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姊姊,我尿急。」


    四歲大的趙永真捂著褲襠,憋足了氣,一張端正的小臉漲紅了來回走動,要坐下又站起,原地轉圈。


    最後實在忍不下去了,隻好靦著臉去拉拉大姊姊的衣襟,小聲地湊在她耳邊說著自己快憋不住啦。


    春日裏,最多的是宴會,和老太君是姊妹淘的定國公老夫人正是六十歲壽辰,正想帶孫子、孫女見見世麵的老太君遂帶了幾名小輩前來賀壽,同時也讓他們多結交些同輩,對於日後多少有些助益。


    天子腳下,多得是世家間錯綜複雜的親屬關係,今日是姻親,明日是連襟,日後是翁婿,勛貴、皇親國戚之間難免有些牽連,形成一張巨大的網,將所有人攏在裏頭。


    人口簡單的興武侯府也免不了有幾家走得近的親戚至交,昔日一同並肩作戰的老定國公便是其一。


    而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是兩家的老夫人,她們自幼便是感情甚篤的手帕交,打小玩到大的伴,及長後各自婚嫁,因夫婿駐防地不同而分隔了十數年,而後因皇恩浩蕩又重聚。


    再一次見麵,兩人都有兒有女,好不圓滿,原本想藉著昔日交情結成兒女親事,可是皇上的賜婚旨意打壞了她們的如意算盤,隻好退其次的當世交往來。


    當今聖上疑心重,對那張龍椅寶座十分看重,他最忌諱文官結黨,武將抱成團,能防且防,以免他們對他的位置感興趣,有所圖謀,藉由筆伐或兵權逼他退位。


    因此興武侯府和定國公府表麵上並不親香,還有點疏遠,兩位掌家的侯爺和公爺極少在公開場麵碰頭,有得隻是女人家的閑話家常,偶爾藉各種宴會名目來話兩句過往。


    倒是卸了權的老侯爺和無事一身輕的老公爺常相約上山聽老和尚說禪,在景色宜人的亭子裏下兩盤棋,喝喝寺裏自產的猴兒茶,吃兩道素菜,一道緬懷昔日的馬上風光。


    幾個大的孫兒要到族學中讀書,老太君便帶著三個水靈靈的小孫女,和最小的淘氣孫子過府祝壽,四個個頭參差不一的小蘿蔔頭圍在她身後,看了叫人會心一笑,不免羨慕她兒孫滿堂。


    誰知才坐下不久,尚未和主家打過招呼,憋尿憋得急的小孫子已經坐不住了,肉肉的小臉紅得似快爆開。


    「叫你少喝點水偏是不聽,硬是要鬧,這會兒知道什麽叫丟臉了,要是尿在褲子上……」他們興武侯府也別做人了,準備被人取笑一整年,然後這件事成為某人終生揮之不去的惡夢。


    一聽要尿褲子,趙永真都快哭了。「大姊,幫我……」


    「嗯哼,不幫你還能幫誰,誰叫我是你姊姊。」


    一臉無奈的趙若瑾找了個藉口離席,帶著幼弟往無人的後園子走去。


    「快點、快點,我要尿出來了……」好急好急,再不讓他尿,真要濕著褲子回家了。


    「好啦!再急也要形色不露於外,不讓人看出你有內急,咱們在人家府裏要裝模作樣,假裝教養很好,寵辱不驚,心裏即使很慌也要表現出一臉鎮定……」


    奇怪了,茅房在哪裏?她記得是在這個方位。


    趙若瑾來過定國公府幾回,對後園子的亭閣樓台的布置還算熟悉,但她不曉得年前定國公府因長孫要娶媳而格局做了變動,她照以往的路線走越走越偏,錯過正確的小徑。


    如果她喊定國公府裏的丫頭或婆子帶路,還不至於走得偏差,偏她有成年女子的思維,太過自信,不相信自己會走錯,一路錯到底走到偏僻的小院,看到四周陌生的景致時,她也傻了眼。


    「大姊……」他都快尿出來了她還念個不停。


    「別催,我在找……算了、算了,就在那棵樹後吧!我不看你,你自己解決。」就當給樹澆點阿摩尼亞肥。


    「大姊,我不會脫褲子。」趙永真哭喪著臉,他忘了把比他大三歲的小廝帶出來,人一急,什麽都忘光了。


    「你呀你,太好命了,什麽事都不會,哪天流落荒郊野外要怎麽辦?你得學著自個穿衣穿鞋,不要事事依賴別人,這人是靠不住的,往往最先倒戈的是最親近的人……」


    突地,風中似傳來一聲低低的輕笑,表情一變的趙若瑾停下嘴邊的嘮叨,眼觀四麵,耳聽八方,她確定了是她的錯覺才繼續為幼弟脫褲子,褲腰帶一解開,趙永真立刻雙腳如風地往樹後奔去。


