謫言一抬頭,正好與他的眼睛對上。


    那雙眼裏,皎皎碧波,倒映著她的身影,有興味,有讚賞,還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連她都有些無法揣測的意味?她行商多年,所見所識甚廣,也曾時常自負窺心有術,眼前這個青年的心思,她卻是有些拿不準的。


    她與他並不熟識,算起來,這也是他們第一次正式見麵啊,那雙眼睛裏,為什麽有那麽溫柔縱容的笑意?


    她放下茶杯,笑道:「現如今,謫言應該是稱呼您為楚皇了吧?」


    謫言淡笑著拋出他的身份。


    李漠是真的驚到了,知道她聰慧,卻沒想到,她居然憑著一條莫須有養馬人的消息便能準確無誤的猜測到他的身份,當真是聰慧的……有些可怕了!


    謫言見他默然不語,便又笑著道:「成義王夫婦可還好嗎?」


    李漠還沒反應過來,隻斂了笑看著她。謫言也不著急,端坐著看著他。


    好半天,才聽他說道:「叔父嬸娘一切都好,林姑娘……不知你是如何猜出我的身份的?」


    「莫裏,反過來就是楚皇您的名諱,謫言行走江湖多年,楚皇您的計量也許能矇騙他人,但騙我,卻還不夠高明。」謫言溫聲解釋道:「除了行商養馬這個藉口瞞不住我之外,您身邊那個護衛一口楚地口音,且我曾經在真覺的品安居見過您一麵。」


    「哦?什麽時候?」李漠好奇了。


    「七八年前吧,您當時年紀還小,隻是細瞧著,眉眼神色與如今變化不大。」


    謫言說著,就想起那年真覺品安居的二樓,那個十一二歲被兩個哥哥照顧著的小小少年,如今已問鼎九五,君臨天下了。


    李漠已經不好奇她口中所說的那些理由了,而是對於她曾見過他一事而好奇了起來。原來,她是見過他的嗎?


    「可我不記得我見過你了。」他問道。


    「楚皇您當時年紀還小,我也隻是去真覺店裏看看而已,後來聽掌事的說楚國的三位皇子很是中意我家菜色,便遠遠的循著指引看了你們一眼。」謫言解釋道。


    李漠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啊。」


    李漠說完這句便止了話頭,謫言看他一臉不欲多談的樣子,便也端著茶杯,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


    忽然,那邊李漠突然說道:「剛才聞著你們這邊的飯菜好香啊!我還沒吃晚飯呢,不知道……林姑娘方不方便賞我一頓飯吃?」


    這下輪到謫言愣了。


    不過她也就隻是小小愣了一下,待反應過來,忙笑著道:「楚皇您嚴重了,不過……您身份金貴,適才沒猜出您的身份請您喝茶水已是大不敬了,這下要吃飯,怕是,於理不合。」


    帝王的安全保障,飲食安全也是非常重要的範圍,他們的飲食,向來是由專人打理的。


    「你會害我嗎?」李漠突然問道。


    謫言還沒說話,又聽他說道:「林謫言,我還沒謝謝你救了我和我妹妹呢!我一直想見見你,親口說一句謝謝。」


    他慢慢說完,目光澄澈,露出無比坦然的笑意。那笑意,比春光明麗,好似世間萬千姿色均被囊括在內,又似朦朧春雨滌盪的大地,處處透著清新悅目的綠色真意。


    真誠。


    謫言突然就看到了這兩個字。


    她頓時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了,隻能先沉默。她行商經年,遊 走列國,所遇萬千人多數都是些巧舌如簧,能說會道的場麵人,再不然,就是些趾高氣昂,金尊玉貴的掌權人;這些人,或為了賺取銀錢,或為了心中欲望,終日顛倒黑白,巧舌如簧,生活在自構的虛假之中。


    時間一久,她也成為了那樣的人。


    與這些人交道,她無懼虛假,越假她越有把握,越假她越開心,一直假到真不了她就越能控製自己始終站在上風不倒。


    正因如此,除了麵對家人之外,她不知道,在這萬千人中,遇上了一個位高權重的真,她又該如何應對。


    「我救了你們,可我害了晶城一城百姓。」她撇頭看著窗外因春雨被籠罩在雨霧中的江麵,開口說道:「實乃當得這一聲謝字。」


    一城之人的性命,於她而言,太沉重。


    李漠注意到她談到晶城時那語氣裏的悔意和懊惱,也不曾錯過她頓時的暗淡和消沉。她應該,也不好過吧?


    李漠也斂去了笑顏,起身道:「冤有頭,債有主。」


    安慰的意思明明白白。


    謫言回過身來看著他,青年迎光而立,他個子很高,肩背筆直,人精瘦有度,身上透出的,是蓬勃鬱鬱之力。


    「那謫言就盼著楚皇您為那枉死冤魂沉冤得雪了。」


    她言語輕柔,麵上始終掛著兩分淺笑,隻是李漠看到,那柔和的目光中恰似初冬胡泊,泛著澈心的冷意。


    她那笑容滿麵之下,隱藏的,竟是這樣一副麵孔嗎?


