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裏,月色明亮的夜,盤膝坐在亭子上的女子,青青的發絲被迷人的夜風所吹拂著,而修長的指頭正因錯愕而按在五弦琴上。至於女子的臉,尚是模糊的,而上官書的筆尖,也遲疑在其上,久久未能下筆。


    良久地,他從懷裏取出了一個樣式簡單的錢袋,又從空空的錢袋裏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枚零丁的耳環。紅石,在陽光下反射出美麗的紅光,而上官書的眼裏,映出的卻是那驚鴻一瞥所帶來的震撼。


    那女子,美得不似凡人,那錯愕的無辜眼神,深刻地烙印在他的心上,久久不散,可是……


    目光又飄到了宣紙上,上官書不由得輕歎。


    可是,正因為深刻,反倒害他不敢把那女子的真容畫下——難得,一向對人的相貌無法深刻的他竟記住了那陌生的臉啊。


    才想著,上官書的耳微微一動,猛地轉向亭外,直直地投落在來人的身上。


    “少主,你還在這裏。”


    來人二十來歲,但卻老是擰著粗眉,讓年齡立馬往三十邁進,而沉沉的聲線,更讓他給人一種少年老成的感覺,“少主,一個時辰以前,你答應我要出去的。”


    “你先下去吧,莫。”


    莫,莫笑閑,從小與上官書一起長大的書童。


    笑閑,笑閑。


    本該歡笑度日,偷得浮生半日閑,可他卻偏偏反其道而行,整天繃著臉,操心這個操心那個的,不知道的人,還在傳上官書欺負書童呢!可實際上,連上官書也要禮讓莫笑閑三分,無他,畢竟墨上軒的許多事情都是莫笑閑在打理,而上官書,不過是閑人一個,負責在“德高望重”的“泰山北鬥”們麵前賣賣笑,偶爾出去蕩平一下惡勢力,而已、而已啊。


    “少主。”


    哎。


    上官書對於莫笑閑的堅持,也不好再拒絕下去。


    隻見上官書小心翼翼地把畫卷收起,走下亭子,“你先去吧,我去去就來。”


    “是的。”


    得到上官書的允諾後,莫笑閑也不再∴攏直接轉身就走。


    而上官書,把畫卷小心地藏好後,把隨意綁在腦後的發帶一解,重新把頭發高束在腦後,又利落地整理衣冠,恢複到往日的一絲不苟,這才信步走向議事廳。


    不料走著走著,手無意識地摸上胸膛,這才想起自己方才遺落了什麽。於是,他連忙轉過身去。


    “少主。”


    冷不丁地,莫笑閑的聲音又在附近響起,上官書認命地停住了腳步。


    “我現在就去。”


    不想被嘮叨,唯一的辦法就是順了莫笑閑的心意。可那紅石耳環又極為重要,於是,上官書四處張望著,竟幸運地看到了一個丫鬟在附近走動。


    想也不想,他在莫笑閑再次開口催促他前施展輕功,往那丫鬟躍去,不料才靠近,那丫鬟竟一頭撞了過來,幾乎沒把他的肺給撞歪了!


    “嗚!”


    然而,像是先聲奪人般地,那丫鬟竟在他因吃痛而擰眉前低叫了一聲,就那樣捂住了腦袋,蹲在地上。


    “你沒事吧?”


    上官書連忙扶起那丫鬟,而抬起的臉,婆娑的淚眼在瞬間讓他迷惑地皺了眉。


    雖然他也覺得痛,但這丫鬟的反應是不是太大了一點?而且,那眉啊眼的,他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還有,她為什麽一直捂住右耳?


    才想著,發現那丫鬟竟想伸手到自己的胸前,上官書反射地退後了幾步,目光不自覺地往自己的胸前一看,竟看到了自己所念掛的紅石耳環就掛在衣服的銀線刺繡上!


    上、上官書!


    距離遠了,才看清楚與自己撞在一起的人的長相。


    紅月捂住發痛的右耳,絕對無法預想這樣報複的一撞,竟然一頭栽進上官書的胸膛裏,並且還讓他的衣服猛地扯掉了自己最寶貝的耳環!


    還有!痛就算了,沒想到上官書竟像察覺到她的身份,猛地往後一退,難道……他真察覺到她的身份了?她不是有易容嗎……


    才想著,捂住右耳的指尖悄悄地移動了半分,摸到了光滑的臉,紅月的心霎時往下一沉,直掉到無底深淵裏。


    天啊!


    她沒有易容!


    對啊,她根本沒有時間去易容嘛!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今天她本隻是來視察敵營兼想辦法潛伏,萬萬沒想到會被人無端地丟進來啊!


    真是……該死!


    尤其眼前的上官書是最難纏的家夥!


    雖然那天與他用內力較勁大家是五五分,但如果此刻與他硬拚,隻怕還會引來些麻煩的蒼蠅,而最、最麻煩的是一旦事情真鬧大了,以後若想再潛伏,隻怕是難上加難了!


    難得在最近無聊的日子裏找到了樂子,她可不想這麽早就喪失掉啊!


