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急猛的落下,冰冷的雨珠穿過厚重雲層,重重打在姑娘粉嫩的臉頰上,喚醒了姑娘因重重摔落而暈厥的昏沉。


    「唔……好痛!」穆夕華吃力的睜開眼,揚手擋去雨水,透過雨幕勉強打量著周遭的情景。「這……是哪裡?」


    她努力撐起身子,這才發現自己跌落在一處布滿殘葉的青草地上,莫怪鼻息間漫著一股青草味,與殘葉的潮腐味。


    閃雷穿透烏雲,滂沱的雨勢將她全身淋得濕透,在有限的視野下,穆夕華隱約發現前方不遠處有個半人高的山洞。


    透過雨幕,穆夕華吃力地打量著眼前的情景,洞穴外,盡是布滿蘚苔的怪石,洞口攀滿了藤蔓與不知名的植物。


    她無法斷定洞穴裡是否危險,僅憑一股求生的意誌力,用盡殘餘的力氣,吃力地爬進洞裡。


    有別於外頭雷雨交加的情況,洞穴裡靜謐得讓人感覺不出一絲生息。


    穆夕華蹲踞在洞口不敢大意,直到天際打下一道閃電,劃破墨黑天際,照亮了漆黑的洞穴,她才稍稍鬆了口氣,讓自己往洞穴再挪近一分。


    此刻耳底除了淅瀝的雨聲外,再也沒有其他聲響。


    驀地,一股被遺棄的孤寂感倏地湧上心頭,她無助地環臂抱住自個兒,警戒、驚慌地露出一雙大眼,默默看著洞外下得滂沱的雨勢。


    她不得不承認,她是個被寵壞的姑娘。


    從小到大,她在家裡被爹娘嗬護著,來到「步武堂」後被師兄弟們疼愛著。


    穆夕華知道自個兒一直是幸運的,就連現下的情況也一樣。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從什麼地方摔下,慶幸的是,除了手腳有些微的擦傷外,身上並無其他嚴重的傷勢。


    在下著滂沱大雨的山林間,她覓得一處小小的容身之所。


    雖然此刻軟綿綿的四肢使不出半點力氣,衣衫更因為濕透而讓她冷得直哆嗦。


    她不知道雨停後,師兄弟是不是能找到她、帶她回家……然而一想到這些,她又昏昏沉沉地閉上眼,再也無多餘的氣力思考。


    即便季節已至溽暑,但蓊鬱茂密的森林,入夜之後仍是寒意襲人;再加上滂沱急雨,往前的腳步更加窒礙難行。


    眼見時間無情的流逝,關勁棠抹去不斷打在臉上的雨水,任由未歇的雨勢將他全身淋得濕透,但他仍反覆地喊著穆夕華的名。


    「省些力氣,雨這麼大,師妹不一定聽得見。」為了與雨聲相抗衡,關勁飛粗聲吼道。


    心,隱隱作痛地緊縮著。


    光是這場雨,就可以輕易奪去穆夕華的生命,他無法想像,若再這麼拖下去,她還有多少存活的機會!


