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見到她嗎?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自從那一日在宮中偶遇之後,聖玉凝然沉思的時間更長了。


    她一直在想著一個問題──


    為什麽他那一天沒有理她?


    是因為沒看到她嗎?不會的,和他同行的其它人也都留意到她的存在,他怎麽可能沒注意到她?


    可是他真的連一個微笑……甚至一個眼神也沒有。


    她不禁困惑──


    或者是他已經不記得她了?


    她一直被這個問題困擾著,從白天想到晚上,所以她在她眾多婢女眼中,早已曲「不太正常」轉化成「癡呆愈甚」了。


    她隻是每日在窗前凝神靜坐,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麽,更沒有人發現,她的腦泡早已被一個男子的身影所占據。


    也許連她自己也不會發覺。


    ★※★※★※


    深夜,窗戶微開帶來風的訊息。


    聖玉躺在黑暗中的錦床上,她知道窗戶似乎被風吹開了,但她沒有理會。


    直到一抹飄然灑脫的頎長身影悄悄地來到她的床前。


    她沒有驚叫,隻是瞪大了雙目和立於她床前的人對視。


    黑暗中看不清對方的容貌,但她隱約感覺得出來者是誰。


    「是你嗎?」她輕聲而坦直地間。


    不知為什麽,她隱約知道。


    有一陣輕笑聲傳來。


    「好眼力。妳是貓嗎?」一個低柔醇厚的嗓音,使她更肯定她的臆測。


    「你為什麽來?」她問,慢慢地自床炕上坐起身來,絲毫沒有訝異的樣子。


    「我說過了,我們會再見麵的。」


    「『見麵』……」她不自覺地重複這兩個字,這令她回想起今日的偶遇。「我今天見過你。」她說。


    「我也看到妳了。」


    「為什麽你沒有理我?」她坦白地問出心中的疑惑,沒有絲毫雜慮。


    朝陵陰柔優美的唇角在黑暗中微微上揚,沒有回答。


    「起來吧,去一個地方。」


    「現在?」


    她有些困惑地問,朝陵給她一個肯定的答案。


    「到哪裏?」


    「可以見到月亮的地方。」


    聖玉遲疑了一下,終於下炕。


    「妳就這樣出去?」朝陵微挑起眉,有些不敢相信地望著她身上那襲單薄的中衣。


    現在可是春寒料峭的三月天哪!


    聖玉一雙晶亮清瑩的雙眸直盯著他,彷佛不明白他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朝陵看了她牛晌,見她絲毫沒有自行加衣的打算,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來吧!」朝陵自她炕邊撈起一件她侍女所預備明日穿著的大衣裏,親手替她披上。


    半刻鍾之後,朝陵抱著她以輕功來到一幢高聳樓台的屋簷。


    今夜月明如水,灑落在琉璃瓦上,閃耀出波光瀲灩似的光彩。


    他們並肩坐在屋脊上。


    「妳今天進宮做什麽?」他突然間道。


    「呃?」她愣了一下,才慢慢地回答:「和太後說話……」


    「說些什麽?」


    「……她叫我要懂事,不可讓她和阿瑪失望……」皇太後說了一大堆,她也僅記得這些。


    朝陵沉默了半晌,說道:「是關於太子妃的事對吧?」


    當今皇太後欲讓她自己親侄女成為太子妃一事,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嗯。」她簡單地應了一聲,似乎對這件事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


    「這就是我今天沒有理會妳的原因。」


    聖玉抬頭望著他,一張絕美如玉的小臉有著明顯的不解。


    「妳是太子妃的內定人選,如果讓人知曉我和妳有所接觸,難免落人口實。妳明白這嚴重性嗎?」朝陵有意無意地說道。


    聖玉聞言,低垂著頭沉默著,似乎在深思什麽。


    良久之後,她遲疑地說道:「可是……我想……」她喃喃地說著,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嗯?」他側頭詢問地看向她。「妳說什麽?」


    她靜了一會兒,慢慢地抬起頭來。


    皎潔的清輝灑落在她如玉般的麵容上,反射出一種異常明媚的顏色。


    霎時間,朝陵竟不覺有些怔忡。


    「我想……我還是寧願和你在一起。」


    「什麽?」她驚人的回答著實震懾了他。


    她說什麽?是他聽錯了吧?