    “你……”


    看著上官書小心翼翼地把掛在衣服上的耳環端放在手裏,紅月額上漸漸冒出了細薄的汗。


    這天的天氣真的很好,天高雲淡的,而初春的風兒帶來淡淡的花香,如果與她對站著的人不是上官書的話,或許她會像同齡的姑娘一般有一種意亂情迷的感覺吧?


    在上官書開口說了個“你”字又無端地沉默以後,紅月不禁這樣想道。


    “少主。”


    而比較迫不及待的,應該是一直站在遠處,“恭候”著上官書的莫笑閑,隻見他,本來就很黑的臉又更黑了,邁著闊步走了過來。


    “知道了。”


    上官書隻是輕輕地吐出了這樣一句話,目光從手上的耳環轉到紅月的臉上,眼睛突然半眯了起來,害紅月的心跳“怦怦”地亂跳了起來。


    可預料中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隻見上官書一個反手,把手心的紅石耳環藏進了懷裏,然後直接轉過身去,對莫笑閑挑了挑眉,竟然就這樣移駕議事廳!


    好半天紅月才回過神來,上官書藏在懷裏的,是她最重要的耳環啊!


    “等……”


    “對了。”


    與她同時開口並轉過身來的上官書,目光在轉身的瞬間直直地盯住了紅月的身影,偏冷的臉上,眼中不自覺泄露的淩厲,害紅月滿腹的理直氣壯竟在刹那間不見了蹤影。


    “等會上筆莫亭去,替我把擱置在亭裏的錢袋收好。”


    上官書說罷,幹脆地轉過身去,居然就這樣帶著莫笑閑消失在紅月的眼前。


    “什麽爛盟主嘛!”


    不會吧?看上官書的反應,根本是把她給忘記了!


    但這也算了,那可惡的上官書,竟然在私吞了她最最重要的耳環後命令她做那種芝麻綠豆的小事?


    撿錢袋?什麽跟什麽啊!


    “筆莫亭?到底在哪……”


    憤憤不平地想著,紅月那靈活的眼珠子開始轉呀轉的,很快就被不遠處高聳的八仙亭的幽綠色瓦頂所吸引住了視線。


    於是,她趕緊跑過去,隻想一睹那個有收藏女性耳環癖好的奇怪盟主口中那重要的“錢袋”是怎樣的珍貴法。


    隻是,真的沒有料到啊!


    被孤零零地擱置在八仙石桌上的,竟是一個普通得連一點針黹都沒有的素白色錢袋!看起來有點破爛,邊線的地方似乎曾被人多翻修補過。


    “什麽鬼東西嘛!”


    趁著四下無人,紅月一邊拋著錢袋玩,一邊跳坐在石桌上,不料,一個嬌縱的女聲,在這個時候冒了出來:“大膽!看我的奪命飛腿!”


    有人?!


    紅月的手一滑,錢袋瞬間掉落在地上,隻聽一聲悶悶的“啪嗒”,一枚精致小巧的紅石耳環滾了出來。


    來不及被那枚耳環所帶來的熟悉感震驚,淩亂的腳步聲越來越逼近,紅月連忙把錢袋藏在腰間,一個翻身,飛快地藏在亭後的花叢中。


    可身形還沒穩,就感到後麵有人。


    下一秒,一個掌心厚實的手捂住了紅月嬌豔的唇。


    誰?


    “不要回頭。”


    壓低的聲線,淳厚的男聲有著歲月的痕跡,但那種清朗的感覺,竟與上官書有幾分相似。可讓紅月乖乖聽令的,並不是在聲音響起的同時抵在她腦後的那根細尖的帶著冰涼的什麽,而是這人的聲音中有著一種讓人服從的理所當然。


    這,顯然是一名總是站在高處,慣於號令眾人的男子。


    “你幹什麽不閃開?真正的惡賊會笨笨地待在原地讓本俠女踢嗎?”


    草叢外,斷斷續續地傳來了驕蠻大小姐對家丁們下達命令時的趾高氣揚。


    雖然不知道是哪家大小姐,但可以斷定,那女的極盼望著有朝一日成為萬眾矚目的大俠女,就與紅月所知道的某個異想天開著要成為大魔女的綠姓丫頭一般。


    而明明還是初春,但聽著這女的對家丁們大呼小叫,竟有種夏日午後蟬鳴的錯覺,讓紅月的眼簾沉沉的,最後竟完全地合了起來。


    感覺手一沉,那捂住紅月嘴巴的人,俊秀的粗眉挑了挑,黑耀石般的瞳孔霎時沉澱了某些情緒,並伸出指頭,快速地點中了紅月的睡穴,這才把紅月翻了個身,把她的容貌瞧了個仔細。


    而當紅月的容貌映入那人的眼簾時,那人的瞳孔微微地放大了一下,就像被觸動了似的,細薄的唇抿了抿。


    就在這時,聽到了莫笑閑的聲音在草叢外響起。


    “映小姐,梅莊主有請。”


    “什麽嘛,爹又來打斷人家的訓練了!”


    院子中的那位大小姐被這一催促,丟下滿園子的家丁,跺了下腳後,走了。


    “你們也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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