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是做事仔細,精益求精。」麵色不改,野夜龍說笑得好冷。


    「爺,」小胡子故意誇張地歎息,聲響老大著,伸手將案上的帳本徹底換了擺的方向,「您瞧了半個時辰的帳本,是倒著放的。」舉證二。


    幾不可見的酡紅攀爬上他的耳根,野夜龍著著實實被自己的部下糗了一頓!


    該死!那本帳本真的是放倒的,而他更該死地做了半個時辰的睜眼瞎子!


    「很好笑,是嗎?」啊啊啊,某人在老羞成怒羅!小胡子努力憋著笑意,一張臉鼓得像塞了滿嘴的饅頭。


    「不,爺,一點都不好笑,真的。」小胡子很乖地搖著頭,很乖地應著聲。很識時務地,他在主子再度殺過來的眼神中閉嘴……或者說,恨不得把嘴巴給縫起來!


    野夜龍這才收回瞪眼視線,打算將注意力擺回帳本上,哪知這會兒愈瞧就愈覺得心浮氣躁,腦袋一片空白,什麽都看不下,在小胡子那種「我就知道」的表情中「啪」的重重闔上帳本。


    哦喔,是不拔到虎須了?小胡子想是這樣想,卻仍很不怕死地準備再拔一根來玩玩。「爺,您這幾日可都歇宿琉琳館內?可小的也沒見您入煉室閉關嘛。」拔虎須,膽子一定要再大一點點。「那您怎麽不回府裏安歇,難道琉琳館內的床真有那麽好睡?」


    峻眼眼神一凜。「你越矩了,小胡子。我需要撤換個新管事?」


    「爺若為小的這麽幾句閑話便要大費周章,那可真是抬舉小胡子了。」幾年來的相處可不算短,主與仆,雙方對彼此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至少,小胡子知道,他的爺或許看來陰沉沉、凶巴巴,但一顆心卻是良善的,光明磊落得世間少有!


    因此,對於外邊沸騰揚傳的謠言:什麽為謀奪家產而加害水玉館和野日鳳啦、和異母妹妹翻臉後派人或親自潛入水玉館中破壞的事兒啦等等那些有的沒的……就真的是謠言罷了!


    不過嘛,至於有關和少夫人間的情形……哎哎哎,盡管那是別人家務事,可他小胡子一直看、一直看、一直看到現在,都還是看不出什麽所以然來。


    「你真是太閑了是不是?或許我該考慮叫你去任命下回商隊領頭。」


    「哦,不不不……小的承擔不起爺這麽器重。」小胡子冷汗直冒,瞧得出爺是認真的。「哎喲我的爺,小的人懶又笨,還是適合又乖又呆守在琉琳館裏就成了。」這下子,雙手和腦袋齊齊搖得似波浪鼓,起勁得很。


    野夜龍哼了一聲。這話題就這麽無疾而終——卻留下一抹不安的陰影,在他心頭上。


    有多少人和小胡子一樣,看得出他對劉淨心的異樣變化情愫?小胡於是琉琳館的管事,和劉淨心沒多少接觸的機會,但連他都略察二一了,那其他人不就「略察」得更多?這樣,像是蠢蠢欲動的,不知會出什麽事……某種不安的直覺倏然緊緊攫住他。


    「爺,」彷佛為了印證他的不安,一名下人匆匆闖入了帳房內。「少夫人派人來請您盡快回府裏去一趟。出事兒了!」


    出事的開端,其實隻是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


    早膳既罷,劉淨心看看這幾日來氣候忽冷忽熱,便叫人將厚重的衣櫥開啟,將厚的暖的、薄的涼的衣物都再拿出來幾件準備著。


    大戶人家諸多事物都是備而不用的、貯糧備衣等滿一倉庫閣樓,更是家常飯之事,劉淨心當年陪嫁過來的衣物,數十來箱不止,綾羅綢緞絲棉紗,應有盡有。


    「啊,這件黃色的羅裙怎地也壓箱底了?」劉淨心開啟櫃門,箱蓋、好玩得像在尋什麽寶貝,或武功秘笈?


    「這有這件是娘給我的……」數匹輕軟的布緞,色澤柔麗得令人愛不釋手。


    原本不過是單純拿幾件衣物的動作,倒意外勾起劉淨心另個想法。


    「薇兒?」她喊著婢女趨前,手中捧著幾件疊得整齊的衣物。「這些我已經不穿了,你拿去試試是否合身?」很大方地全數放到她手上。


    「少夫人?」薇兒瞠大了眼。這些衣物雖有些舊了,但料子、手工可是精致得緊,而劉淨心要給自己?


    「收下吧,薇兒。總比放在這裏發了黴來得好。」劉淨心並不是奢侈,隻是覺得若不把自己不想穿的衣物處理掉,才是一種浪費。


    於是隨著一箱又一箱衣物、布匹拿出來,幾乎在場幫忙的一幹人馬人人都有獎賞,此外,更有十大箱棉布,劉淨心決定交代府裏帳房去委托裁縫,為府內每個下人製件新衣。


    原本沉悶、空氣不良的倉庫裏,此刻充滿熱鬧的聲音,引得一道路過的人影好奇地駐足,眼帶欣羨默默看著這一幕。


    忽地,有個最靠近門邊的小丫頭發現了:「咦,明兒夫人?」


    劉淨心笑容一怔,也轉頭看向自己許久不曾注意到的人兒——這一看之下,才驚覺對方變了好多!