    見到他的錯愕,聖玉解釋性的補充了幾句:「我隻是認為,就算會落人口實,我還是希望能和你……像現在一樣。」


    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確徒她說這些話真的沒有其它意思之時,朝陵驚覺心中有一股淡淡的悵然,但他還是很快地泛出一抹笑容,有幾分高興,還有更多不易察覺的虛假。


    「妳是說真的嗎?」


    聖玉點點頭。


    「那我們以後還可以常見麵,就像現在一樣?」他臉上俊美懾人的笑顏開始有些詭譎的意味。


    聖五點點頭。


    太好了,引君入甕了!朝陵在心中冷笑著,嘲弄聖玉的愚蠢。


    「那很好,我以後會常帶妳出來。」


    「像今天一樣看月亮嗎?」


    「不,看很多東西,妳見過的,和妳不曾見過的一些。」


    「哦?」她空靈迷離的美目對望明月,似乎陷入想象。


    「這是我們之間的約定,別讓他人知道,好嗎?」月光下,他清雋如用的笑容下隱約藏了一把利刃。


    聖玉單純地點頭答應,完全不知自己做了一個地獄般的承諾。


    ★※★※★※


    「玉兒、玉兒……」


    聖玉奉詔入宮晉見皇太後,謁見完畢之後,她一如往常地緩緩走出慈寧花園。


    突然身後傳來呼喚聲,她被動地回頭。


    「參見大阿哥。」


    還來不及認清來人,她身後的那一大群侍從已紛紛下跪行禮。


    「免。」這名龍眉鳳目、英姿瀟楓的高大男子隨手一揮,諭令眾人平身。


    等到眾人都行完體之後,聖玉才在婢女的提醒之下向大阿哥請安。


    「玉兒,咱們自己人,不必拘束於這些冗禮。」大阿哥極為親昵地說道。


    所謂的大阿哥,就是當今的皇太子──珣華。


    「妳進宮來謁見皇太後嗎?」珣華遣開聖玉身後的奴仆,相當熱切地和她攀談起來。


    「嗯。」


    相較起來,聖玉的態度就顯得冷淡許多。


    由於皇太後之故,她和大阿哥珣華自小就認識,珣華也一直很照顧她,但在聖玉心中,珣華就像其它人一樣,不具任何特別意義。


    明白自己將來有可能成為大阿哥的妻子,她並不排斥,但也沒有其它什麽感覺。


    她一向待珣華彷若陌生人。


    「許久不見了,妳好像長大了不少。」


    「大阿哥有其它的事嗎?」她平淡地問,沒有絲毫不耐煩的樣子,但她的這個問題對珣華來說,無疑是當頭潑了他一桶冷水。


    珣華怔了一下,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沒什麽,隻是許久不見妳,想和妳聊一聊……」