    關勁棠緊抿雙唇,緊繃的臉色因為心情沉鬱,冷漠得讓人不敢直視。


    瞧那雙冷眸的殺傷力,關勁飛心頭一顫,避重就輕地道:「算了,我再到另一頭瞧瞧。」


    看著兄長踩過積水的低窪地,關勁棠閉上眼,無計可施。


    這一刻他才真正看清自己的心。


    他喜歡穆夕華,在她七歲與他第一次相遇的那一天,他就喜愛上那個有著柔美笑容的八師妹。


    「該死!」似乎要把心裡的紊亂、無助發洩掉似地,關勁棠往身旁虯枝橫陳的老樹踢了一腳。


    也不知是他的力道太猛,還是雨水迫使土石鬆動,一個震動,關勁棠立足之處竟往下坍塌。


    一切都發生在眨眼瞬間。


    「該死!」關勁棠暗咒一聲,伸手抓住樹根卻因氣力驚人,硬生生扳斷了粗長的樹根。


    待身子下墜的瞬間,他試圖將握在手中的樹根插入布滿青苔的泥壁當支點,卻因泥壁太過鬆軟,試沒幾回,人便墜下地麵。


    關勁棠無法思考,強大的撞擊力讓他健壯的身軀隻能順勢滾往低處。


    過沒多久,堅硬的石塊阻礙他滾落的姿勢,結結實實撞上他的後背。


    他痛得悶哼一聲,沒料到自己的運氣會背到如斯地步。


    「誰?」


    在那同時,一聲似被驚醒的發顫軟嗓落入關勁棠的耳底。


    他怔了怔,正欲開口,對方卻早一步搶白。


    「誰……誰在洞口?」


    聽到碰撞聲,穆夕華的一顆心提到了喉頭,原本神智渙散、昏沉的思緒瞬間提振了數分。


    「夕、夕華?」那熟悉、虛弱的輕呼,讓關勁棠怔了怔。


    「四哥……」當那抹熟悉的低喚從洞外傳入時,穆夕華的語氣帶著些許的不確定。


    她怕……怕眼前的一切,是因為她太渴望看見他而產生的夢境。


    「是我!」關勁棠強忍住背部的痛意,在啞著嗓回應的同時,趨近的腳步讓他看清了穆夕華狼狽、虛弱的模樣。


    此時她蒼白的臉上有幾抹泥汙,粉色薄唇凍得發青,手腳也因為冷意而微微發抖……頓時心弦一震,胸臆間被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占據。


    「我真的會被妳給氣死!」


    穆夕華倒抽了口氣,還來不及反應,下一瞬就已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若再找不到妳,我真的會瘋掉!」關勁棠緊緊抱著穆夕華發抖的嬌弱身子,像是要把她嵌入身體裡一樣。


    「四哥、四哥……我好怕……」


    關勁棠抵著她的額,用溫柔的語調反覆安撫著。「不怕,四哥來找妳了!」


    「四哥,你怎麼知道我跌下來?」極力忍著淚水,她哽咽地輕問。


    他輕撫著她蒼白的臉龐,沒好氣地笑道:「因為我和妳跌到同一個地方了。」


    這一次他再也無法否認,胸口那股緊扯的感覺是擔心她而造成的。


    「原來四哥和我一樣笨。」唇角揚起澀然苦笑,穆夕華毫無顧忌地緊擁著他,感受他身上令人安心的熟悉氣息。


    關勁棠剛毅的唇邊,浮現一抹若有似無的笑,似乎同意她的說法。「下次不準妳再這麼胡來,四哥可不是每次都可以笨得這麼巧。」


    她被他逗笑,比花還要燦爛的笑容在蒼白的唇邊倏然綻放。


    關勁棠凝望著她,忘了此刻急迫的情況,被她的笑容深深吸引。


    「四哥……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在他熱切的眸光注視下,穆夕華被他瞧得心底發顫。


    「我也不知道……」他伸出手捧著她的臉,吻住那蒼白顫抖的紅唇。


    感覺到他冰冷的唇瓣親密地貼住她的,穆夕華粉臉泛紅,僵在原地,她還清楚聽到自個兒的心跳聲。


    當他的唇緩緩移開時,她力圖鎮定,不讓心中的慌張顯露出來。「四哥……你為什麼親我?」


    他聞言一僵,沉默了一會兒,表情有些不自在地粗聲道:「四哥隻是想確定,妳是不是真的在我眼前。」


    語落,關勁棠懊惱地蹙起眉,橫豎想來,這「確定」的方法充滿了濃濃的輕薄意味。


    一抹紅雲再次浮上雙頰,穆夕華心想,所以,這應該代表四哥是喜愛她、在乎她的,是吧?


    他僅是有些疑惑,還弄不清自個兒的心思,才會露出似窘似惱的表情,是吧?


    瞬時,胸口充斥著過多的歡愉,她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卻發現她扶在他背後的手心有股黏膩濕滑的感覺。


