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楊坐直身體,想要撫上兒子的頭發,卻奈何差之毫厘。沈默見狀急忙湊上前去,沈青楊卻已經頹然地鬆下了手。


    “不用強求,這些年來,我早就習慣了。”他笑了笑,“你長得越來越像你媽了。”


    沈默強笑了下,並不辯駁,起身坐到沈青楊身邊,讓他看個透徹。


    “真像真像,這鼻子這眼睛……”果然,沈青楊摸索著他的五官滿是感慨,漸漸連他自己都分不清看見的這張麵孔到底是兒子還是妻子。


    見沈青楊的眼眶又儲滿了淚水,沈默暗暗歎了口氣,摸出手帕附上老人的眼,卻掩不住老人的哽咽。


    “舒雅,你讓我等得好辛苦啊。”


    沈默將父親的頭攬進胸前,他知道父親若不是情不自禁是決不會在兒子麵前落淚的。


    “兒子,她又讓我等了五年,又是個五年啊……到底要等多少個五年,你媽才會回到我身邊?”


    他是知道父母之間的五年之約的,雖然他並不清楚他母親,一個叫韓舒雅,給了他不同人生的女子。聽父親說早在哺乳期間,他的母親就撇下他們遠走他鄉,隻留了一個又一個的五年之約讓沈青楊苦苦等候。他不是不怨她的,但在仍然深愛著她的父親麵前,他恨不起來。


    “兒子,老爸真是老了,每次你來都讓你看笑話。”沈青楊抹幹了淚水,伸手拍拍兒子的臉頰,滿是感慨。


    沈默握住父親的手,滿是厚繭和傷痕的手。


    “兒不嫌母醜,我怎麽會笑您?隻是傷心對身體不好,你又這麽不愛惜身體。”


    “又來了、又來了,我兒子唯恐別人不知道他是個醫生。”


    麵對沈青楊的調侃,沈默笑了起來,放眼望去一大片玫瑰開得正好。


    “為了這些花,這次你手上又添了幾道新傷?”


    見沈默正要抓起自己的手掌查看,沈青楊仿佛孩童般地將手縮了回來。


    “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福伯都有關照我貼創可貼。”看了兒子一眼,沈青楊又笑了起來,“我知道福伯什麽事都打電話給你,而你就連貼創可貼的小事都讓他盯著我,也不知誰是誰的兒子了。”


    沈默也笑了,卻不說話。拿起邊上的蘋果削了起來,隨著歲月的流逝,孩子將成為父母,父母卻開始增長了孩子的習性。


    “對了,怎麽沒見福伯?”他探頭張望了一下,若是往常福伯早就拉著他說長說短,告訴他父親多不聽話了。兩個年紀相仿的老人,與其說是主仆,不如說是朋友或者是個伴兒。


    “福伯的小兒子結婚,我放了他一個禮拜的假。”


    “福伯的三個兒子都成家立業了,他也算了了心願。”沈默將削好的蘋果遞給沈青楊。


    “我才不要你每次大老遠跑來削蘋果給我,我自己也會削。我要的是你帶個女孩子回來。”


    “你兒子開的是心理診所,不是拐賣人口。”


    沈青楊也不執意,咬了一口蘋果卻放下了,“也是,娶不到最愛的還不如不娶。”


    “爸,你又來了,能不能不談這個問題?”沈默拿起桌上的蘋果煩躁地咬了一口。


    沈青楊笑看兒子的眼神突然變得深邃起來,雖然他時常提起,但是這次兒子的反應卻是最不耐煩的。


    “阿默。”沈青楊的口吻嚴肅起來,“你是不是遇見那個‘她’了?”


    沈默慢慢咀嚼著口中的蘋果,待一口口咽下後才抬頭微笑道:“爸當初也是特別的那個‘他’嗎?”


    沈青楊愣了一下,聲音卻有些顫抖:“你真的遇到了?”


    沈默大方地點頭,“是啊,我看不透的人嘛,就像當年她遇上了你。”他還是不甘心稱呼那個素未謀麵的女子為母親。


    “一切都是命定,都是天意。”沈青楊長歎。


    “爸,不用那麽緊張,隻是一個我無法感應她思想的人而已,並沒有什麽特別,也沒有像你說的那樣我就死心塌地地愛上她了。”


    “你終究會愛上她的。”沈青楊說得篤定,看著兒子的神色不容懷疑。


    沈默冷笑了一聲,“這算什麽?先知嗎?”


    “若不是先知,你怎會看透人心。”他一句話將兒子堵得啞口無言,“難道你一點都沒有對那個女孩子動心?”


