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她大喊、她有一肚子不滿,她怒指著他的鼻子說:「你怎麽可以這樣說話?你沒有聽過浪子回頭金不換嗎?你沒聽過懸崖勒馬嗎?你不知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嗎?人都會行差踏錯的嘛,改過來不就好了嗎?


    「易安知道他錯了啊,艾艾知道她錯了啊,他們都願意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為什麽我就不可以收下他們的歉意。


    「你媽媽沒有教你嗎?別人道歉,我們就要誠心誠意接納,我們要原諒別人啊,我可以做到,我可以假裝沒有那回事,我會努力改變自己,不要給易安那麽大的壓力,我會傾聽他的聲音,不強迫他實現我的計劃。


    「我會把艾艾當成親妹妹看待,疼她、愛她,讓她像小時候一樣崇拜我,我還可以教她功課,教她怎麽討好教授,我這麽努力,他們當然會回饋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我們可以的、一定可以回到從淽瀟說著一句句的反話,這些話連她自己都不相信,可她就是要說要講、要活活氣死他。


    他果然被「氣死」了,他退開幾步,正視她淩亂的眼神。


    「誰告訴你,愛情是一件錯誤的事?戴s艾和孫易安相愛沒有錯,他們唯一的錯是沒有好好處理你的感覺。並且,你怎麽認為孫易安回到你身邊,代表的不是將就妥協,而是愛情重回?


    「如果他對你有愛,為什麽還會愛上你妹妹?如果他是感情泛濫的男人,可以同時愛上好幾個女人,這樣的男人,值得你為他付出一生?」


    他還在講道理?


    討厭、討厭、討厭死了,這時候她不需要大道理,他講的哪一句她不知道?他哪個想法她不理解?再說第一百次,她隻要傾聽、隻要附和,隻要支持和關心,她不是笨蛋,怎麽會傻得做出錯誤選擇?


    可是,他不用心、他不懂她的心問題是,他何必懂,她是他的誰啊?一個鬼和一個人,能夠稱得上朋友就已經很不錯,她還能期待其他?沒聽見小護士們的對話嗎?他是需要用心,隻是對象,不必是自己。


    垂下頭,不哭了、不打了,她連看都不肯看他,許久許久之後,她背過他,咬牙悶聲說:「鄭璃希,我真痛恨你的嘴巴!」


    是,他也自己的不留情麵。


    隻是發現了病灶,若不俐落地做出決定、下刀,隻會給它機會四處擴展蔓延,他不是個感性的男人,他實事求是,他隻想切除她的病灶。


    可他永遠都想不到,從來不失控的自己第一次失控,竟就此把自己推入不確定的地獄中。


    璃希緩下口氣,企圖告訴她「癒後」的情形,他想用樂觀的態度讓她明白,天底下不是隻有一個孫易安,隻要她肯敞開心靈,她會發現比孫易安好一千倍的男人,比如,他自己。


    可是他來不及開口,咻地,她從他眼前消失。


    打開手機,他打電話給弟弟。


    電話接通,他說:「瑀華,幫我一個忙,明天進醫院後,幫我查查有沒有一個叫做戴淽瀟的病患,查到後再告訴我,她現在的狀況怎樣?」


    「是你的朋友嗎?」


    「對。」


    「知道了,明天給你答案。」


    收線,瑀希從書桌前挑一本書,鋪好床被躺到上頭,今天忙了一整天,他很累,沾枕就可以入睡,但他睡不著,空洞的目光望向天花板,瀟瀟的話在他耳膜間進進出出、擾亂。


    是啊,誰說天底下沒有知錯能改的人?也許這次的事件,讓孫易安變得成熟,讓戴淽艾確定,自己對孫易安不是愛情,而是好勝搶奪、引起注意,他憑什麽就確定孫易安和戴淽艾之間的才是愛情,憑什麽認定孫易安的心早就不在瀟瀟身上?


    他主觀了!


