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他的一個「不」字,可會害得多少人被斥罵,甚至是丟了這份工作,怎能由著他像個暴君似的說不!


    「啊!好痛!」不知怎麽地,似乎連老天爺都不幫她,在一片黑暗中,她不小心踢著了凳子,疼得她痛叫一聲。


    男子冷嗤一聲,彷佛在嘲笑她笨拙的動作。


    「你幹嘛用黑布將窗子掩起來嘛!害我都瞧不見東西了……」嗚……痛死人了啦!她的腳趾頭一定都腫起來了!


    月芽兒皺著小臉,又繼續往前走了幾步,這次,她的運氣似乎好了點,沒有再撞著任何東西,順利的將端盤放到桌上。


    「喂,我替你將窗子給掀起來好不好?這裏好暗,一點光線都沒有……」再這樣下去,他不生病才怪。


    「住手!」聞言,他渾身一僵,倏地出聲喝道,「不準掀!我的事,用不著你多管!」


    一聽見她要將那如同保護色的黑布拿掉時,他整個人僵住,那如同惡夢般的回憶又朝他湧來,眾人驚懼的尖叫聲又在他耳邊盤旋……


    你……你的臉?不……不要過來,別……救……救命啊!


    他的呼吸開始困難,就像被人捏住了脖子,無法由回憶中跳脫。


    在陽光底下,他那張半殘的麵容,會讓眾人的目光化作一把把銳利箭矢,殘忍而不留情的射向他……他隻能依賴著這片黑布保護自己。


    「為什麽?」在他的怒叫聲中,月芽兒早已來到窗邊,不解地轉頭望著他,小手試著拉拉及地的黑紗,「讓房裏亮些不好嗎?整間屋子陰沉沉的,讓人看了都害怕。」


    他該不會是怕光吧?在黑暗裏生活太久了,於是害怕光明?


    「就是不準掀——」他的雙眸染上怒紅,雙手緊握成拳,狠狠瞪著那位於窗邊,一身粉白的月芽兒,「滾出去!現在就給我滾出去!」


    沒有人知道,當那片黑布掉落時,他又將遭受一段怎樣痛苦難熬的傷害!


    「不管!我就是要掀……」月芽兒噘起了嘴,十分不高興他這樣拒絕人的態度,執拗的心性一起,完全忘了自個兒的身分,說完,不等他回應,她揚手用力一扯——


    刷的一聲,黑布輕飄飄地由她身後墜下,金黃光線由窗欞射進來,瞬間,整間屋子一片光亮。


    該死的!那傷人的折磨,又要重來一遍了嗎?


    逃避地撇過頭去,他痛苦的閉上眼,等待著在記憶裏頭,緊接著該響起的尖叫聲,那種像是又割碎他心頭般的聲音……


    「這樣不是好多了嗎?」


    沒有他預想中的尖叫,更沒有他以為定會出現的哭喊,有的隻是一種極為柔軟的語調,在他還來不及準備之前,像涓涓泉水般滲進了他冰寒的心。


    他震愕的轉過頭,對上了一雙黑亮的靈黠大眼。


    「光亮多了。」月芽兒笑著說道。


    站在陽光底下,她穿著一襲粉白色的衣裳,如黑絲綢般的長發簡單的紮成一條粗麻花辮,在髻發上簪上一支銀色的蝴蝶簪子,飄逸的白裙上繡著一隻櫻紅色的蝴蝶,當她走動時,他彷佛能看見她裙上的那隻紅蝶,隨著她的步伐翩翩飛舞。


    「你……」他以為,和以往一般,在她瞧見了他的麵容時,會驚嚇的落荒而逃,然而,她卻沒有!


    迎向他的目光是一片坦然,那雙清澈的黑眸裏,沒有害怕、沒有驚懼、沒有膽怯,更沒有鄙視嫌惡。


    有那麽一刹那,他幾乎要以為,他還是原本的他……


    「你肚子也餓了吧?快來,我瞧廚房那廚子好厲害呢,做了好幾道看起來很好吃的東西,害我瞧得嘴都饞了……」月芽兒興匆匆的跑向他,握住他的手,便往那實心的圓木紅桌拖去。


    「你瞧,這是脆鵝餅,這是桃紅酥、這是醃燉鮮,還有、還有這是杏仁豆腐呢!」她指著桌上的菜肴,笑嘻嘻地望著他那張如鬼魅般的恐怖麵容,扯扯他黑色的衣袍,毫無畏怯的開口:「你究竟吃不吃啊?」