    解放的淅瀝嘩啦聲響起,一會兒,趙永真整個人大放鬆的拉著褲頭走出樹後,臉上是如釋重負的笑容,小臉蛋兒紅彤彤,粉嫩可愛。


    「大姊,我好了。」真是好舒服。


    「瞧你,衣服都皺了,灑泡尿而已,你當上戰場殺敵呀!敵人沒殺死一個倒是自己先丟兵棄甲,你羞不羞呀!」教育要趁早,她忍不住擺出大學講師的姿態。


    殊不知她此時的模樣相當逗趣,明明是梳著雙丫髻的小女娃,卻滿臉嚴肅的教化什麽也聽不懂的幼弟,一個很用心的講,一個無心的聽著,兩小無猜的畫麵叫人莞爾。


    「大姊姊,你今天怎麽變得好羅唆,要是換成二姊姊才不管我……」被念煩的趙永真起了小小的反抗,嘟囔道。


    「那你怎麽不找你二姊姊,幹麽拉我衣服,我肯說你是為你好,少不知好歹了。」若是隔房的趙永項,她才懶得多費口舌。


    小屁孩……呃,她是說她家大哥,他大致上已經定型了,行事作風一板一眼,嚴謹自律,將來不論走文官或武將都是剛正不阿,她祖父是個石頭,親爹也是石頭,連帶著長子長孫也成了一顆石頭,一門三代全是食古不化的石頭。


    不過當石頭也有石頭的好處,起碼懂得忠心,皇帝便會看在這份死忠上,對興武侯府多有恩寵,不時賜下宮中物事以示看重,聖恩正濃。


    自家大哥趙若瑾管不了,人格品性已經養成,能改變的地方並不多,但是弟弟還小,可琢磨的空間還很大,多點時間雕琢雕琢,磨去跳脫的性子,這孩子該是大有可為。


    她喜歡教書,才會當上大學講師,否則以她年投資的報酬率來看,她大可不必工作也有高品質的生活享受。


    穿越之後她再也沒有機會作育英才,好不容易逮到正要開蒙的小永真,她藏起來的教師魂又熱血沸騰了,因此有別以往的木訥寡言而多說了幾句,盼幼弟能聽進去一二。


    趙永真噘起嘴道:「二姊姊才不會理我,她最小氣了,隻管自己好,她對我和大哥都要理不理的樣子。」


    小孩子的感覺最直接,他們能敏銳地察覺到這個人是真心還是假意,依照本能去親近或疏遠。


    趙永真雖然才四歲,打小在爹娘、兄姊的嗬護下成長,可是他還是能感受出誰是真心對他好的人,誰又是態度敷衍、漫不經心,他有雙眼能看得出來,好壞立現。


    趙若瑜也不是不好,她在某些方麵也是好姊姊,隻是太過自我,凡事先考慮自己,自個過得好了才想到身邊的人,順便照顧,別人的死活鮮少放在她心上。


    這個幼弟於她隻是個親人,而非最重要、缺他不可的那個人,所以在用心上就顯得馬虎,能不管就不去插手,維持不遠不近的姊弟關係,偶爾施捨點剩餘不多的親情。


    一個連同日出生的親姊姊都厭煩的人,哪能指望她心中有幾分家人情感,不落井下石已經很不錯了,那股執拗的自私打娘胎裏帶來,早就成形了,想改也改不掉。


    「不可以說你二姊姊小氣,她不過是想做的事太多,顧及不到旁人。我們是一家人,血脈相連,你要學會體諒。」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名聲這玩意足以搞垮百年世家。


    趙若瑜她能無情無義,他們卻不能冷眼旁觀,隻要她一天是興武侯府的小姐,興武侯府便要護住她一天,不論她做得是對是錯,侯府都有責任,她代表的不是她個人,而是整個家族。


    再說若有不好的流言流出,府裏大房、二房的幾位嫡出小姐同樣會受到牽連,外人看的並非是這個人的品性,而是家族的教育。


    一人有瑕,全府遭疑。


    「大姊姊說的是二姊姊想開酒樓的事嗎?」他聽說了,祖母拿出很多銀子入股,笑說府裏要出天下第一商了。


    她笑擰弟弟的鼻頭。「不隻是酒樓,你二姊姊的心大得很,怕她要的東西她永遠也拿不到。」


    她不看好趙若瑜。


    而她也沒看錯,之後的發展,的確證明趙若瑜沒有經商的本事。


    所謂三歲看老,趙若瑜雖不是扶不起的阿鬥,但對做生意她是門外漢,她有心要做好卻力有未逮,除了酒樓收支還能打平外,一開始熱鬧得鑼鼓喧天的綢緞鋪子,開不到一年就倒了。


    原因無他,趙若瑜不知道要到哪裏進貨,其他商家看主事者年幼,擔當不了大責,不願將布賣給她,她也拿不出令人懾服的手段,開業半年便不行了,她不服輸,一拖再拖,差點把酒樓給賠進去。