    心頭驀地一顫,穆夕華赫然發現,地上已經被關勁棠的血染紅一片,令人怵目驚心。


    「四哥,你受傷了!」她粉唇輕顫,臉色慘白地顫著聲音說道。


    關勁棠側眸看著地上那一灘血,沒料到背上的傷口竟會如此嚴重。


    由懷裡取出兄長研製的止血藥丸,關勁棠乾吞了幾顆才道:「我沒事!現在該擔心的是妳,渾身冷冰冰的,若再染上風寒可不好。」


    迎向他為她擔憂的慘澹臉色,穆夕華又急又惱地道:「都流了這麼多血,怎麼會沒事?」


    他挑眉,瞧著她微蹙的秀眉與擔憂的神情,心頭漫著股暖意。「四哥先設法生火取暖,其餘的等一下再說,好不好?」


    「不可以騙我。」她做出讓步,卻不允他對自己的傷坐視不理。


    他寵溺地輕捏她的俏鼻,喜歡她對他的牽腸掛肚。「四哥不笨,若我真暈了過去,哪能期望妳救我,是不是?」


    「就算我沒能力,也會拚了命救你!」不願被人看輕,穆夕華惹人愛憐的小臉上有著堅決。


    關勁棠揚唇一笑,心裡透著股暖意。「四哥總算沒白疼妳,光憑妳這句話,身上的傷就不痛了。」


    明知道他是在說笑,穆夕華仍不禁噗哧笑出來。「哪有這麼誇張!」


    他不置可否地聳肩,勉強站起身在洞穴裡搜集了些枯枝,生起一堆小火。


    火光一起,關勁棠疲憊而憔悴的臉龐映入穆夕華的眸底,她低下頭,愧疚地嘆道:「夕華好像總是給四哥添麻煩。」


    「說什麼傻話?」側眼望著身旁低著頭的人兒,他岔開了話題。「先讓四哥瞧瞧妳身上的傷。」


    她搖了搖頭,卻固執地想伸手扯開他的衣衫。「你傷得比我重,我要先瞧瞧你的傷。」


    向來都是關勁棠憐惜、擔憂她的一切,這一刻,即便她的身體因為淋雨、摔傷而感到不適,她也要學他寵愛她一樣,不放過這個能為他略盡棉薄之力的機會。


    「其實二師兄的藥丸已經幫我止住血勢了。」極不習慣任人擺布的感覺,他咬了咬牙說道。


    她語氣柔軟,像在說服一個任性的小孩。「就算如此,傷口還是得處理。」


    拗不過她的堅持,關勁棠解開墨色腰帶,脫下微濕的上衫,任她擺布。


    在火光的掩映下,他古銅色的肌膚瞧來健康黝亮,彰顯出他結實的身材。


    雖然不是頭一次看見關勁棠裸著上身,但穆夕華還是抑不住臉紅心跳,芳心悸動。


    身後一陣沉默,關勁棠忍不住轉過臉瞅著她問:「怎麼?傷口很可怕嗎?」


    她心虛地將視線挪至他的傷口,深吸了幾口氣,穩住呼吸才柔聲說道:「沒、沒有。」


    他背上的血口子不大,但皮開肉綻的模樣,讓人瞧了怵目驚心,但可喜的是,血已止住不再流出。


    「是方才跌下時撞傷的嗎?」她揀著他衣衫乾淨的部分,輕輕拭淨傷口周圍的血汙,低聲囁嚅著。


    聽懂她語調中的濃烈情意,關勁棠拉住她的手,定定的看著她。「別弄了,四哥可不想讓這傷口惹來妳的一缸眼淚。」


    她氣惱地掙脫他的手,難掩委屈的語氣有著淡淡抑鬱。「在四哥眼裡,夕華是個啥兒都不能做的病癆子吧!」


    「我沒有,妳怎麼會這麼想?」濃眉糾結,他語氣緊繃地道。


    穆夕華眨了眨墨睫,溫柔地笑著。「那四哥就把頭轉過去,別囉哩囉嗦的,礙著我處理傷口。」


    關勁棠濃眉微挑,未再多說什麼地由著她去。


    她的性子溫和,難得會有堅持己見的時候,今兒個竟為了他反常,倒讓他胸口滿溢著難以言喻的絲絲甜意。


    他不否認,他們之間一直有股奇異的感覺隨著他們的年齡一同滋長。


    此時盪漾在彼此心中的,是不同於童年時的純真情感,而是跨越師兄妹情誼的男女情愫……


    在他沉思之際,穆夕華已簡單地處理好他背部的傷口,覷著他心不在焉的怔然神情。


    「四哥在想什麼?」


    他拉回思緒,將她輕輕的拉到身邊。「忙完了就坐下烤火。」


    「喔!」穆夕華輕應了聲,柔順地在他身旁坐下,一靠近他,心安的感覺瞬即升上心頭,讓她滿足的輕嘆了聲。


    「嘆什麼氣?」


    「四哥好溫暖。」


    關勁棠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無法克製自己湧出的情感,也跟著嘆道:「妳真的是被我給寵壞了。」


