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景不長,他六歲那年,賀盈盈病了,她隻好帶著兒子返家,希望父母親能夠幫她一把,沒想到他們迎來的不是親人的接納,而是無情的斥責,他們說:「賀家絕對不承認這個野種。」


    賀盈盈可以容忍家人對自己的斥責、卻無法忍受他們傷害兒子,於是她沒告訴家人自己生病的事,便連夜帶著兒子離去,誰都沒想到,那是她與家人見的最後一麵。


    那天南下的火車上,媽媽抱住他,認真對他說:「為了你,我必須活更久一點。」


    自此,賀盈盈努力工作並改吃素,她奉行有機養生法積極治療,她撐過煉獄似的生活,不肯被打倒,她堅朝地為兒子活著。跌破醫生的眼鏡,她多活了十三年,直到賀問晴高中畢業、踏進演藝圈,她才放心地閉上雙眼。


    媽媽去世的時候,他還不夠紅,沒辦法給媽媽一個風光喪禮,但他通知了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喪禮上,他看到他們臉上的悔恨。


    媽媽離世前,告訴他,「阿問,無論如何都別失去一顆愛人的心,懂得付出、你才會得到幸福。」


    這話說得太晚,失去母親、失去摯愛,他便一並失去愛人的能力,直到那個男人找到他、告訴他:「你有一個妹妹。」


    賀問晴說:「媒體將會追問,我媽媽為什麽把你送給別人養,我會說:‘因為當時,媽媽發現自己生病了。’其他的話都別多說,因為我們年紀太小‘不清楚’,那個時候你剛出生、我才六歲。」


    淽瀟點點頭,靠在賀問晴懷裏,她用擁抱溫暖他冷冷的胸口。半晌,她開口說:「哥,你比我幸運,有個愛你的媽媽。」


    簡短幾個字,她讓他更心疼。


    事情如預期中那樣發展,接連兩個星期,這對兄妹的故事在媒體上不斷出現,還有人將淽瀟從小到大的功課表現挖出來,以前沒地方可以炫耀的成績,現在有幾百萬人知道了,她的優秀不是隨口說說。


    賀肇辛苦的少年生活也被人挖出,唏唬之餘,觀眾都覺得當年賀盈盈做的決定是對的。這一波新聞替賀肇的新專輯提早打了廣告,唱片公司臨時決定把發片日期往前挪兩個月,他的假期就此蒸發。


    至於戴家那邊,狀況更多。


    許多鄰居竊竊私語,「原來是戴先生領養回來的孩子,難怪和他們家的人長得不像。」


    「我就說,這麽乖巧的孩子,怎麽還是常挨戴太太的罵,原來不是親生的。」


    「說不定戴太太以為瀟瀟是戴先生在外麵的私生女,心裏不好受呢。」


    「對啊,我記得那時戴先生和戴太太帶萱萱出國住,回來身邊就多了個瀟瀟,我還取笑他們是不是以為換風水就會生兒子,沒想到事實竟然是這樣。」


    「瀟瀟那孩子懂得感恩,在電視上直誇戴先生的慈愛,和媽媽的教導。」


    「對啊,她還說媽媽經場她的手去上學,哪有這回事,我明明看戴太太牽的是艾艾。」


    「別說了,怎麽講,領養的哪能疼得過親生。不管戴太太怎麽不喜歡,她都讓瀟瀟受到良好教育,光是能從名校畢業就很不簡單,你看看賀肇,雖然現在有成就,可那是一路苦過來的,他跟著親生媽媽生活艱難,想好好念書都不行,電視上說,他從國中時期就開始打工。」


    「這對兄妹真可憐,幸好他們的爸爸、媽媽在天上看顧著,終於讓他們兄妹團圓。」


    這些話一句不漏地落進薛珊珊耳裏,她心底難受,卻無法替自己辯解。


    因為她確實沒疼愛過瀟瀟,確實沒有給過她母愛,雖然她口口聲聲不想讓瀟瀟走她爸爸的老路,說她的嚴厲是為她好,可那何嚐不是藉口,她比誰都明白,自己的憤怒是因為二十幾年過去,她依然無法麵對自己的錯誤。


    丈夫安慰她,「你別胡思亂想,哪家媒體不說我們的好話,公司的同事都誇我們慈愛呢,還有人想邀萱萱、艾艾上電視。這樣也好,以後我們回家過節,爸媽和家人再不會給你臉色看。」


