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兩人糾纏的身子始終不曾分離。


    但是,天總是會亮。


    床褥上,他們背對背相互靠著……


    但為什麽距離都已經這麽接近了,還是得分離?


    他們沒有看向彼此,卻非常明白對方必定是眼睛睜得大大地迎接黎明。是的,天亮了。


    情率先起來,拿起前一晚主動脫去的浴袍重新穿上,將一身被他又啃、又吻、又吮的愛痕遮掩住。


    摸摸淩亂的長發,她突然興起修剪的念頭。


    “情……”她的腳才輕輕踏出去,背後就傳來他的喚聲。


    停了下來,她沒有回頭,像是在等待著什麽似的。


    也許她本該等待著他說些什麽或做些什麽的……


    “再見。”但是最後,令她……失望了,他隻是淡淡地吐出這一句道別。


    “再見!”


    深吸一口氣,情重重地將門關上。


    從十年前起點開始的往事,清楚的在她的腦海裏上映,完完整整地一遍、一遍,又一遍……


    猝然地,她在眾目睽睽之下,猛然推開西村難和,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跑出“freepub”。


    “情!”情——孟情歌。


    她來到台灣的第一件事,就是痛痛快快地剪去又長又亮的頭發,清爽簡單的發型,將長相秀美的她改造成一副翩翩美少年的模樣。她從來不曾有過尋找生父的念頭,而是展開一段隻屬於自己一個人的旅行。


    台灣,這塊不知比日本小了多少的上地,風貌是這麽多元化,幹淨,最美的繁華到最簡陋的淳樸……


    隻要買一張火車票,她就可以放任自己的心緒順著鐵軌行走,倦了,可以向熱心的台灣人問路,尋找暫棲的落腳處。


    從台北到高雄……再回到台北時,她認識了丁玎當,那個老是綻出開懷大笑,但笑麵下也是小心地藏著傷痛的女孩。


    “情,我們來開間pub好不好?來開一間可以讓人喝悶酒,把一切煩惱都忘得一千二淨,得到真正自由的pub好不好?”


    這就是“freepub”名字的由來,這是兩個女孩有點天真的希望,她們希望所有的人真的能把煩惱忘得一幹二淨,得到真正的自由。把煩惱忘得一千二淨,得到真正的自由……


    嗬嗬!孟情歌笑著自己的癡人說夢。怎麽可能……她想到那名遠從日本來的不速之客……嗬嗬!永遠都不可能忘得一幹二淨啊……


    跑得有些喘了,她停下來欲冷靜自己,深深地吸著氣,再回頭,眼神為之一冷。然後她轉過身,對著從後頭追上來的西村難和“啪”的就是一巴掌!


    “你來做什麽?”她怒聲的詢問,像是積壓了太深、太多、太久的憤怒與哀愁,全數在此刻爆發了。


    孟情歌的發狠模樣是六親不認的,西村難和在一怔之後,居然隻是安靜地站在原地,沒有試圖閃過她再一巴掌,再再一巴掌,再再再一巴掌……


    她的力道沒有絲毫的留情,他卻是—一隱忍下來,很快的,原本的俊臉腫了起來,他卻依然站得筆直。


    “哼!”


    打夠了嗎?沒有,但是她的手打累了,不得不停下來,絕對不是因為心口那抹隱隱約約的疼,絕對不是!孟情歌這麽告訴自己,掉頭又跑。


    沒有意外的,她聽到後頭又有腳步迅速追上——是他!她跑得更快了,跟他競逐著速度的極限,但是,男人的體力就是比女人好太多,在她已經有些暈眩、疲累時,他的速度依然不減,仿佛精力無限,讓她更加心急,不管三七二十———


    “小心!”不經意跑到巷子口的孟情歌雖然聽到這聲警告及長聲的喇叭聲,但為時已晚,摩托車的車頭燈照射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一雙胳臂用力地抱住她,雙腳腳板撐地使力,借力往一旁閃去!


    “x的!走路不看路啊!”