    「哦。」聖玉輕應一聲,微偏著頭思索了一會兒,說道:「但我還有事,可以下次再聊嗎?」


    「呃……當……當然……可以……」他也隻能這麽說。


    一語未了,聖玉早已轉身離去。


    珣華不由得愣在當地,呆望著她毫不留戀的纖細背影。


    誰也不會注意到,暗處有一張俊美的臉正冷笑地看著這一幕。


    ★※★※★※


    「妳對人可真冷淡啊!」


    無月的深夜,朝陵一如往常,以入無人之境的姿態來到聖玉的閨房。


    「什麽?」早已在房中等候多時的聖玉不明白他的話意何指。


    「今天妳在皇宮中和珣華交談的情景,我全都看到了。」


    聖玉沒有答言。


    「為什麽對他那麽冷淡?」他來到聖玉身旁,習慣性地撥弄她披散有如雲緞般的秀發。


    「不知該和他說什麽。」她老實地回答。


    「是嗎?就像和我說話時那樣就可以了呀。」


    盯著他沈吟了半晌,她緩慢地說道:「你和大阿哥不一樣。」


    「哦?」他笑了笑,沒有追間原因。


    「明天找個時間,我帶妳到城郊溜馬。」他說。


    「白日?」


    「怎麽?」


    聖玉搖了搖頭,遲疑地說道:「白日出去……不好……上一回我們去東郊,似乎已有人見到我們……」


    自從上一次聖玉答應他之後,朝陵幾乎每天都來找她,甚至常常在日間冒著曝光的危險帶她到外麵去。


    「妳怕?」


    她再搖搖頭,「隻是覺得……不太好……」


    「放心吧,我不會讓別人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妳不用擔心。」


    雖然口上如此說道,但朝陵心裏所想的全然不是這麽回事。


    他是有計劃地要讓他和聖玉之間的關係曝光在眾人麵前,所以將她一步步地住他布下的陷阱帶入。


    而她完全沒有察覺他的居心回測,還以為他真的隻是想和她一起出去散心。


    「如何?明天還是隨我去吧?」


    思索了一會兒,她終於點頭。朝陵滿意地一笑,伸手輕撫她如玉一般的粉頰說道:「這樣才乖。」


    「我……」她突然開口,似乎有話要說,卻欲言又止。


    「嗯?怎麽了?」他問,寬大的手掌仍在她的玉頰上不住地摩挲,彷佛不忍釋手。


    遲疑了一會兒,她終於問道:「你……真的很喜歡我……陪你嗎?」


    從朝陵開始來找她的那一天起,她就一直為這個問題感到困惑。


    也許她可以不問,因為朝陵向來對待她的態度,她不難明白朝陵真的很喜歡和她在一起,但,她需要一個明確的答案。


    朝陵微微一笑,「怎麽突然這麽問?」


    「我……」她說不出個所以然。


    她可以告訴他,她想要一個明確的答案嗎?但她又為什麽想要一個明確的答案呢?地也不知道。


    「妳不喜歡和我一起出去嗎?」


    「不……我……我很喜歡啊……」


    「那我當然也很喜歡啊。」


    「真的嗎?」她認真地問。


    「不相信我?」他微笑地睇視著她。


    「不是。」


    「那就別再胡思亂想。」


    「嗯。」


    「乖。」朝陵拍拍她的小臉,轉身準備離去。「我要走了,明天我來找妳。」


    聖玉沒有回答,一雙有如秋水的美目靜靜地望著朝陵,迷人的眼神中似乎有著濃濃的依戀。


    看穿她水晶琉璃似的心思之後,朝陵露出一個笑容,翩然出門而去。


    一離開她的房間之後,他臉上的笑容很快地轉變為鄙夷冷笑。


    ★※★※★※


    「這不太可能吧?」


    大廳中,圖魯特相夫人神情凝肅地對坐。


    「可是我隱約聽到一些下人在私底下議論紛紛呀!」夫人微鎖雙眉地說。


    「我怎麽都不相信。」圖魯特堅決地說,過一會兒卻又問道:「下人們如何議論?」


    夫人一聽,左顧右盼,確定四下無人之後,才低聲說道:「我聽到她們說,近來彷佛常見到有男人的身影在玉兒的房裏出沒。」


    「這怎麽可能?」圖魯特聞言,忍不住氣憤地拍桌而怒。


    「還有呢,她們還說,半夜的時候會聽到玉兒房裏有男人的聲音傳出來,似乎是個年輕男子……」


    圖魯特越聽神情越難看。


    「甚至她們還發現有時候玉兒會無緣無故失蹤,怎麽找都找不到人。」


    圖魯特臉色凝肅地緘默了許久。


    「如果這是真的,那就嚴重了……」


    圖魯特一言末了,門外突然傳來慶親王夫婦駕到的通報。


    「快請!」他連忙說道。


    慶親王夫婦進到大廳,賓主坐定之後,開始千篇一律的客套寒喧。


    「老王爺賢伉儷今日蒞臨,不知有何真事?」圖魯特自慶親王一來,就明顯地察覺到事情不對勁,於是他很快地提到主題。


    「是關於咱們玉兒的事哪!」慶福晉性急地插嘴回答。


    「玉兒怎麽了?」圖魯特夫人緊張地問。


    「唉呀,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最近在外麵玉兒有一些不好的風聲,也不知怎麽搞的……」


