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天際一輪弦月,向整個大地揮灑著清輝,四周蛙聲一片,卻讓人感覺到極致的靜寂,似乎整個世間隻剩下蟲鳴蛙叫。


    還有麵前這人如星辰般的眸子。


    宋寒川盯著人家姑娘瞧,可即便有月光照下來,但終究還是暗了些,讓他看不清她的臉,隻有那一雙晶瑩的眼睛,在黑暗之中無聲地眨了眨。


    他心一橫,反正問都問了,也不在乎在多問一遍:“月色挺好,我聽著池塘裏頭挺熱鬧的,要不咱們劃船過去看看?”


    瞧瞧,這都叫什麽話,宋寒川說完,登時在心裏頭鄙視了自個,當年在烏蘭木通的時候,他射殺一頭老虎都眉頭不皺一下,如今在這江南溫柔水鄉,反倒是這般籌措。


    所以還沒等阿璿回話,他就是站了起來,走到船尾,搖起船擼,讓船離開岸邊。


    阿璿這會也站了起來,有些吃驚,隻能看著岸邊離自己越來越遠。她倒是會遊泳,可這會要是跳下去遊到岸邊,她還怎麽回院子?


    她登時有些惱火地回頭看,不由生氣地問:“你這會是趁火打劫?”


    “打劫?”宋寒川隻笑著回問了一聲,卻再不說話,隻聽見船擼在水中劃出的聲音,周圍蟲鳴越發地響亮。


    待船到了荷花深處時,宋寒川便將船停住。他站在船尾看著船頭的阿璿,帶著些許得意地聲音:“這下你可跑不掉了。”


    或許是這樣的夜晚,連彼此的臉都瞧不清楚,阿璿膽子也大了許多。她到底不是真正的古代的淑女,對於這麽深夜和男子同坐一船,並不害怕。


    相反說實在的,阿璿對於自己如今的思維反倒覺得奇怪,處處都以古代大家閨秀的思考方式在行動,不該和外男說話,不該多看外男一眼。


    阿璿抬頭看了眼宋寒川這個外男,好嘛,眼睛也沒瞎掉。


    “我會遊水的,”阿璿涼涼說道,反正是不太想讓他太得意。


    “你還跳下去不成,”宋寒川這會是打定主意將不要臉進行到底,這會還嗤笑一聲,以表示了自己的態度。


    阿璿登時無語,平日裏看他一副冷硬的表情,誰知私底下居然還有這樣耍無賴的一麵。她幹脆躺在船艙的木板上,看著頭頂的星空。


    也不知是她的錯覺,還是古代的空氣確實太好,這會她看著漫天繁星似乎都要比以前亮那麽多。阿璿對於星座從沒過了解,所以隻看著天上密密的星星,卻是一個都不知。


    反倒是那邊也躺在船板上的宋寒川,雙手枕在頭下,遙看著遠方的星空。


    “草原的夜空要比這裏高遠多了,”他突然想起在烏蘭木通時,他一人騎馬出去,待到了一片遼闊的草原,下馬後找個小土坡躺著,那時候的星空也這麽明亮遙遠吧。


    “你還去過草原,那你會打獵嗎?”阿璿有些好奇地問,說實話當初她堂哥他們一行,還跑到非洲去打獵,她險畫麵太血腥,從來不敢參加。後來看見他們發回來的照片,還真是夠血腥。


    她因在美國讀書,即便是旅遊也多是去海島,如今想想草原卻是從沒去過,倒也是極大的遺憾。


    宋寒川這會是真的忍不住笑了:“但凡到了草原的人,誰不參加圍獵。要是連打獵這點小事都不敢幹,還算個男人嗎?”


    阿璿聽了他的嘲笑沒吭聲,因為這會她想起宋寒川當初威脅自己的模樣,掐著碧鳶的脖子,那樣狠辣冷硬,若是自個但凡有一點反抗,他就真能擰斷了碧鳶的脖子。可見他連人都敢殺,更別提那些獵物了,估計就是信手拈來的事情。


    阿璿不願再想這樣血腥的事情,反正這會左右無事,就閑著扯家常吧。她是個什麽家底,反正他是都知道的,結果自己對他的底細卻是一丁點都不知。


    “看你也走南闖北,倒是去過不少地方,可你年紀也不大,你這麽孤身在外行走,家裏頭就不擔心?”阿璿忍不住試探著問道。


    宋寒川其實也知道她或許隻是好奇地問一句,可還是抵不住心頭一軟,連嘴角都揚起了笑,這麽些年來,雖說他也享受著尊貴,可這樣噓寒問暖卻還是頭一遭。自從母妃離世之後,就沒人問過他累不累,再沒人擔心過他在外會不會危險了吧。


    “不擔心,我爹是個閑散人,尋常便不太過問我的事情,”宋寒川淡淡說。


    一提起爹,阿璿登時想起顧令璿的親爹來,可每次一想到顧階,她這心裏就有一股暖暖的感覺,即便從未見過他,可是心裏卻是說不出的親切,就像她對衛氏那樣。


    她安慰宋寒川:“我爹在京城呢,我也很久沒見過他了。”


