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的事豈能作數,也值得大驚小怪的?」褒正濤有些啞然,隨即不以為然了起來。


    小小年紀這般迷信,如何是好!


    「爹可以派人去查那河堤是不是有處坍方,若是不曾,女兒願意領罰。」看她爹一副不信的樣子,褒曼豁了出去。


    褒正濤沉吟著撫了撫小胡子,瞧著女兒態度凜然堅決,清亮瑩瑩的眼神,半信半疑的叫來長隨趙寶吩咐了幾句,又讓他快去快回。


    趙寶不敢躊躇,腳不沾地的去了。


    看見褒正濤派人去查,褒曼從壺裏倒了盞茶遞到父親麵前。「爹,吃茶潤潤喉,左右閑著無事,不如女兒幫爹鬆泛鬆泛一下肩膀?」


    褒正濤接過小女兒殷勤送來的茶水,一聽她要替自己搥肩,一口茶趕緊吞了下去。「小丫頭,你這是想等阿寶回來,領的罰輕一點?」


    褒曼挽起袖子,站到褒正濤身後將雙手搓熱,「爹爹小瞧了我,丫丫是那種人嗎?」


    隨即她在褒姒皮笑肉不笑的眼眸看見很清楚的訊息:對呀,你就是這種人。


    褒曼噘起嘴來,回瞋了褒姒一眼。


    上輩子她為了伺候討好靈景王沒少下功夫,還特地去研究了按摩鬆活的技法。女人哪,眼盲心盲的時候,隻會一味討好看上的男人,可惜,人家隻把她當成雞肋。


    收回遠揚的心神,她把摩擦發熱的雙掌放到父親的肩膀上,慢慢的將肌肉放鬆,再從肩頸按到脊椎,這才發現父親的肩膀很緊,可見累積了許多壓力和辛勞。發現到這點的她更加的用心,手法輕柔敏捷,用力速度均勻,別看捏肩是件小事,這可是用上全身了力氣,沒多久,潔白的額頭已見一層薄薄細汗。


    褒姒略帶訝異的看著妹妹認真專注的態度,好像從來不認識這個人一般。


    褒正濤的神情也逐漸在變,由剛開始的漫不經心到感覺到肌肉筋骨的放鬆,要不是刻意端正姿勢坐在椅上,這會兒應該就舒坦的睡著打鼾了。


    褒曼隻能看見父親的後腦杓,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知道刺激肌肉的時間不能過久,於是待效果差不多後便收手,探過頭來,看見褒正濤如夢初醒的神情,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要是有張床能趴著就更舒服了。」他在女兒麵前一直是形象非常巨大的,這會兒覺得全身上下都像鬆了的螺絲那樣,沒有一處不舒坦。


    「丫丫把這鬆頸的法子教給母親,往後爹就可以在自己院子裏享受了。」


    褒正濤被她說得臉色微赧,「你這孩子,給個梯子你就爬上天了!」


    「哪是,丫丫可是為爹爹的幸福著想。」她自己去洗臉架子就著銅盆淨了手,又拿白棉巾子拭幹了手,從頭到尾都自己來。


    褒姒發現自己今天徹底被妹妹刷新了認知感,這真是她那個隻會動口從不動手的妹妹嗎?


    今兒個一層又一層的事像剝橙子,去了皮,還有膜,再去絲絡,這才發現裏頭的果肉是截然不同的。


    沒等她再往深裏想,趙寶回來了,就著褒正濤的耳朵講了一會兒的悄悄話,然後眼睛也不敢往姊妹倆多瞧一眼,便忙不迭的退到院子外去了。


    褒正濤聽完趙寶的回報,臉色有些凝重,抬頭對上眼睛眨也不眨凝望著他的一雙女兒。


    「那永平河的確在新造的堤岸上實施河汴分流,固定河道,不意算錯泥沙排淤量,不知不覺掏空了一段地下基礎,要是人一多踩上去,後果不堪設想。」永平河的上遊是汴河,銜接下來接連同安縣十二道灌溉河渠,兩條河年代久矣,就像脾氣別扭的老太婆,隻要氣候稍有變化,常發生湍急衝垮農作物,要不就是上遊的水改道而去,致使下遊農民常因為搶水發生械鬥等流血事件。


    他初上任就曾上奏朝廷,並多方籌措錢財,幸好還得到各處士紳幫助,磋磋磨磨直到數月前才得以動工。


    據趙寶所報,那河堤下暗處的卵石和水泥砂漿侵蝕得厲害,衝刷出驚人的大窟窿,要不是這一查實,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要不是你提醒了爹,爹今兒個就真的回不來了。」


    褒曼微微笑,柔得像輕淺的月光。「女兒不敢居功,是爹興修水利,一心想造福鄉裏,老天爺覺得像您這麽好的人就該長命百歲,這才托夢女兒來給您提個醒的。」


    「你這張小嘴!」褒正濤笑了。


    「既然無事,爹還得回衙門去,下回不許這樣淘氣了,有什麽事直接來向爹說知道嗎?」真是他一心為民,老天爺才透過女兒來向自己示警的嗎?