    「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圖魯特心急如焚地打斷慶福晉毫無意義的嘮叨。


    「是這樣的,我最近聽到一些謠言,說是聖玉和皇族中一位貝勒走得很近,經常何人看見他們在外麵成雙成對地出沒。」慶親王據實以告。


    圖魯特夫婦聞言,不禁臉色使變、麵麵相覷。


    「你們說,到底有沒伺這樣的事?現在可是已經有許多人在議論這件事,難道你們連個影子也不知道?」慶福晉問道。


    「這……」


    「到底是否真有其事,你們不妨直說,我們都是自己人,也都是為了玉兒好。」慶親王頗為關心地說。


    「這……」


    圖魯特夫婦猶豫再三,相視一眼之後,終於決定出圖魯特夫人說出實情──


    「其實我們也有聽到一些風聲,隻是不知其真假如何……」


    「哎,不是我愛說冒犯的話──如今外麵傳得繪聲繪影,隻怕連宮裏都知道了,這還假得了?」慶福晉說道。


    圖魯特夫婦聽到這些話,臉上晦暗憂慮的神情更加深重。


    由府中下人的傳言,他們多多少少已明白事情的真相,如今再經由慶親王夫婦親口道出,更加確定了此事的真實性。


    倘若此事真如慶親王夫婦所言,就算再怎麽不肯相信,恐怕也由不得他們了。


    但……教他們如何相信,他們那溫順乖巧的掌上明珠竟會做出這種事情?


    聖玉一向是如此的單純聽話呀!


    見圖魯特夫婦臉上仍有遲疑的神色,慶福晉性急地說道:「現在不是懷疑事情真假的時候,既然已鬧出這種事,我們就得趕快想辦法解決呀!」


    「那……該如何解決呢?」全無頭緒的圖魯特被動地問道。


    慶親王沈吟了一下,說道:「首先我們不能讓事態再擴大。」


    「你的意思是?」


    「不能讓聖玉再和那個男人來往。」慶親王斬釘截鐵地說。


    「對了,那個男人究竟是誰?」圖魯特夫人急切地問。


    「和碩禮親王的五貝勒,朝陵貝勒。」


    「是他?!」圖魯特神色凝重地說:「年紀輕輕的就官拜弘文院學士,倒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做出這種事,太不可原諒……」


    「對!居然敢勾引我們的寶貝玉兒,絕對不能放過他!」圖魯特夫人氣憤地說。


    「朝陵貝勒是禮親王爺的兒子,就算他罪大滔天,我們也不能輕易動他,何況之所以會發生這種事……我們也難說全是朝陵貝勒的錯………」慶親王遲疑了一下,繼續說道:「現在重要的是趕快杜絕他們繼續來往。」


    「這事不難,我所擔心的是,倘若照你們方才所說,如今這件醜事恐怕已鬧到滿城風雨……這……這該如何收拾才好?」


    圖魯特此言一出,眾人立即陷入沉默。


    已傳出的話如潑水落地一般,誰也沒有辦法不留痕跡她將之收回。


    沈寂了許久,慶親王終於開口了──


    「如果真的沒有辦法可施,恐怕隻有去找皇太後了。」


    「皇太後?」圖魯特顯得有些訝異。


    「我想,如今皇太後應該也已聽到傳聞;再怎麽說,玉兒也是皇太後手中最重要的一個籌碼,你去求皇太後設法,皇太後沒有理由不幫忙。」


    「這倒是一個好主意。」圖魯特夫人連忙附和慶親王的話。


    圖魯捋須點頭,「看來也隻好這麽做了。」


    「這件事我們一定要小心妥善地處理,絕對不能讓聖玉失去成為太子妃的資格──這可事關我們的榮辱存亡,不能不謹慎。」慶親王終於說出此行最主要的目的。


    「是啊,成為太子妃的聖玉是我們家族下一代的唯一支柱,如果她不能如願成為太子妃,我們的情況可就不妙了。」慶親王福晉也說出心裏話。


    「這我明白。」


    養女兒做什麽?當然是拿來當作攀權附勢的工具,這一點圖魯特是再明白不過了。


    「這件事解決之後,我想,我們還是趕快積極準備聖玉和皇太子的婚事吧,省得夜長夢多,又生變卦。」圖魯特夫人提議地說。


    「說得是。如果這件事能順利處理掉,我得趕快拜托皇太後敲定皇太子和聖玉的婚事。」


    「嗯,希望能一切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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