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內,楚長辭正陪著愚山天雄喝茶,又有門房匆匆來報,“侯爺,李家族長拜訪。”


    楚長辭愣了愣:“快請!”


    很快,一名紫衣華服的中年人大步而來,蓄美髯,麵容英俊,風度翩翩。


    楚長辭大笑著起身相迎:“李老弟,今個兒怎麽想起來看哥哥。”


    李府和楚府是世交,李家族長名叫李河屠,早年與楚長辭上過戰場殺妖蠻,交情很好。這會兒卻沉著臉,哼道:“楚大哥,我這次是興師問罪來了。”


    楚長辭心裏咯噔一下。


    李河屠道:“我兒子被你庶子打成重傷,現在還躺在床上,好家夥,居然躲著不回家,老子去拓跋老二的私宅裏抓人,才發現他病怏怏的躺在床上,五髒六腑都受了重創。還好治愈及時,沒落下病根。老哥,咱們當年也是過命的交情,今兒你不給我個交代,這兄弟沒得做了。”


    楚望樓嘴角挑起。


    楚長辭嘴角抽搐,又是這個孽子,他到底打了多少人。


    這時,門房又跑了進來:“侯爺侯爺......”


    楚長辭直接暴怒,吼道:“又出什麽事了。”


    門房被震的一個踉蹌,又委屈又無辜:“是,是元府和安府的兩位族長來了。”


    兩位族長聯袂而至,還不等他們開口,楚長辭歎道:“兩位也是來找我那庶子的吧。”


    兩位族長一愣,滿腔怒火反而一滯,悶聲道:“楚兄,我嫡子被你家庶子打成重傷,這事兒怎麽也得有交代吧。”


    楚長辭環顧在場眾人,竟然有種債多不壓身的淡定感,點點頭:“諸位目的一致,我自然會給一個交代,可如今我那庶子不在府上,總得等他回來吧,不如幾位改日再來?”


    李河屠哼哼道:“無妨,今日索性無事,我在這兒等著。”


    楚長辭心道,這話聽著耳熟。


    兩位族長亦是點頭:“我們也無事,等著。”


    你們可真閑......


    “侯爺侯爺......”門房又來。


    楚長辭幾乎想一巴掌拍死這個家夥,忍著性子,沉聲道:“何事!”


    門房見自家侯爺殺氣凜然目光掃來,戰戰兢兢,心說這門房活兒沒法幹了。小心翼翼道:“公孫家和劉家的族長來了......”


    “請他們進來吧。”楚長辭意興闌珊。


    公孫家和劉家的族長走入大堂。


    愚山天雄道:“兩位的兒子也被打傷了?”


    李河屠道:“是被楚府庶子楚望舒打的?”


    元府和安府兩位族長:“躲在拓跋老二的私宅裏不敢回家?”


    公孫家和劉家兩位族長相視一眼,沉默不語。


    楚長辭寬慰道:“公孫兄,劉兄,有話直說。”


    兩位族長憋了半天,公孫家族長道:“我沒話說。”


    劉家族長:“都給你們說完了。”


    “......”


    在得知楚望舒不在府上的消息後,兩位族長也表示可以等下去,由此可見,牧野城太平安定,百姓安康,豪門貴族的族長們都閑的無事了。


    六位大族族長興師問罪不肯離去的消息很快傳遍楚府,雲氏悠然品茶,老神在在,覺得這次楚望舒再也無力翻身。楚望雲則幾乎要大笑出來,想起一句老話:天作孽由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小院裏,水玲瓏咬著牙,坐在杌子上急的抹眼淚。


    “姑姑,楚老鼠說望舒哥哥闖禍了,外頭有好多大族長要抓望舒哥哥回去砍腦袋,怎麽辦呀。”小丫頭見識淺,把楚老鼠冷嘲熱諷的話當真了。


    水研姬又好氣又好笑,摸摸她腦袋,柔聲安慰:“沒事的,楚府的庶子,豈是隨便任人處置的?頂多挨頓打罷了。怕就怕望舒好不容易在侯爺心裏挽回的形象,又沒了。”


    水玲瓏這才不哭,眼角帶著淚痕,皺了皺鼻子:“不砍腦袋就好,該死的楚老鼠,回頭叫望舒哥哥打他。”


    水研姬無奈的歎了口氣,有這麽簡單就好嘍。在這個看人臉色過日子的府裏,失去了侯爺的重視,比挨頓板子更慘。


    日頭西斜,晚霞漫天,玉華閣來的管賬先生姍姍來遲,是個五十知天命的老儒生,穿著青衫布鞋,看人的時候總是眯著眼,想來是整日與賬本打交道,眼神不好使。


    老儒生身後還跟著四名赤膊壯漢,抬著一尊青銅煉丹爐,三足兩耳,高八尺,重八百斤。楚望舒指揮壯漢把丹爐搬到內院,丹爐落地,彭一聲悶響。


    楚望舒扣指敲了敲丹爐,滿意一笑,再從兜裏掏出幾兩碎銀分給壯漢,笑道:“鋪子裏沒有備熱茶,不好意思,這點銀子就當給幾位買茶解渴。”


    壯漢們大喜過望,連連躬身道謝,這幾兩銀子一分,每人能得到一兩多,趕得上一個月的血汗錢了。


    楚望舒等四名壯漢離開鋪子,笑嗬嗬道:“先生貴姓?”