    就這樣,事成定局,淽瀟成了賀肇的親妹妹,就是戴淽艾也相信媒體上的話,萱萱還從國外打電話回來問情況。


    這讓戴淽艾鬆口氣,至少她搶走的不是前「姐夫」。


    真相如何,再沒人會去追究,大家都相信願意相信的事實。


    瑀希的心情有說不出的好。


    因為瀟瀟沒有嫁給孫易安,因為他和瀟瀟的哥哥變成好朋友、彼此交心,也因為賀問晴親口說:「如果你真的想追瀟瀟,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但前提是,你必須先擺平你爸爸。」


    於是他走路時腳步不自覺輕盈起來,他隨時隨地都想唱歌,並且一個不受控,嘴角就會自己往上翻,他像情竇初開的少男。


    走到爸爸辦公室前,他壓下滿臉歡喜、換上一副清冷表情,輕敲兩下門。


    擺平爸爸的擇媳標準嗎?


    對他而言,擺平爸爸從來都不是困難,隻有妹妹腦子不好,才需要把一件簡單的事弄得血流成河,想想吳衛向爸爸提親那次……唉,腦子是人類很重要的工具,千萬要好好使用,別把它擺到生鏽。


    「進來。」門裏傳來爸爸的聲音。


    瑀希揉揉自己的臉,確定所有的得意飛揚全數收斂,才轉開門把走進辦公室。「坐。」


    鄭鴻霆指著沙發,轉身從冰箱裏倒來兩杯牛奶。他是個好醫生,堅持不喝含糖、含香料、含化學藥品的飲料。


    看一眼桌前的牛奶,他二話不說拿起來喝了一口。


    和瑀華的滿臉嫌惡不同,和佩佩大聲嚷嚷「我已經年滿十八歲,早就過了斷奶期」不同,在這種小事上,他從不違逆爸爸的心意。


    看見他臉上的滿意,瑀希笑著把杯子放回桌麵。


    「知道我為什麽找你?」鄭鴻霆開口問。


    「不知道。」他心知肚明,聽說,早上張叔叔又進院長辦公室了。


    「聽說,你想要到非洲義診?」


    瞬間,瑀希沉下臉,平和的表情出現一抹哀愁,他停了片刻才回答,「對。」


    「為什麽?你覺得在這裏,沒辦法施展抱負嗎?!」


    「……」他垂頭,不發一語。


    「如果你有什麽想法,可以和爸爸溝通,我不是佩佩口中那個蠻不講理的老頭子。」是佩佩太叛逆,錯不在長輩。


    瑀希點點頭、歎氣,又過五秒鍾他才抬起頭望向爸爸,隻不過這回,他眼眶泛起可疑的紅痕。「爸,你知道我為什麽想去非洲嗎?」


    「想嚇退鈺湘?你不喜歡她?」


    「不是,我想去那裏醫治愛滋病患者,我想研究愛滋病。」


    「你是小兒科醫生,為什麽想要研究愛滋病?」


    「因為……我想、我早晚會得到愛滋病……我不喜歡女人。」說完,眼裏的紅絲擴大,他垂下頭,再不肯說話。


    為了推翻爸爸的挾製,他甚至願意親口承認自己是同性戀。


    他是醫生,不對任何疾病抱持偏見,重點是,不管黑貓白貓、能抓老鼠的就是好貓。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別偏好,隻要能讓爸爸退讓妥協,就是最好的計謀。他的邏輯異於常人?對,他舉雙手承認!


    瑀希明白自己這號表情,會引發爸爸無數遐想,爸爸是醫生,能夠想像的空間隻會更大。


    拿著牛奶的手微微抖著,鄭鴻霆啞聲問:「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事?」


    「高中。我討厭女人身上的氣味、討厭她們講話的方式、討厭她們的撒嬌,她們所有會讓男人喜歡的動作,都讓我無法忍受,但那時我還不知道原因,隻是認為自己受不了女人的愚蠢,直到……」


    「直到什麽?」


    「大學二年級時,有個學妹想勾引我,她親我、抱我,然後……」他頓了頓,拿起剩餘的牛奶,一口氣喝光。


    「然後怎樣?」鄭鴻霆心急。


    「我逃跑了,我在男生宿舍後麵大吐特吐,後來我慢慢了解自己,我喜歡男人勝過女人,我無法忍受和女人親密,無法和她們有過度的肢體接觸,比起女人、男人更能教我興奮。


    「但我自然清楚這樣的感情會有什麽後遺症,世人的偏見可能讓我無法從醫,所以我極力忍耐、極力控製,我把所有的精神全放在學業、工作上,有欲求的時候,我就跑到球場上消耗體力。」這番話說得夠明白了,瑀希望向震驚不已的爸爸,看著他臉上的精彩表情,垂下眼睫,假作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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