    一記粗魯洪亮的咒罵聲丟下,摩托車迅速離去。


    啊!她剛剛——


    “你嚇到我了!”西村難和驀地大吼道,一絲恐懼的情緒自他的心底深處流泄而出,她纖細的雙肩被他粗魯地抓住、搖動,他的力道是那麽的大,令她的頭又暈眩起來,眼中滿滿地都盛裝著他激動的麵孔。


    “不要再這樣嚇我!求求你,不要再這樣嚇我——”他將她緊緊的擁入懷裏,力道緊得似乎要揉碎她。


    但是她沒有抗議,她也需要這種令人安心的感覺,來平撫剛剛險些釀成慘劇所帶來的驚嚇。


    就如當初離開日本的前一夜,她在他強壯熱燙的懷裏汲取著一份饑渴與安全感……這個時刻她不會挑剔他是誰。


    “你受傷了,”幾分鍾後,她主動離開他的懷抱,發現他被磨破了手肘的衣袖與皮膚;但她的聲音冰冷依舊,是就事論事的口吻,“需要上藥。”


    “一點小傷,不必到醫院——”他脫口要求,“你幫我上藥就行了。”


    她看了他一眼,沒有任何招呼,隻是掉頭往pub去,而他急忙跟了上去。


    “free”後頭的小休息室是員工專屬的,很幸運的,裏頭沒人。孟情歌找出醫藥箱,拿出碘酒與藥膏、紗布,東西一應俱全,因為,偶爾會有酒量差的客人小鬧一番,打碎了酒杯刮傷自己什麽的,這時候就派上用場了。


    她動手幫西村難和上藥,一邊克製不住自己的打量他。


    “你怎麽會來台灣?”竭力不去注意他臉上的溫柔,竭力不去注意他似乎變得較老、較憔悴的麵容,一開口,她的聲音清冷,好像根本不曾受到先前極端震撼的影響。


    她在奢望著什麽回答?“我是為了你而來的”?“我不能沒有你”?還是一句“我愛你”?


    那麽、那麽多,那麽、那麽幻想的事,就算她知道這隻是在自欺欺人,她仍是這樣盼望著。


    如果可以,我想直截了當告訴你,我是專程為你而來的,這一生我不能沒有你,我愛你。


    仿佛是心有靈犀,她在這一端默默地想著這問題,西村難和也在心中默默地回答了,天衣無縫的,卻就隻差一步——沒有說出口!她的雙唇輕輕地顫抖著,屏息、等待,想像著接下來他可能會說出的話,但是萬萬沒有想到——


    “請跟我回日本一趟,情。”西村難和猶豫著,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能如此親呢喚她。“媽媽想見你,她最近病得非常嚴重,已經……”


    孟情歌聞言渾身一僵,開始發冷。


    不敢問太多,孟情歌幾乎是立刻隨著西村難和匆匆返回日本。


    是春末了,櫻花以絕美的姿態謝了一地,西村宏偉偌大的宅邸依舊堅固地矗立著。


    以前或許會覺得西村家寬敞得嚇人,但現在看來,卻是寬敞得有些令人感到寂寞。


    “夫人!”


    孟情歌沒時間想太多,從台灣飛到日本,從機場跳上西村家特別來接機的轎車,長長的一路程上,她的神經已經繃得太緊。太難受。


    “夫人!”


    什麽禮節也不顧了,憑著當年的印象,孟情歌輕易地找到弘子夫人的居處,紙門“唰”地一聲極其粗魯地被拉開。


    “情?”正被人服侍著湯藥的弘子夫人,一見到這名不速之客,高興得頓時眼睛發亮。“你怎麽突然回來了?也不打個電話給我,好教人去接你……咦?你怎麽哭了?”


    一邊以逗笑的口吻招呼著,弘子夫人一邊還慷慨地張開瘦弱的手臂,歡迎著這個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女兒。


    “夫人……”


    孟情歌幾年來冷然的麵具剝落了,轉眼間,所有的人就看見這兩個女人又哭又笑的抱在一起,最後是弘子夫人又開始沒力氣了,孟情歌才趕快鬆手。


    “呀!看到你回來真好!”弘子夫人笑得很開心,心中的某一塊大石終於放了下來。“你這幾年在台灣過得好不好?”


    “好……”看著弘子夫人關切的神態,些許的酸澀哽在喉頭,孟情歌輕輕擤了擤鼻子,旋即強顏歡笑地陪著她聊天,仔細的描述她這幾年來所過的生活、所遭遇的經曆、所認識的人、所了解到的事物……


    點點滴滴的,不隻是弘子夫人聽得清楚,就連守在紙門外的西村難和也聽得著迷。


    她不太一樣了,冷依然、淡依然,但在外頭闖了幾年,她在成熟的氣質中更添了一抹世故、圓滑,她不再生澀了;一身簡單的衣衫及長褲……也許她現在看起來像個男孩,但他卻發燙地回憶起自己曾愛撫過的柔軟線條。


    這幾年來,他一直都有雇請私家偵探,不惜隔了一海之遙,持續而仔細收集她的動靜。


    所以,他知道她待在台灣時的喜怒哀樂,也安慰地看著她日益變得堅強成熟;盡管他所能看的隻是一張張的照片及一份份的書麵報告,不能真正擁她入懷,他卻也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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