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個月了,一個月來塗白陽一步也未曾走出寢室。


    她病了,真病了。


    這副身軀雖然換了靈魂,但自娘胎起就不健朗,那日在書房讓聞東方摔了一記又照顧了他一夜,體力已透支,後來得知小紅等人的死與他有關,刺激太甚,隔日就真的病倒了。


    她一連發了幾夜的高燒,之後燒是退了,但連自己每日必去的小廚房也不去了,整個人懶洋洋的,成天躺在床上不肯下床。


    小君為此著急不已又勸不動她,這回可真嚇到她了,她不曾見主子這樣過,完全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若主子再病懨懨下去,不會舊疾複發,腦子又出問題了吧?


    想了想,她決定送消息去塗府讓老爺與兩位少爺想辦法進宮來瞧瞧,否則主子若出了什麽事,她真擔待不起啊!


    而這一頭,聞東方亦是整個月未曾踏出書房。


    一瓶金創藥就擱在案上,他不時對著它發呆。


    這瓶藥是當日他專程追上要讓她塗抹在手上傷處的,事實上那夜的事他記得一清二楚,他並未真的喝醉,明白他對她做了什麽,他是故意的,也是存心的。


    這女人是他唯一想親近的人,他的脆弱、不堪、悲傷、痛苦,他已不怕她看見。而他細想,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能對她這般坦然的?


    是洞房之夜掀開她的紅頭巾,見她一嘴油的吃著豬腱肉的時候?


    還是聽見旁人議論他是帶煞災星,她挺身說他是她的丈夫,身為妻子見丈夫吃悶虧,得替他討回公道的時候?


    又或者,她不顧危險跑到鳳宮去找小駱子查案,堅信小紅的死與他無關,眾人冤枉了他的那一天?


    抑或是,見不得禦膳房苛刻南宮,她每日親自做吃的,想博得他一份滿足的時候開始……


    他想,當她見到他母妃的牌位,不僅不擔心會惹禍上身,還毫不遲疑的跪地朝牌位叩首的瞬間也有吧。


    她的與眾不同,他看在眼底,第一次對馬鳳芝的安排感到歡喜,馬鳳芝的自以為是反而讓他娶到一個獨一無二的女子。


    那夜,他吻她吻得不可自拔,甚至想就此圓房了,要不是擔心太過孟浪會驚嚇到她,他真會讓她成為他真正的妻子。


    努力克製住慾望後,他抱著她一夜,裝睡不讓她離開,也在那一夜他徹底明白自己有多喜歡她,並且下定決心要與她好好做夫妻,可小紅那隻鞋……


    那隻鞋粉碎了他剛築起的美夢,那女人永遠都不可能接納他了,她說得沒錯,他是惡魔,一個滿心房都是陰影,滿身子都是醜陋疤痕的人,不是魔鬼是什麽?


    他不配愛人,更不配擁有她。


    過去就算受盡父皇冷落、兄弟嘲弄,他也不曾像此刻這般失落過,然而現在的他當真是失魂落魄了!


    他以為在自己悲慘的人生中有機會得到一點幸運,能擁有可相知相守的女人,原來這隻是一場夢、一場空。


    「三皇子……」李駱走了進來,見他低頭喝著酒,不安的啟口。


    「如何?」他問,聲音幹涸不已。


    「三皇子妃還病著,今天同樣沒出寢房。」李駱每日都像這樣來向他報告塗白陽的近況。


    聞東方手一鬆,落了酒杯,酒灑了他一身,可他渾然不覺,逕自發怵。


    李駱心急的欲幫他收拾幹淨,他這才回神,手一揮的道:「退下去吧,今天也不用送膳來,別讓任何人來打攪我。」他依舊如此交代。


    李路腿一屈跪下了。「都怪奴才,奴才不該多嘴說出那隻鞋的主人是小紅……」


    說著都要哭了,他若是知道小紅的死與主子有關,說什麽也不會提起的,這下事情鬧到這地步,兩方折磨,他悔不當初。


    聞東方抬首,一臉落寞。「罷了,不知者無罪,我並未怪你,大概是我與那女人注定無緣。」


    「若無緣你們又怎會做夫妻,是奴才不好,奴才壞事,您懲罰奴才吧!」李駱自己請罪。


    他冷笑。「滾出去吧,若要問罪時我自會找你。」


    李駱還想說什麽,但終究隻能閉上嘴巴安靜的離去。


    門口的張嬤嬤看著這情景,老邁的臉龐滿是擔憂,她嘴一抿,轉身朝塗白陽的寢房去了。


    塗白陽被打擊到心灰意冷,兩眼發直的瞪著床梁。


    她如此的信任一個人,想不到這人就是真正的殺人凶手。


    這不可笑嗎?