    是趙若瑾看不下去,自製一本老菜譜偷偷塞給掌櫃,讓他改善廚房的菜色,原本快要倒閉的酒樓才略有起色,不賺不賠的開門做生意,而誇下海口想賺大錢的趙若瑜受了不小的打擊,她因此安分了幾年,不再蹦躂。


    這些都是後話了。


    「二姊姊貪心,連祖母的銀子也拿……」那是祖母的體己,二姊姊不該覬覦,她缺錢應該向爹娘伸手。


    連四歲孩子都懂得的道理,重活一世的趙若瑜卻從未想過,她滿腦子是穿越人的優越感,認為自己無所不能,她需要銀子,誰給的不都一樣,她隻要拿在手裏便是她的。


    「噓!小聲點,不要讓旁人聽見,不然人家會說我們興武侯府不會教小姐。」女人呀!一輩子被「名聲」兩字桎梏住,稍有差池便萬劫不復,別人的錯也能粉身碎骨。


    好在她才七歲,還有幾年能任性,一過了十二歲,恐怕連門檻都很難邁出吧!隻能循規蹈矩的等人上門提親。


    趙永真調皮的扳開大姊捂住他嘴的手,朝她一吐舌,「二姊姊太討厭了,我不喜歡她。」


    一說完,他轉身向來時路跑去,邊跑還回頭扮鬼臉,讓人好笑又好氣,偏又拿他沒轍。


    「小心走,別跑,要摔跤了……溫香,你追上去顧好真少爺,別讓他衝撞了人。」這個皮到不行的弟弟,真該抽他幾鞭子,讓他學學乖,這是在別人府裏可不是在自個兒家中。


    「那小姐你呢?」溫香不放心。


    「我走得慢,一會兒就趕上你們。快去,不要讓真少爺走岔了路。」身為女兒家就這點不方便,不能在人前奔跑,有礙閨儀。


    「是,奴婢先走了,小姐別耽擱了。」看了前方快消失的小身影,溫香長裙一提,快步疾行。


    這一回出門,除了老太君身邊多了個嬤嬤外,其餘的主子最多帶一名小廝和丫頭,因為定國公老夫人喜靜,怕吵,人一多了耳根就不清靜,識趣的賓客便不多帶人,由定國公府的下人服侍就是。


    溫香這一走,趙若瑾身側就無人伺候了,走得慢的她還不時停下來看看園子裏的花草,嗅嗅濃鬱的花香味。


    走著、走著,她忽然覺得有一絲不對勁。


    咦,好像少了什麽?


    她想了一下,想不出所以然,於是繼續往前走。


    又走了幾步,她驀然停下腳步,一臉錯愕的看向係在腰間的繡蓮枝荷包,荷包還在,但荷包下垂吊的兩隻金鈴不見了,那是她最喜歡的鈴鐺,純金鑄造,鈴鐺上麵還過過香火,刻上護佑平安的梵文,梵文字體隻有她認得。


    說是重要,但也不頂重要,就是丟失了一對小金鈴,再打就有,可那是小姑娘的貼身物事,鈴鐺內側刻著「瑾」字,不找回來不行,現在她還小不打緊,若過了幾年有人持此物上門誣衊她的清白、名聲,那她就真的有口說不清了,白布染黑。


    想來該是在小徑掉的,她不疾不徐的往回走,定國公老夫人的壽宴已不在她考量的範圍內,先拿回鈴鐺再說。


    一邊走,一邊找,細額上微微冒出汗,濃烈的花香味不再清新可人,而是膩人了,叫人不由得心浮氣躁。


    突地,她聽見鈴鐺聲——


    啊!她的金鈴,清脆的金屬碰撞聲她不會錯認。


    快步地走了幾步,她忽覺不對,掉落地麵的鈴鐺怎麽會響,除非有人踢它或搖它……


    正當她這麽想,眼前出現一雙雲裏青繡雲龍短靴,靴子上方有一圈勾絲金線錯針繡出雲紋圖樣。


    鈴鈴鈴……悅耳的金鈴聲從修長白皙的指尖發出。


    手指?


    「那是我的鈴鐺。」


    「你的?」清雅若雲霧中透出的清冷嗓音如玉箏在雲端間彈奏,似遠,似縹緲,透著霧茫茫。


    「是我的。」抬起頭一看,趙若瑾躍入心頭的第一個念頭是——哇!這個人好高,她踮起腳尖也隻到人家腰際。


    沒辦法,她隻有七歲,還是偏瘦略矮的那一種,身高約一百二十公分而已,她娘也不高,才一百五十七公分。


    而這人起碼有一百七十五公分吧,說不定還更高。


    再定睛一看,她不禁有些驚艷了,眸似點墨,麵如冠玉,麵前的……少年,美得不像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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