親護持,這一路走得極為順遂,隻是,他是一直跟著父親的步伐在走。很多時候,即便明知是錯,為了顧家,為了雁國,他也得繼續走。


    這一點,和他的父親如出一轍。


    他有什麽資格和立場,去評判他的對錯呢?


    遠處的廝殺漸漸近了,也恰巧,阻了他繼續思索這個話題的念頭。


    「父親,走吧。」顧豈再度勸道。


    「砰—!」祠堂大門毀損於馭巫軍和顧家修士的打鬥中,在那個爬起的馭巫軍舉著利刃砍向離他最近的顧顯風時,顧豈一個抬腳,將他踹了出去。


    而後他扶起顧顯風,想從廡廊進入顧家的密道離開。隻是,剛出了祠堂大門,廡廊之上,一排馭巫軍林立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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