    「你……」黑色眸子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不怕我?」


    他以為,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害怕他這張臉的……


    「怕你?」月芽兒皺起眉頭,他在說什麽啊?「為什麽要怕你?」


    「因為我的臉……」他目光一沉,接著譏諷地勾起唇,「難道你不覺得恐怖?不覺得惡心?」


    早已習慣眾人用恐懼的眼光瞧他,當真的有人不畏懼他的麵貌,將他視如常人般看待時,他反而卻步了……


    「嗯……」月芽兒突然將雙手撐在桌上,頂著下顎,將那張清麗的小臉湊近他,仔細端瞧著他那半邊凹凸不平的猙獰傷疤,「是挺恐怖的,不過,隻要耐心的讓大夫醫治,不也是會好個半成嗎?」


    說完,她噘起唇兒,懊惱的開始找起東西,「咦……奇怪,筷子呢?我剛剛還瞧見的……」


    其實,說不害怕是騙人的,說不恐懼也是騙人的,但當她瞧見他那雙眼中不時透露出來的孤寂時,她就彷佛見到了以前的自己,被人遺棄在山裏頭的那天……


    那時的她好孤單、好寂寞,多麽期盼有人伸出雙手抱住她,告訴她,她並不是孤獨的一個人,一想起這兒,她便怎麽也不忍心離開。


    聞言,他渾身一震,驚愕的望著她。


    她說出了亦鈺不知跟他提過幾百遍的事情,但這提議卻總是讓他下意識的拒絕了!


    他的心裏一直存疑,治?真的能治好嗎?又要花多久的時間?倘若他答應醫治卻又治不好,那這打擊他能承受得住嗎?


    於是,在兩方抉擇中,他選擇了逃避。逃得遠遠的,寧可一個人永遠關在這陰暗的屋子裏,也不願去麵對它。


    而如今,她卻不容許他有逃避的空間直接提出,如同一把最銳利的刀,找到他中毒的傷口後,沒讓他來得及喘氣,狠狠切割開來,將他傷口潰爛的地力,直接以利刃一刀切除。


    「啊!找到了!」找了好久,月芽兒終於在桌子的角落找著,-雙特製的銀箸,原來,她放到這兒來了啊!


    「你真的不餓嗎?我瞧那廚子忙了好久,才弄出這些東西,看起來每樣都很好吃呢,你真的不吃嗎?」月芽兒指著桌上的膳食,天真的問著他。


    脆鵝餅、桃紅酥、醃燉鮮,嗯……瞧得她肚子都餓的咕嚕咕嚕直叫,她早膳可都還沒吃呢!


    他沒回答她的話,一雙深邃的眸子瞅凝著她,過了良久,才緩緩開口:「倘若,治不好呢?」毫無預警便闖進他世界的嬌小女子啊……


    「咦?」偷偷咬了塊脆鵝餅,月芽兒聞言訝異的抬頭。他在說什麽啊?


    「倘若,這張臉治不好呢?」他又問,如暗夜般的黑瞳裏,多了幾分異樣的情緒。


    「治不好?」她先是疑惑地眨眨眼,然後苦惱的蹙起眉來,「嗯……會治不好嗎?這裏的大夫醫術這麽差嗎?」


    她沉吟了好久,突然笑燦一張小臉,對著他說道:「那,我就當你的臉吧!」


    沒有一絲遲疑,她伸出白嫩的小手,撫上他左麵那片駭人的傷疤,那柔軟的掌心,恰巧覆住了他猙獰的傷疤。


    柔柔的……暖暖的……彷佛一股暖流,順著他心上的傷口悄悄滲入了他,傷口,似乎不再疼痛。


    「我就當你這半張臉,替你哭、替你笑、替你站在陽光下、替你去外麵看雪!」


    她笑著,如同一隻紅蝶,翩翩闖入了他的世界,在他積滿冰雪的心上,悄悄停佇了下來。


    他望著她可人的笑靨,胸間迅速漲滿莫名情愫,一點空隙都不留……


    原來……他不是無情無心,也不是無愛無恨,他隻是一直在等待,等待著一個像她這般的人出現,來開啟他封閉已久的心……


    【第三章】


    搞不懂!他就是搞不懂!


    木總管怎樣也想不透,眼前這個看來不滿十三、四歲的小女娃,怎麽能讓個性孤僻的少主下令,要她搬進沁園裏,成為專門服侍他的貼身婢女?


    她究竟是怎麽辦到的?不但說服少主將房裏那悶死人的黑布給取下,還能讓少主將早膳給吃完,這簡直就是不可能的嘛!


    通常送膳食去給少主的婢女,不是被少主嚇哭,要不就是讓少主給趕了出來,怎麽她卻能平安無事的接近少主,而且還沒被少主給趕出去?


    她究竟是怎麽辦到的啊?難不成……她會使妖術?


    越想越糊塗,木總管撚著白胡看著站在他桌前的月芽兒好半晌,這才清清喉嚨,不情不願地開口。


    「你聽見我說的話沒有,少主要你搬進沁園裏,去當他的貼身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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