    語落,他張臂將她攬進懷裡。


    或許是太過疲憊,早已管不了此舉合不合宜,她偎在他懷裡,大方地汲取他身上的暖意,沒多久思緒便迷迷糊糊,她又極倦地睡去。


    關勁棠側眸打量著穆夕華熟睡的臉龐,看著她的小手因為熟睡而下意識拉著他的臂膀,自然地親近他、貼緊他,他心裡便有一股說不出的滿足。


    她這樣偎著他,彷彿是天經地義的事。


    這一夜,持續落下的雨,衝激出兩人間的曖昧情愫,讓情意漸朗……


    天剛破曉,關勁棠在半睡半醒間,感覺穆夕華有些不對勁。


    待他伸手一探,立即被她渾身發燙的熱度給嚇住。


    因為高燒,她微啟的粉唇透著死白,氣息非常急促。


    「夕華、夕華,妳還好嗎?」


    「四哥……四哥……」聽見關勁棠急促的呼喚,穆夕華虛弱得隻能擠出這一句話。


    關勁棠瞧著她病懨懨的蒼白容顏,心裡陡地一陣慌亂。「撐著點,四哥帶妳回家。」


    「嗯……」她微睜開眼,輕扯嘴角輕應一聲後,又虛弱得閉上雙眼沉沉睡去。


    顧不得背上的傷及外頭的細雨霏霏,他費了些時間穿過青苔林道,找到了連接山洞的小徑,迅速背著穆夕華下山。


    一個時辰後,看到「步武堂」後門懸掛的風燈,在飄飛的細雨中透著朦朧光暈時,他忐忑的情緒終於稍稍平撫。


    深吸了口氣瞪著緊閉的門扇,關勁棠啞著嗓吼道:「小九,妳在不在?快開門哪!」


    事態緊急,在無人應門而他又騰不出手開門的情況下,關勁棠索性踢開門扇,另闢新路。


    「來了——」一直守在後院門邊的圖定光慢半拍地到來,一見兩片門扇壯烈犧牲,一時間竟不知該做何反應。


    在四師兄頎長的狼狽身影欲消失眼簾之際,他才猛地回過神衝回主屋喚人。「回來了、回來了!四師兄和八師姐回來了。」


    未消半刻,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踩過後院,直往穆夕華的小院而去,轉瞬間,姑娘的寢房已擠滿了人。


    擔心了一整夜的諸葛夫人一見甥女平安歸來,歡喜得落下淚來,除了感激老天庇佑外,心裡對關勁棠更是多了分喜愛。


    這兩個孩子的感情好,自小就比一般師兄弟親近,若真能湊成對,倒也不失為一樁好事。


    見他杵在甥女的床榻前不肯離去,諸葛夫人出聲勸道:「阿勁,你也累了一整夜,先去梳洗、上藥,這裡有我們看顧著。」


    「她……還燒著。」顧不得一身汙泥的狼狽樣,他逸出一抹顫嗓,沉聲開口。


    諸葛夫人聞言笑了笑。「老二已經到城裡請墨大夫過來了,夕華這一身濕,總得先清理、清理,換上乾爽的衣裳,好讓大夫診治不是嗎?」


    豔無敵緊接著笑道:「是呀!快去、快去,若你真病倒了,可就管不著我們怎麼對待八師妹囉!」


    關勁棠哪裡聽不出三師姐話裡的調侃,雖然嘴角依舊緊抿著,但煩躁的情緒倒是被豔無敵深具安撫作用的笑容給平撫了。


    在關勁棠挪移腳步要離開時,諸葛夫人揚聲斥道:「還有,不隻阿勁,你們嫌屋子不夠小,還一個個擠進屋子裡做啥兒?」


    「我們關心師妹嘛!師娘好兇。」


    豔無敵沒好氣的看著師兄弟們,領著師娘之命,一幹人不得有異議,全都被請出寢房外。


    而眾人原本提著的一顆心,終於在穆夕華歷劫歸來的那一瞬落了地。


    隻是這一刻誰都不知道,穆夕華這一病,竟教天地都變了色,更為「步武堂」帶來前所未有的「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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