    清冷,疏離,裹挾著沉痛悲傷的溫柔。


    他眉目一凝,謫言卻笑開了:「楚皇您稍坐,我去給您做飯。」


    她柔柔一笑,剎那間,李漠清楚地聽到了自己突然的劇烈心跳。


    ……


    李漠用餐時,覃二又吞了一肚子口水。


    直到回到綠漆船,他還陷在那撲鼻的菜食飯香之中,以至他晚餐吃得也不香。


    相同的魚和菜,怎麽人家做得就那麽香呢?


    他丟下碗筷,睡到了李漠的船艙口,摸著自己的胃,一臉的懊喪。


    船艙裏的李漠,想著先前的談話和飯食,在床上翻來覆去許久也不得入睡,腦海裏盡是謫言的淺笑和她溫和的聲音。


    過了許久,他才在江水平緩的流動聲中緩緩睡去。


    是夜,微雨初停,夜空星子遍布,江上風浪平緩。有數隻船隻都在緩慢前行,綠漆船得了李漠吩咐,存了和林家商船同行的心思,竟是越挨越近了。


    少頃,星子漸少,醜時過半。江上水霧越發濃密。


    隻是,這濃霧有些蹊蹺。暗夜之中,林家商船船底的水霧忽而升騰而起,將整艘商船緊緊包裹其間。


    船艙內的謫言在那些濃霧升騰時,眼睛驟然睜開!


    守夜的是修竹,見了此景也先回了船艙,準備喚醒兕心和謫言。


    「找上門來了?」謫言已經掀開被子,起身點上了燭火。


    修竹點頭,瞥了眼船艙外的情景,有些感慨:「這霧……殺氣很重啊!」


    兕心道:「煞氣也重!」


    來者不善啊!


    「《百巫譜》上,言巫之下,有六大巫族:楚國炎雀洛氏,雁國葳蕤春氏,東國瀟湘大狐氏,雲國天水樂正氏,蕭國汀蘭曾氏。」謫言突然說道。


    修竹兕心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兕心不恥上問道:「主子,這幾個氏族和這霧有什麽關係啊?」


    三人說話的空檔,艙簾被風吹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有一絲絲黑霧隨著那抹弧度飄了進來。修竹兕心背對艙簾,自是沒有瞧見,而謫言淡淡的瞥了那飄起的艙簾一眼,起身歪倒床旁邊嵌金絲軟榻上,笑說道:「等回頭到家跟圓圓把《百巫譜》要來,你們也看看。」


    兕心修竹麵麵相覷,《百巫譜》?她們看過呀?!


    修竹又在窗戶裏看了眼那陣詭異的霧,竟是越發濃密了,便道:「主子,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出去看看。」


    說完轉身就要出去。


    「等等。」謫言喚住她,臉上的笑越發燦爛:「別出去了,人都已經進來了!」


    人都已經進來了?!


    兕心和修竹聞言大驚!她們倆立馬站到謫言的身前,戒備地看著屋子的各個角落。


    同樣的,大驚的不止她們!還有那少許的黑霧凝聚成的四道淡淡的身影!


    四個臉上印著黑色花紋的女子此刻身影呈肉眼無法看見的透明狀,麵麵相覷,她們做夢也想不到,居然!居然會有人能夠看見她們?


    她們的術法就算是巫族的頂尖高手也很難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便識破,而她們隻是剛進來,就被這個臉上有疤的女子給識破了!


    大可怕了!


    房內頓時陷入一陣詭異到可怕的寂靜中。


    兕心修竹戒備凝重,四道身影則是屏住呼吸,不敢貿然出手,而謫言,隻是歪在軟塌上,有一絲睥睨的笑出現在眼角。


    百巫譜?六大巫族?兕心腦海裏把這些慢慢串聯,轉身對謫言道:「主子,是楚國洛氏一族嗎?」


    修竹也反應過來了,在一旁說道:「是那個擅長隱手隱腳隱腦袋甚至隱全身術法的洛氏一族?」


    「正是。」謫言道。


    謫言話一落地,那四道身影又僵了一僵!她們麵麵相覷著,心若擂鼓般跳動著,對此次的目的都產生了懷疑?


    這三個人,她們能殺的了麽?


    「百年前巫族那場浩劫後,六大巫族除了東國的大狐一族和蕭國曾氏一族所受波及最小之外,餘下的四大巫族,幾近覆滅。幾年前我倒是聽說過妙書門有個神蹤堂,其間巫女擅隱、擅惑,幻術精湛更是整個四方大陸都難有巫族與之匹敵。」謫言翻了個身,仰躺在軟塌上,伸手拿過小幾上的茶盞,以迅雷不急掩耳之速潑了出去!


    朝著四道淡淡身影的位置所在!


    四人未料到她會突然出手,全都被潑了個措手不及。身體沾水便有地方漸漸露了形狀!兕心和碧蘿第一次瞧見這種巫族的高階隱身術,兩人都震驚不已!


    「動手。」謫言淡淡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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