    “我、我……”沈默囁嚅了兩下,“我隻是對她好奇而已。”


    “好奇?”沈青楊笑了起來,笑聲未斷卻又長歎起來,“好奇之後便是接近,接近之後就是傾心,傾心之後呢?”


    他突然啞聲:“就是分離。”


    “所以……”沈青楊拍拍兒子的肩頭,“你還是趁現在沒有深陷離開她的好。”


    沈默突然大笑了起來,令沈青楊一愣。


    “爸,你先前還說一切都是命定,現在又讓我躲著她,豈不自相矛盾?如果一切真如你所言是天意,又何必躲躲閃閃,順其自然不是更好?”


    沈青楊奈何不了他,隻能擺手道:“你能掌握其中分寸自然是好,我隻怕屆時你和你媽一般要忍受最愛受到傷害。”


    沈默心裏一驚,臉上卻怡然地調轉話題:“爸,你是在影射你是她的最愛嗎?”


    沈青楊笑了起來,笑中滿載著幸福和繾綣,雖然都隻是過往。


    “你這臭小子,就知道欺負你老爸。好了,起風了,我們進屋吧。”


    “好。”


    沈青楊舉起手,沈默穿過他的雙臂將他抱了起來。蓋在腿上的毛毯漸漸滑下,毛毯之下赫然是兩條斷肢。


    “是不是又重了?”沈青楊笑問。


    “那也是福伯把你照顧得好。”


    “阿默,答應我別在感情覆水難收時才想到放手。”他勾住兒子脖子的手突然用勁。


    沈默的腳步停頓了一下,雙眸含笑,“爸,你隻需回答我,即使到了今天你後悔過認識她嗎?”


    “從不。”


    聽到這個預期中的答案,沈默的笑更加濃重,抱緊父親的雙手圈得更緊了一些。


    “這是你的回答,也是我的回答。”


    沈青楊終於點了點頭,父子倆眼神的交流更勝千言萬語。淩晨兩點,沈默被惱人的電話鈴吵醒,還不待他喊冤,電話那頭的人已經含著哭腔。


    “沈默,你快來救人啊。”


    他一愣,直到對方重複了一遍才肯定這個女聲的主人就是顧盼,當下安慰道:“你先別急,要我救誰,你在哪裏?”


    電話那頭似乎有異動,雜音不斷後隻聽見顧盼急促地報了一串地址出來,就急急掛了電話。


    不疑有他,沈默連睡衣都沒有換就駕車朝目的地駛去。按著地址他來到一幢大廈的二十三層a座,按了半天門鈴卻無人應門,正當他想要撞門時,顧盼一張梨花帶雨的臉驟然出現在他麵前。


    “你怎麽了?”他的第一個動作是擁她入懷。


    在他肩頭停留了三秒鍾後顧盼清醒了過來。


    “不是我有事,是小惠有事。”


    被顧盼一路拉到陽台,沈默這才發現一名女子正橫坐在陽台邊沿上,隨時有跳下去的可能。


    “這是怎麽回事?”


    “她是我的好朋友小惠,一個小時前她打個電話給我說了很多奇怪的話。我知道她最近失戀,所以總是放心不下。一到她家就發現門也沒關,酒瓶散落了一地,而她卻坐在那邊動也不動。”


    說著說著,顧盼著急地哭了起來,“小惠,你快下來,為了那個男人不值得。”


    “先別衝動。”沈默將她拉到一邊,“這情形維持了多久了?”


    “從我到這裏起碼有半個小時了,她先前還會搭理我,現在根本就是充耳不聞。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就撥了你的電話。”


    “好好,做得很好。”沈默摸著她的發安慰著。


    “小惠的男朋友叫什麽名字?他們談了多久的戀愛?又是為什麽而分手?你把情況簡單和我說一下。”


    在顧盼簡單交代完小惠的情況後,沈默已經胸有成竹,提醒顧盼看他眼色行事後便慢慢向陽台走去。


    “小惠,我是顧盼的朋友,我叫沈默,我是來幫你的。”見女子並不聲響,沈默一步步向她靠近,“你有什麽心事可以告訴我,我是心理醫師,我可以幫你。”


    聽到心理醫師四個字,陽台上的女子微微顫動了一下,木然地回轉頭來望向沈默,卻突然大驚。


    “你不要過來!你過來我就跳下去!”女人將原本放在陽台內的雙腳伸出去一隻,嚇得顧盼立即大聲喊著,讓沈默不要過去。


    “好好,我不過去,我就站在這裏。”沈默舉起雙手示意,在和她距離三四步之遙處停留,卻目光敏銳地看到女子雙手正緊緊地扶住藍色玻璃窗。


    “其實你現在也很掙紮,既想要以死來讓那個負心漢後悔,又舍不得就這樣放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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