    也罷,不論與否,起碼這條老命總歸是撿回來了。


    這件事褒正濤並沒有太放在心上,又叮囑了女兒幾句便回衙門去了。


    兩人一同送走父親後,站在庭院的褒姒回過頭來問:「妹妹,你真要把鬆頸的法子教給母親?」


    「隻要母親願意學,我就教。」了了一件大事,褒曼整個人都輕鬆起來。


    能留下爹爹,她們姊妹就不會再嚐到天倫夢碎的滋味,父親在,這個家就在,多美的事。


    褒姒牽動了紅唇,笑得清媚嫣然。「妹妹長大,懂事了。」


    「妹妹本來就懂事,隻是姊姊沒發現罷了。」她把尾巴翹得半天高。


    「是喲,」褒姒用青蔥般的纖指戳了下褒曼的額,溫柔和淡淡的感傷在她眼底無聲流淌。「最好是這樣。」她做了總結。


    褒曼嘿嘿笑,把手勾住褒姒的胳膊,頭靠在她肩膀上,就差沒整個人都靠上去,軟綿綿的蹭了又蹭,一副小女兒愛嬌神態。


    她這一蹭令褒姒清冷的麵色如同霜華盡去,五官流露出如月光皎潔靜謐又柔和的光輝出來。


    「有事來找姊姊說,沒事也來找我玩,知道嗎?」她兩歲時沒了母親,這個妹妹是她看大的。她想念那個小時候不管去到哪總愛牽著她裙裾的小粉團,隻要她垂首就能看到一雙亮晶晶烏溜溜的大眼睛瞧著自個兒,可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跟前跟後還會黏著她要一起睡的妹妹有了主意,不黏人了,她們之間甚至有了距離……


    幸好,這會兒感覺兩個人的心又近了。


    「妹妹正想請姊姊教我刺繡,好不好呀?」兩個姊妹的個頭差不多高,隻見褒曼撒嬌的偏著頭,一頭青絲如匹緞般垂在腰後,隨著她搖晃褒姒的動作飄蕩著,十分美麗。


    褒姒做什麽都認真,讀書是,刺繡亦然,各色絲線經由她的手到布料上,出來的花鳥枝蔓簡直活靈活現,栩栩如生,見過的人莫不愛不釋手,就連請來教授的嬤嬤都誇獎她青出於藍。


    褒姒被她搖得禁不住笑,不過她也知道妹妹是個坐不住的,向來沒什麽耐性久坐,隻笑笑搖頭,不置可否。


    「姊姊不信妹妹?」


    「怎麽想到這事?」


    「成天抱著琴呀書的過日子,那些東西又不給飯吃,還是學些務實的技藝比較好。」


    看樣子是真的細想過。「可不許下了兩針又喊累了。」能把她拘在府中總好過花蝴蝶似的跟著謝侍郎的女兒到處應酬交際,看著就不是回事。


    「我如果喊累就是小狗。」她豎起三根指頭發誓。


    褒姒捏了妹妹的翹鼻,「那就午歇後過來,那時我有閑暇,日頭也敞亮。」


    姊妹倆嘰嘰喳喳,時不時露出銀鈴般的笑聲,伺候的茵茵和阿汝都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大姑娘有多久沒這麽笑過了?茵茵想。


    二姑娘和大姑娘又和好了,真好。阿汝道。


    本來以前感情就不錯的兩個丫頭對視咧嘴一笑,「茵茵姊,你什麽時候做雲片酥?阿汝饞了。」


    「昨日剛蒸了一鍋,還剩幾個,待會兒我讓小丫頭給你送來。」


    「多謝茵茵姊。」不得不說大姑娘房裏的人都有才情,大姑娘有一手精采絕倫的繡功,茵茵姊雖然是丫頭卻善調味、善做菜,是個女易牙。


    同樣是大丫頭,她會什麽?


    這還真難倒了阿汝,勉為其難挑一樣長處嘛……好吧,她好吃,這也算優點對吧?


    褒曼在送走姊姊後索性回房睡覺去了,她如今才十五歲,身子還在長,常常睡不夠,今日又折騰了半天,要好好補一覺。


    隔沒兩天,褒曼沒等巴氏找來,就覷了機會把搥肩捏背還有穴道的手藝都說給了巴氏聽。巴氏雖然漲紅了臉,羞得想鑽地洞,但架不住想學的心,很用心的學了,不說夫妻倆感情如何加溫什麽的,能藉此與丈夫溫潤感情,總是不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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