    “都說兒行千裏母擔憂,你娘肯定會掛念你的,”阿璿忍不住加了一句,這冷硬的人一旦卸下防備,反而更容易激發人心中的柔軟。


    “我娘很早就去世了,”宋寒川看著星空中的繁星,語氣平淡。


    還記得母妃剛走的時候,他就被送進宮裏頭讀書。皇上對他們這些皇孫的學業看管的格外嚴厲,動不動就要體罰。而跟著師傅學騎射的時候也是,年紀小手上被勒住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那會其他皇孫的母妃都會隔幾日就進宮來看他們,就他自個沒有,他在上書房被先生罰了,也沒人訴說委屈。他拉弓的時候手掌都勒出血痕了,也沒人心疼。漸漸的,就養成了現在這樣,就算打斷了牙齒也要往肚子裏頭咽的性子。


    因為沒人心疼,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委屈該說給誰聽,所以幹脆就不說。


    阿璿原本還在悠然地看著夜空中一閃一閃的星星呢,卻突然聽到這句話,她慢慢轉頭,通過烏篷便往對麵看。可卻瞧見烏黑一片,卻看不見他。


    她嗓子動了動,想說安慰的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都說人死後,會成為天上的星辰,你娘肯定變成星辰,在天上看著你,守著你呢,”阿璿憋了半天,這才說道。


    可對麵傳來一聲清楚的嗤笑聲,好吧,她這話確實是酸地很。


    “日後少看些話本,都是騙你們這些小姑娘的,”宋寒川好心提醒。


    阿璿登時不服氣了,她替自個辯駁道:“若不是你送了話本過來,我竟是不知這世上還有這樣的東西呢。”


    “你知道那些東西是我送的?”宋寒川問這話的時候,嘴角都忍不住飛起,原來他們兩也是心有靈犀地很。


    “我隻是覺得整個莊子裏頭,這麽不請自來的,好像隻有你,”阿璿趁機嘲笑他。


    此時周圍蛙聲一片,阿璿卻覺得特別地安寧,水波流動,一切都那麽美好。


    ******


    自從那日發現自己的臉恢複如初之後,阿璿每日最期待的便是清晨,隻要早晨起來,便要掀了衣裳,看自個的身上的紅皮是否也消褪了下去。


    這感覺就又是期待,又是忐忑。


    可當她看見自己身上的紅皮徹底褪掉時,那感覺就別提多興奮了。她在床上滾了兩圈之後,紗帳外麵的碧鳶便忍不住笑問道:“姑娘這是怎麽了?可是有什麽好事?”


    “碧鳶,我跟你說哦,我身上的紅皮徹底褪沒了,”阿璿將臉悶在被子裏頭,歡快地說道。


    “真的嗎?那可是真是太好,”碧鳶立即歡喜地說道。


    不過阿璿這會又想起自己後背上還沒瞧見,她素來不好意思在碧鳶她們麵前寬衣,就連洗澡都讓她們退到屏風外麵。所以這會想讓她幫著看看後背,咬了半天的唇,這才小心說道。


    “那奴婢掀簾子了?”碧鳶倒是沒覺得,旁的姑娘讓丫鬟伺候洗澡多得是,也就她們姑娘,這性子也不知是隨了誰,竟是這般害羞。


    “你等等,”阿璿咬了下唇,將睡袍解開,衣裳順著肩膀便滑了下來,她嫌這回穿肚兜睡覺太熱,所以睡袍裏頭便再穿,這會光滑滑的一個背部。


    她回頭看了眼紗帳外頭的碧鳶,便說:“你現在打開吧?”


    她整個人坐在床榻上,背對著碧鳶,如墨般地長發搭在左肩上,露出光滑的背部。碧鳶一掀開簾子就看見眼前這一幕,按理說她家姑娘年歲還小,可偏偏看她都羞紅了臉,這樣光裸的背如緞子般絲毫,哪有什麽紅皮。


    沒要阿璿說,她仔細瞧了一遍,趕緊便放下簾子。


    “姑娘放心吧,後背也沒一丁點紅皮了,”碧鳶肯定地說道。


    而坐在床榻上的阿璿,一下子撲倒在床上,臉壓在被子裏笑得別提多開心了。


    ******


    此時在顧家,衛氏看著兩個兒子,見一向喜歡吃生煎包的顧應啟,一個包子在碟子裏頭放了半天都沒動筷子,便摸了摸他的頭,柔聲問:“啟哥兒,這是怎麽了?是不是包子不合胃口?”