    他從來都是客觀的,事件發生,他會從各個不同的角度設想切入,才做出最後結論,但今天他心急、心亂,隻憑著直覺就否決瀟瀟的快樂,難怪她生氣,他確實是過分……


    所以,她走了吧?回到身體裏、回到家人身邊……回到她一心想要的愛情中,她說她會改變,兩個人的努力,應該會讓他們之間的愛情走得長長遠遠吧,他能做什麽?隻有祝福。


    也許明天瑀華就會回報自己,戴淽瀟已經清醒。


    長歎,他對著窗外低聲道:「瀟瀟,對不起也……祝福你。」


    她回來了,坐在長廊裏,背靠著牆。


    細細回想兩個人的爭執,她苦笑,他講的每句話都傷人,卻也真實得讓人無法反駁。


    生什麽氣呢?從醫院回來的一整個下午,她假設過無數種狀況。


    假設自己和孫易安複合,然後推衍出自己的疑心、艾艾的難受、孫易安的不甘,也想過一條本來可以燦爛的小生命,因為自己的自私和堅持而消失,這麽多因素加入,她的愛情當然不會像過去那樣純粹。


    是啊,她都想過的,她又不是傻子,怎會想不到他講的每件事。


    她不過是因為叔叔、因為艾艾的話而感動,不過是因為有人肯站在她的立場說話而喜悅,從來從來,從來她都是一個人一邊,從來她都是顧影自憐,從來她都是……孤單。


    所以她激動啊、她快樂啊,她隻是想找個人來分享自己的愉悅,所以她把快樂晾在他麵前,想聽他一句一太好了。


    他不知道她有多想多想告訴他,她可以當人、可以成為他「貨真價實」的朋友,她樂意放棄超能力,和他一起站在陽光底下大笑、再不必擔心美白的問題。


    但……長長吐氣,怎麽能怪他?


    她半句不提心中最想說的話,卻提孫易安,提早已經不存在的愛情,提出一堆讓他隨手輕刺就會戳破的謊言,然後再因為他的表現而傷心。


    是不是很蠢?


    什麽精明的女強人?騙人的!什麽聰明穎慧?假的!她隻是個虛張聲勢的驕傲鬼,她隻會在最關鍵的時刻,做出最討人厭的表現。


    難怪孫易安不要她,難怪艾艾批評她脾氣不好,難怪她交不到知心朋友,通通都是她自作自受。


    她在長廊裏自怨自艾,而瑀希在房間裏唏噓難平。


    他以為關掉電燈就可以入睡,他以為送出祝福,就可以結束這一切,誰知道,隻是自欺欺人。


    他無法入睡,他心思反覆,腦子裏盤盤繞繞的都是她憤怒的眼神。


    瀟瀟很難受嗎?真的這麽想回到孫易安身邊?即使心裏清楚,他心裏裝的那個人不是自己?


    有人說:女人的愛情很盲目,她們往往看不清楚愛情的本質,便豁出一切、悉心追求。所以瀟瀟也是這樣嗎?她根本不在乎孫易安心裏有沒有戴淽艾,隻在乎他是否能留在自己身邊?


    這種女人很傻,可是如果這份傻氣能夠讓她幸福,如果她的快樂隻有孫易安給得起,他憑什麽阻止?


    他是個心事藏得極深的男人,但他把心事對她講了,他不喜歡多嘴多舌、嘮叨繁瑣,卻在和她的互動中多嘴多舌,並且感到快樂;他不喜歡甜食,卻愛上她手中的桂花釀,失戀是痛苦的,卻因為有人和他一起痛苦著,讓他遺忘,失戀正在自己身上演出。


    不知不覺間,她影響了他。


    這樣的感覺是喜歡嗎?不確定,他是交過女朋友,但對她和對rose的感覺不一樣。


    曾經他以為這個叫做同情,但當他脫口向月老問:「人和鬼可以在一起嗎?」那刻,他明白了,他對她,早已經不是同情。


    瑀希強調科學,雖然他看得見鬼。


    任何事他都必須透過理性分析,才肯做出決定,他痛恨不理智的感性,但他在見到她的第一眼時,深深的憐憫刻進心底,然後一天天,他越來越喜歡和她在一起。


    她不在,他便空虛寂寥;她難受,他便扯著心無法安靜;她開心,他便嘴角揚起,她無時無刻影響著他。


    他很清楚自己對瀟瀟,已經不是簡單感情。


    問題是,瀟瀟深愛著孫易安,她強烈地想回到他身邊。


    她的欲望催促了他的怒氣,一通罵、企圖罵醒她,可是深陷愛戀的女人能被輕易罵醒嗎?


    她沒醒,反而氣惱他,她走了,從今天起、他們連朋友都不是。


    搖頭,瑀希埋怨自己,明知道不可能改變的事,他為什麽要說要做,為什麽要破壞彼此間的友誼?


    他應該附和她的快樂,感受她的喜悅,並且說:「明天早上我陪你走一趟,親自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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