    更可笑的是,她之前竟對一個殺人凶手心動了,她差點沉迷在他的吻中,深深陷進去,如今恍然夢醒,渾身虛弱至極,動都不想動,隻想當作惡夢一場,希望在某次睡醒後就忘了先前的一切。


    可偏偏每次一覺醒來,記憶仍深刻,他的話仍在她耳邊盤旋不去,他承認自己是惡魔,殺了許多人,他說這話時那陰狠的笑容,她還餘悸猶存。


    她忽然羨慕起真正的塗白陽來,無愛就無恨,沒有想法就不會有傷害,也許腦袋空白才是最幸運的。


    她雙手捂住雙眼,仿佛這樣就看不見他殘忍的笑容。


    「三皇子妃……」張嬤嬤特意不讓小君通報,悄悄來到寢房內,麵帶複雜神色的望著她。


    「你怎麽來了?」她訝然不已,張嬤嬤專司照顧聞東方,這會過來她這,莫非有話要對她說?


    「老奴……」張嬤嬤果然欲言又止。


    「你如果是為那家夥辯解,大可不必,他已經將話說得清楚明白了,我想沒有什麽誤會的。」張嬤嬤忠心於聞東方,極有可能是來替聞東方說話的,因為這事若傳出去,聞東方鐵定逃脫不了馬鳳芝的責罰,雖然皇子殺幾個宮女、太監不是大事,但經過渲染,他厄星的罪名就更洗不清了。


    況且這回說不定連皇子的身分都保不住,直接被眨為庶人,又或者當成妖怪燒死,而這兩個結果都是馬鳳芝極為樂見的。


    張嬤嬤臉色一沉。「您真認為三皇子殺人是錯的嗎?」


    「殺人還有對的嗎?」她反問張嬤嬤,認為張嬤嬤不辨是非,是愚忠。


    「老奴以為您會是全天下最能理解他的人,但顯然老奴老眼昏花錯看人了!」張嬤嬤語氣不太好。


    她蹙眉。「張嬤嬤對他忠心沒什麽不對,但盲目到助紂為虐,我不能認同。」


    「不,他殺人固然不該,但這些人不死,死的就會是主子自己。」


    「你這話什麽意思?」她倏然一驚的問。


    「那小紅出言無狀又對老奴動手,確實是惹怒了主子,但真正讓主子決定殺她,是因為她對主子下毒。」


    塗白陽本來躺著,聞言瞬間彈坐起來,一臉吃驚。「你說小紅對他下毒?!」


    「沒錯,您在書房床下誤穿走的那隻鞋,就是小紅對主子的床灑毒藥,想讓主子在睡夢中沾毒死去,動手時教主子撞見,倉皇逃走之際不慎落下的,主子追她到鳳宮,之後她如何死的,相信您已聽說了。」


    她白了臉。「我是聽說了,小紅是被嚇死的……」


    張嬤嬤苦笑。「是被嚇死的沒錯,誰見到主子真正發怒的模樣不害怕,她當是承受不了主子的怒氣,不慎落水溺斃的。」


    她深吸一口氣,沒想到這事案外有案!


    「照你這麽說,他是為了自保才殺小紅的,那麽其他人的死難道也是同樣的理由?」她驚愕的問。


    「是,都是如此。」張嬤嬤憤然不已。「自妍貴妃被燒死,他太子之位被奪後,這十九年來敵人沒有一刻放過他,隻要有機會就想要他死,謀殺、刺殺、暗殺,這些事暗地裏不斷發生,他能活到現在已是奇蹟。」


    她屏住呼吸,這是事情真相?「那敵人指的可是皇後?那些人是她派來的殺手?」


    「不隻皇後,還有其他皇子,每個不想他再重登太子之位的人都想置他於死地,而最可恨的是這些人害不死他便造謠說他不祥,說死的宮女、太監是教他煞死的,導致他名聲更壞,皇上更不喜歡接近三皇子,徹底將他冷落在南宮。」說到此,張嬤嬤忍不住掉下淚來,對自己主子的委屈萬般不舍。


    她怔然,原來馬鳳芝根本就知曉小紅是怎麽死的,隻是不想將事情鬧大牽扯出她想毒殺聞東方的事,才讓小紅的死以投水尋死做結案。然而她對此仍心有不甘,因而放出消息說小紅的死是聞東方害的,讓他繼續背負厄星罪名,如此大家就永遠不會接納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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