    “東家客氣了,微末出身,有名無姓,符惕,東家隻管叫我老符便是。”老儒生作揖躬身,禮數很周全,並未因楚望舒年少而生輕慢。


    楚望舒笑道:“我請你過來,不單是做賬房先生,還得身兼掌櫃一職,我這個人呢,不善經營,因此鋪子裏大大小小的事情需要你來幫著打理。人手不夠你可以招幾個夥計,這些瑣事你看著辦,不需要問我。每個月給你二十兩銀子的例錢,我問過玉華閣了,你在他們那兒是每個月五兩銀子。能者多勞,勞者多得,你有沒有能力,我還不知道,多勞是肯定的。我先把醜話說在前頭,我不喜歡耍小聰明的人。以後鋪子肯定會越做越好,你記住一句話:“人在屋簷下,給人低頭做事是本分”。”


    老儒生心底最後一絲輕視,消失一幹二淨,低頭道:“明白!”


    楚望舒擺擺手,讓老儒生退出內院。他從廚房尋來一簸箕的木炭,點上火,把木炭倒入火爐。煉丹爐分火爐和丹爐,火爐是生火的地方,丹爐又稱丹室,是煉製丹藥的地方。


    煉丹術起源於道祖的《金丹經》,開篇為“烹煉金石以為神丹,服食神丹令人壽無窮己,與天地相畢,乘雲駕龍,上下太清。”


    後世有一天縱之才,讀《金丹》而悟內丹之道,創立了丹鼎派,崇尚內外兼修。將金丹經開篇一句改為:“烹煉金石以為外丹;龍虎胎息,吐納故新以為內丹。”


    後人將內丹術和外丹術統稱為煉丹術,煉丹之道經過幾千年的發展完善,早已超越當年道祖。丹鼎派也成了道門舉足輕重的一支派係。


    楚望舒的煉丹術一半是那人傳授,一半是自修野狐禪,那人的醫術冠絕九州,煉丹術自然非同凡響。楚望舒在煉丹一道頗有天分,經過十幾年的摸索,也算小有心得,未必就比九老山高高在上的丹鼎派神仙們差。


    “一味的崇古貶今要不得,今人總結前人經驗,不斷改良進步,若還比不過古人,豈不是越活越回去?道祖雖然道術了得,可在煉丹術上未必就比後人厲害。”楚望舒拋炭入爐,關上爐門,握著蒲扇輕擺。


    煉丹和煉器都與修為沒多大關係,重術不重道,說的通俗點就是“技術活”,道術道術,道和術既是一個整體,也是兩個獨立的概念。故而古今便有道術之爭,煉丹屬於術!


    煉丹術博大精深,並非有一紙方丹就能練出金丹神丹,撇開火候,劑量,入藥順序......諸多經驗不談,煉丹者還得必須精通藥理,最關鍵是一些永遠不會付與紙上,隻會口口相傳的獨門秘法。限於這些阻礙,煉丹就顯得難如登天,這也是俗世豪門無法染指煉丹營生的原因。


    落日西沉,華燈初上。


    黃杏坊火光熊熊,火焰燒舔著丹爐。楚望舒搬來小凳坐在丹爐旁,俊秀的臉盤被火光映照,更顯溫潤如玉。左側是木炭,右側是燒火棍。他時而起身嗅一嗅丹爐,時而拉開火爐蓋子添加炭火,文火武火反複鍛煉。


    一刻鍾後,一縷縷濃鬱的藥香從丹爐裏飄出來,楚望舒立馬從凳子上抬起屁股,打開火爐扒了些炭火出來,讓武火轉文火,然後搬著凳子到丹爐旁,踩在凳子上,打開爐蓋,灑了兩把秘製的黃色藥粉。


    做完這些後,煉丹就到了最關鍵的成敗關頭,這時候尤其要注意火候,太旺了,藥材會燒焦。太弱了,則激發不出藥性。楚望舒凝神盯著火爐,一手握著燒火棍攪拌裏麵的炭火。覺得火焰不夠旺,就小心翼翼添幾塊炭火。燒的太旺了,就用燒火棍撥一些紅炭出來。


