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靜了幾秒,像在心裏斟酌著答案,才道:「我有個東西在他手上,我必須拿回來。」


    「啊?」萬秋燁聽得迷迷糊糊,「你和他認識?」


    「嗯……不太算耶。」


    「什麽叫作『不太算』?」


    「哎呀,你問這麽多幹麽?那很複雜的,說了你又不懂。」女人不耐煩了,擺擺手,不願多作解釋。


    「你該不會鬧出什麽亂子吧?」萬秋燁露出了為難的表情,「我可不想惹毛那個人……」要不是這女人曾經替他解決過一樁棘手的男女糾葛,他才不想幫她安排這種事。


    大家都知道,那個姓沐的不是軟柿子,誰那麽大膽敢設計他?


    「安啦,怕什麽?我做事,你放心。」


    放心個鬼,怎麽他反而有一種洗幹淨脖子等死的預感?


    廢話不多說,女人起身離開了沙發,拿起一旁的大衣披上、係妥圍巾,一副就是準備走人的樣子。


    「對了,時間呢?」臨走前,她問。


    「後天晚上十點。」


    「ok,謝啦。」


    簡單的道別,女人揮揮手,走了。


    沐向暘回到家,甫一踏進大門,甚至連西裝外套都還沒脫下,管家便走上前來,低聲道:「沐先生,您有訪客。」


    管家不算老,但也不年輕,年紀四十好幾了,體格保養得還算不錯,從前在航空公司裏擔任空少,幾年前辭退了空服員的工作,便來他這兒擔任管家。


    聽到「訪客」兩個字,沐向暘楞了楞,心想,都晚上十點多了,還能有什麽訪客?


    況且,不論是一般陳情的民眾,還是拜托他斡旋的商辦、甚至是找他泡茶聊天的官員,通常都會直接前往他的服務處,不可能會跑到這裏來。


    「知道是什麽人嗎?」


    「是萬醫師介紹來的。」


    「啊……」他想起來了,老早就被他拋至腦後的記憶,瞬間回籠,「好,我知道了,你請對方再稍候個幾分鍾,我隨後就去。」


    「是。」


    應聲之後,管家掉頭朝著客廳走去;沐向暘則先行走進了他的書房,脫下外套,整齊地掛到衣架上。


    他坐上了辦公椅,舒舒服服地仰躺在椅背上;接著,他閉目深呼吸、再緩緩吐息——這是他每天回到家裏第一件要做的事。


    他會在這個不大不小的空間裏,澈底舒展緊繃了一整天的神經,順便也把工作上的情緒放下。


    他其實很懂得放鬆自己、釋放壓力,哪需要什麽治療師?