    隻見明兒,野夜龍所納的小妾,正趕緊曲膝施禮。「見過少夫人。」


    劉淨心不自覺走向前打量,明兒整個人瘦了好多,看起來憔悴且緊張,衣飾非常樸素普通,和在場的婢女們簡直是沒什麽兩樣。


    這……這就是她幾年來一直認定會搶走野夜龍注意力的「敵手」?劉淨心詫然了,原本打算強硬裝起來的敵意也不翼而飛。


    「你的衣袖破了邊。」沒話找話聊,劉淨心注意到這一點。


    她好驚訝,以為野夜龍應當十分疼寵,要不也會重視這個小妾才是——但為何讓她穿著破損的衣裳?


    「怎麽沒人注意到呢?」對明兒的偏見和敵意消散了,劉淨心微蹙秀眉。


    「服侍你的丫頭是誰?相公知道你的衣著沒人注意打點嗎?」再怎麽說,明兒都算是野家的一份子,什麽時候起,被人這麽疏忽了?


    「我不知道……」明兒整個人縮了縮,畏怯懦軟的。「我已經……很久沒見過爺了……」


    「多久?」


    「自從……自從圓房之夜過後……」明兒囁囁嚅嚅。


    什麽?明兒的話,轟隆一聲劈入劉淨心腦海,並連帶讓她回想起和野夜龍曾經有過的幾句對話——


    相公呀相公,得不到名卉,替代的小花朵不是也不錯嗎?你怎麽不在明兒那裏歇息,來找我做什麽呢?


    我不要她的服侍……我要的是你。


    我要的是你……


    劉淨心這才醒悟,野夜龍曾說過的,近乎嘔氣的言語,其實有多真實。


    他從來都沒去找過明兒?這意思是說,嫁如野家有數年之久的明兒都是淨守著空閨?這不知識劉淨心,在場所有的人心中都納悶了。


    「明兒你……」劉淨心明知不該問,卻又忍不住問:「你過得好嗚?]


    「我一直很感謝爺將我從妓院中贖身出來。]明兒道:「請少夫人放心,我在家裏會恪守本分。」以為劉淨心誤會她在埋怨不滿,她急忙解釋著。


    但劉淨心才不是在介意這一點——或許該說,現在她什麽也不在意,而且略一思索後,便回頭拿了好幾匹上等的絲綢,鄭重地送給了明兒。


    這舉動教眾人大大嘩然!


    「少夫人?」而且明兒也嚇到了。「這是、這是……」


    「明兒……明兒妹妹,我可以這樣叫你嗎?」劉淨心誠懇地看著她。「我自幼便是個獨生女,早希望有個兄弟姊妹!這一聲明兒妹妹,會不會叫得太遲?」


    什麽太遲?根本就是受寵若驚啊!「明兒低賤,不敢——」


    「請別這麽說。」劉淨心容不得她拒絕,「什麽低不低賤!」硬是將對方推拒的布匹再推回去。「收下吧,你著實需要為自己好好做幾套衣裳,改天我叫裁縫去為你量身。還有,伺候你的丫頭是哪幾個?!我非好好罵一番不可。」


    劉淨心為小妾明兒出頭的消息,不出一個時辰,全府都知了情。劉淨心出手相贈的,可不是幾匹絲綢這麽簡單,而是一番力挺的許諾,教下人們對明兒這位如夫人不敢再起輕懶怠慢之心。


    「少夫人為何要這麽做?」服侍劉淨心和雙生子一塊兒用膳時,薇兒問:「奴婢還以為您厭惡明兒夫人呢?」


    厭惡嗎?劉淨心想起自己這幾年來對明兒的不理不睬,苦笑了。「說真的,我以往不厭惡她。」或許有,但隻是一點點,更濃更重的是,「我是怕她。」


    薇兒以為自己耳朵聽錯了?!「少夫人?您說您——」卻在劉淨心不願多談的表情下住了口。


    確實,是害怕。劉淨心以往就害怕,甚至不敢和明兒麵照著麵,那張和野日鳳七八分神似的長相,一直是她的心頭大患,但現在她突然發現什麽大患不過是自己長久以來的憑空想像?當下,對明兒所抱持的心態才大幅扭轉過來。


    「薇兒,明兒妹妹她平日過得如何?」心神定了定,劉淨心問道。過往她真的是太疏忽了,現在才從消息較為靈通的婢女口中套消息。


    「明兒夫人一向都很安靜,說話弱小,而且……」薇兒遲疑了下。「老夫人似是很不喜歡她。有好幾次,有姊妹甚至是不小心撞見了老夫人在責罵她、罰她跪;也有一回,有人發現明兒夫人的臉頰紅紅地腫高一大片,可能是……」薇兒又遲疑了下,「隻是,少夫人,那些不過是隨便說說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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