    顧應啟很是小大人般地搖頭,有些無奈地說:“不是包子不好吃,是我想姐姐了。”


    衛氏見他這模樣,又是想笑卻又感同身受,她道:“娘也想姐姐了。”


    “那姐姐什麽時候回來啊?”坐在另一邊的顧應承立即問道。


    “姐姐等變漂亮了,就會回來的,”衛氏安慰兒子,其實她也擔心女兒,昨個還派人去看了,回來隻說一切都好,至於胎記消沒消掉卻是沒多問。這也是衛氏囑咐不許問的,要是胎記真消了,阿璿定會告訴她的。


    顧應啟立即不樂意了,說道:“可是姐姐本來就好看。”


    旁邊的顧應承也是附和著點頭。


    “啟哥兒和承哥兒都覺得姐姐好看是嗎?”衛氏笑著問兩人。


    “那是當然的,”顧應啟堅定地說,他還強調:“比二姐姐、三姐姐、六姐姐都好看,我姐姐最漂亮了。”


    “好好好,啟哥兒的姐姐最好看,那你就好生吃飯,等姐姐回來若是瞧見你瘦了,就該心疼了,”衛氏哄他。


    待好不容易將兩個兒子哄地吃了飯,便讓人送他們去了蒙學。


    這邊兄弟倆剛走,那邊大房就來人請她過去,說是大太太請她有些事情商議。


    衛氏看了眼麵前的陳有貴家的,隻淡淡說道:“如今這家裏頭是大嫂在管著,一定但憑大嫂拿主意便是了。”


    “大太太請您過去,是為著老太太壽辰的事情,畢竟這麽重要的事情,也得聽聽您和三太太的意見,”陳有貴家的說地極客氣。


    衛氏聽了隻在心裏頭冷笑了一聲,她這個大嫂素來是個拔尖要強的,抓權比誰都厲害。先前她有一回病得有些重,老太太心疼她,便讓自個幫著管家,結果不到三天,她硬生生地就好了。


    這會讓自個去,估摸著又沒什麽好事。可這麽一大頂帽子壓下來,她若是不去,還得落個不孝的名頭呢。


    衛氏讓陳有貴家的先回去,略收拾了下,這才跟著帶著丫鬟婆子出了門。


    “娘,你就讓我辦一次賞荷會唄,先前周家姑娘可是租了畫舫,如今咱們隻不過是在家辦而已,”顧蕙拉著楊氏的手臂便撒嬌說道。


    楊氏皺著眉頭便道:“馬上就到了你祖母的壽辰,我這忙得不可開交,你就別給我添亂了。”


    “娘,我和這些姑娘們交際,怎麽是給您添亂呢。旁人都是開過詩會邀請我的,我若是不回請,還不得被人笑話,您怎麽就不替女兒考慮考慮呢。”


    旁邊的顧菀,因心裏頭有打算,這會也幫著顧蕙說道:“娘,三姐說的極是在理,旁人都請了,就咱們不請,豈不是讓人輕視了。”


    她知道楊氏最是好麵子,雖說如今大老爺已經賦閑在家了,可她出門交際還是擺出官家太太的譜來,輕易不能在人前低頭。


    所以顧菀這句話,倒是讓她觸動了。


    隻不過她又說道:“既然你們要請客,那娘也不攔著,隻是這請客的事情,得你們自己操辦。”


    “娘,若是放心,便讓女兒來操辦,也算是讓我練練手,”顧蕙見她同意了,便喜不自勝。


    待衛氏來了之後,顧蕙給她請安之後,便笑著問道:“二嬸,五妹妹去莊子上住了這麽久,怎麽還不回來,我怪想她的了。”


    衛氏一向不喜這個侄女,不過到底是長輩,麵子上還得過得去,她笑道:“我昨個還派人去莊子看呢,不過她身子還要多休養幾日,估計不會回來了。”


    “那可真是可惜,我要辦賞荷宴呢,五妹妹不在,可真是可惜呢,”顧蕙抿嘴笑了下。


    衛氏笑道:“以後多的是時間,左右你們姐妹日後相處的日子多著呢。”


    顧蕙這會可不放過,隻繼續說道:“既是這樣,那我就不給五妹妹下帖子了。”


    衛氏含笑,說了聲好。


    ******


    阿璿看著麵前的季銘,有些惋惜地說道:“先生,不如再留在莊子上多住幾日吧?我覺得自個還沒好全呢。”


    “青山常在,綠水長流,咱們總有再見麵的時候,”季銘含笑說道。


    到底是相處了半個月,再加上季銘給自己治好了胎記,她真的還挺舍不得季銘的。偏偏此時夕陽西下,在天際留下一片夕陽紅,格外有離別的傷愁。


    “那我就不挽留季先生了,”阿璿沒說旁的,隻又說:“不管先生日後在哪兒,顧令璿都真心祝福先生。”


    “顧姑娘,請留步吧,”季銘說了一句,便是上了馬車。


    阿璿看了一眼馬車裏,沒有嘰嘰喳喳的顧十三,也沒有那個冷清的身影,似乎季銘的離開更加寂寥。


    她也是季銘提出離開時,才知道,原來宋寒川他們已經先行一步了。


    這人還真是沒禮貌,竟是說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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