    隻不過,答應的事情就是答應了,大不了就是露個麵、應付一下,就當作是給對方麵子。


    思緒至此,他睜開眼,起身走出了書房。


    客廳的沙發上坐著一個女人,她穿著簡單的休閑套裝,臉上戴著墨鏡,身旁擺著一根導盲手杖,腳邊擱著一隻像是工具箱的東西。


    坦白說,他很意外,他一直以為對方是男性,名片上的名字誤導了他,「莫桑」這個名字實在不怎麽女性化。


    若他早知道對方是個女人,八成死也不會答應這種治療吧?不為其他,隻因為女人太麻煩、也容易被有心人士拿來作文章。


    也罷,這時候把人家趕回去似乎不是什麽親民的舉動,反正讓她進行個一次療程也無妨。於是,他走上前,坐到了女子的對麵。


    對方似乎因他的腳步聲而有了反應,她雙肩微顫了下,立刻站了起來,卻像是無法掌握到他正確的位置。


    「沐先生嗎?」她試探性地發問。


    「是。」他僅是淡應了聲,毫無待客的熱情。


    「您好,我姓莫。」女人倒是揚起了唇角,伸出右手,道:「萬醫師通知我來的,他說您有一些睡眠上的困擾。」


    盯著那隻纖細的手掌,沐向暘遲疑了兩秒,最後還是傾前伸手去握了下,隨即放開、坐回了沙發上。


    或許是認為對方什麽也看不見,所以他打量對方的眼神也變得肆無忌憚,直勾勾地端詳著她。


    女人臉上的大墨鏡雖然遮去了她的眉、她的眼,但仍不難看出她有一張姣好細致的臉蛋,她留著一頭烏黑長發,發絲微微卷翹,未經刻意的梳綁,隻是任其自然披垂而下。


    若以治療師這個頭銜來看的話,她的容貌未免太美豔、身材太火辣、氣質又太過於高雅,這讓他稍微有了戒心。


    女人則是規規矩矩地站在那兒,活像是來麵試的。


    「坐吧,不必這麽拘束,」半晌,他輕咳了聲,然後扯鬆了領帶、解開雙手袖口的鈕扣,道:「現在,告訴我,你的治療內容大概是什麽?」


    聽了,她坐回了沙發上,開始解說,「原則上,我會先進行簡單的穴位按摩,如果成效不彰,才會……」


    「你有中醫執照嗎?」他打斷了她的話。


    女人愣了下。「沒有。」她搖頭。


    「那麽,請你不要對我進行穴位治療。」


    「好。」她隻是溫順地微笑,絲毫不受他的挑釁,「既然沐先生有疑慮的話,那我們就從最基本的肌肉放鬆就好。」


    嘖嘖,可惜了。他本來還期待著她會動怒,然後拂袖而去、不爽接他這個case。顯然他想太多,她的eq很高。


    「那好吧,」他輕籲了口氣,一副認栽的樣子,「現在開始嗎?」


    「如果您已經準備上床就寢的話。」


    「……有這種必要?」


    「當然。」女人輕輕笑了聲,仿佛當他說了什麽傻話,「我的工作是睡眠治療,您不睡,治療就無法開始。」


    聽起來很有道理,可他卻露出了困擾的表情。


    要他在一個陌生人的麵前爬上床、乖乖躺著睡覺?這聽起來像是不可能的任務。


    姑且不論他是否真能安穩入眠,更重要的是,到時候管家早已下班離開,他怎能放任一個陌生女子在家裏自由走動?


    「我睡著了,那麽你呢?」防人之心不可無,誰知道她會不會趁機安裝什麽竊聽器。


    「我會留下來觀察。」


    「什麽意思?」


    「治療期的前五天,我會留下來觀察您的睡眠狀況。」


    觀察他的睡眠狀況?這倒有趣了,對一個失去視力的人而言,如何觀察?


    女人微微勾了唇,像是感受到他的疑慮,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主動解釋,「雖然我看不見,但我還有耳朵。人在不同的睡眠狀態下,會有不一樣的呼吸頻率,即使隻是非常細微的變化,但還是可以——」


    「行了,」沐向暘製止了她,「你不必跟我解釋細節。」


    他不在乎、也不關心,說穿了,他壓根兒就不相信這種莫名其妙的治療能夠解決他的睡眠問題。


    睡不好的原因,他比誰都清楚,隻是他從未向人傾吐過。


    偶爾他會夢見一個女人,她有著一頭長及腰、金褐色秀發。詭異的是,他永遠也記不起那女人的五官,卻清楚記得那頭長發的發色、觸感、香氣……


    而且,在夢中,他可以感覺得出來那女人很愛他。


    然後,千篇一律的,她總是會在夢裏死去,死在血泊當中,他則隨之從夢裏驚醒。


    心絞痛,便是伴隨夢醒而來,每回發作皆是因為如此,從無例外。


    當然他不可能向別人明說這種事。第一,夢裏的情節其實一直都很模糊,斷斷續續的,如果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如何能對別人說明?


    其次,他不想讓自己看起來既像神經病、又像迷信者。尤其他身為政治人物,不能讓對手拿他的身心瑕疵來作為搞垮他的把柄……


    「沐先生?」察覺他久久毫無動靜,女人忍不住出聲試探。


    他回過神來,驚覺自己竟盯著別人的臉看得恍神,他微微倒抽了一口氣,抹抹臉,道:「這樣吧,你先等我個幾分鍾,我得衝個澡。」


    「沒問題,那我就……」


    「還有,請別用『您』這個尊稱,不需要。」聽久了怪不舒服的,感覺好像家裏多了個女傭。


    說完,他轉身,正打算走向臥室的時候——


    「對了、沐先生,如果您不……咳,我是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先到你的臥室裏去做一些準備嗎?」


    他考慮了下。「不會。」其實是會的,隻是他暗忖,橫豎不過就是忍耐個這麽一次,他可以假裝無所謂。


    「另外,因為我是第一次來,不了解環境和動線,不知道能不能請剛才那位先生幫我準備個一盆大約四十五度的熱水、一盆冷水,以及兩條毛巾?」


    還真是有夠麻煩,他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心軟,「我知道了,我會請他協助。還有呢?你還需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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