    又過了兩刻鍾,爐子裏的火熄滅,楚望舒一手拿小木鏟,一手拿木盆,站在凳子上,揭開爐蓋。丹室中凝結了一層厚厚的暗黃色藥泥。


    楚望舒眯著眼,心情愉悅,哼哼道:“生肌丸算什麽,幾萬年前的老藥方了,哪裏比的上我這份外傷聖藥,九光丹一出,管你生雞丸還是生鴨丸,統統靠邊站。”


    小拇指挑了些許藥泥,嚐了嚐,砸吧砸吧嘴唇,“成色還不錯,勉強算一爐小極品。”用小木鏟把藥泥鏟到木盆,一些邊角料也刮的幹幹淨淨,分毫不浪費。


    煉丹到這一步其實已經大功告成,最後一步是成丹,沒什麽技術含量,說白了就是把藥泥搓成丹丸形狀。晾上一夜,等它凝固就好。


    楚望舒捧著軟塌塌的一盤丹藥進了西邊一間房子,房子裏幾張桌子拚在一起,鋪成一層牛油紙,一粒粒黑色、褐色、淡黃色、深黃色......顏色各異的丹丸擺在牛油紙上。這些都是楚望舒從下午忙活到晚上,整整三個時辰煉製出來的丹藥。


    黑色的叫做補血丹,和九光丹是絕配,內養氣外治傷,除了缺胳膊斷腿這種糟心的外傷,一律能在一盞茶的時間內讓人重新變的生龍活虎。


    深黃淡黃兩色是治療內傷的丹藥,效果沒有外傷丹藥立竿見影,但價格要貴上數倍。褐色丹藥數量最多,因為它是一味治療風寒的藥丸,售價不貴,但需求量絕對最高。普通百姓身子孱弱,沒準就會因為得了風寒而積小病成大病,一命嗚呼。


    楚望舒揉了揉太陽穴,感歎一句:“修術最傷神。”在屋子四角灑上一圈驅蟲藥粉,又檢查了一遍沒發現有老鼠洞,這才安心的離開。


    循著黯淡的月色回楚府,中門已關,他從側門進府。


    管理側門的門房出來開門,見到楚望舒,渾身一激靈,神色古怪。


    楚望舒看了他一眼,徑直入府,門房反應過來,囔囔道:“七爺,你總算回來了,侯爺找你一整天了。”


    他找我有什麽事?


    楚望舒點點頭,“哦。”


    門房卻攔住他,沉聲道:“侯爺有令,隻要七爺回來,就立即去見他。”


    楚望舒瞟了他一眼,見他神色嚴肅,眼神中有著隱藏極好的幸災樂禍。


    “父親在書房?”


    “侯爺在大堂陪著一幹族長們,就等你了。”門房說。


    “什麽事兒?”楚望舒心裏一凜,丟給門房一角銀子。


    門房眼睛一亮,幸災樂禍的神色立刻褪去,小心翼翼道:“今兒有幾個族長來府上興師問罪,指名道姓找您呢,七爺可要小心了。”


    族長們?


    興師問罪?


    楚望舒立刻想到昨夜教訓的那群紈絝子弟,暗暗皺眉,心想這般不成材的東西連臉麵都不要了?技不如人找家長!


    這種事情他沒什麽好怕的,豪門貴族圈子一些切磋較量在所難免,他昨夜下手雖重,但也沒有鬧出人命。再說是對方挑釁在先,於情於理他都沒有破綻,他是楚府庶子,背後靠著一株參天大樹,沒理由怵他們。


    大堂中,楚長辭和六位大族族長喝著茶,幾人剛剛用過晚餐,堂內氣氛沉肅,楚長辭坐在主椅上,長子楚望樓站在他身邊,楚長辭笑道:“李老弟,聽說大侄兒又給你添了個孫兒,恭喜恭喜啊。”


    李河屠不鹹不淡的嗯一聲。


    “安兄,幾個月不見,氣息愈發渾厚,想必修為大有長進吧。”


    “愚山老弟,說起來你已經很多年沒親自領兵了,何時咱們聯手,突擊火蛇部落?”


    “元兄,你們家族在青龍山發現了銅礦,老哥我厚著臉皮先提前預定兩千柄戰刀。”


    楚長辭喋喋不休的試圖緩和氣氛,但幾位族長愛答不理,這樣氣氛維持了整整一天。他們等的越久,怒火越盛。


    堂外夜色沉沉,燈籠的昏黃照著婆娑樹影,蟲鳴清越。穿著青袍的俊美少年走在堂內長長的青石板路上,兩側的石燈拉長他的身影。


    幾位族長都高手,不約而同的望向堂外,神色各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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