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瑀華說對一件事——他不會這麽聽話。


    他已經三十歲,很清楚為反對而反對是件再幼稚不過的事,但他就是幼稚了,在婚姻這件事情上頭。


    所以就算張鈺湘是再好、再適合他的女人,都不會是他的選擇。


    他要走了佩佩的捧花,因為瀟瀟想要。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隻是短短一天沒見到她,便莫名其妙地想,想她一個人在家裏會不會無聊?想阿秋嬸今天要過來打掃,她會不會調皮地在阿秋嬸麵前試驗她的超能力?想她會不會跑得不見蹤影……他想著很多亂七八糟的畫麵,所有的腦細胞,好像都被一個叫做戴s瀟的女鬼給占據了。


    晚宴一結束他就回來,爸爸讓他送送張鈺湘,他點頭應下,轉身便讓心髒科的呂醫生送了,他知道呂醫生喜歡張鈺湘。


    瑀希隻見過月老一麵,不曉得月老的實質工作內容是什麽,但他就是做了媒、牽了線。手法粗糙他知道,但他並不打算以此為業,所以粗糙與否,他不介意。


    他看見張玉湘眼中的失望,心裏有些抱歉,但他認為讓人懷有不是希望更殘忍。


    不過張鈺湘很聰明,麵上並無表現出半分不滿,反而轉頭和呂醫生聊起天,她是個會讓所有人都感到自在的女生。


    用鑰匙打開門,他脫下鞋子、進屋,把紙袋收好,再尋個瓶子裝上水,把花束放在上頭,做好所有事後,他打開淽瀟的房間門。


    不在?皺眉,她去了哪裏?


    屋前屋後巡一趟,沒看見她,他先回房間洗個澡,踏出浴室時卻看見她站在牆邊等他。


    「你去哪裏?」他直覺問。


    「我去采桂花,怕被路過的人看到,我等到天黑才動手,剛剛洗幹淨了,蓋上紗布,拿到屋頂去風」


    她笑彎兩道眉毛,一臉的——本人今天心情特好。


    原來跑到屋頂上去了,難怪找不到人。


    「采桂花做什麽?」沒捧花可以抱,就拿桂花充數也太奇怪,那麽小的花能充什麽數?


    「冰箱的桂花釀沒了,我要補貨啊。」她可得意呢,采了滿滿一大碗公。


    「你會做?」


    「當然,看外婆做過好幾次,再笨也學起來了。」


    「你今天很高興?」


    當然!她用力點頭,繞著他轉一圈,笑得一雙眼睛都眯成一條線。


    「什麽事情那麽開心?」


    「一個天大地大的好消息,你想不想聽?」她雙手背在身後,嘴巴抿得緊緊的,眼睛張得老大,眼底裝得全是得意。


    「你那個表情,可以容許我不想聽嗎?」


    「不可以。」她搖頭,用特異功能搖的,一搖,發瀑飛散,漂亮得像電視裏麵賣洗發精的女明星。


    「既然如此、就說吧!」


    她笑著踮起腳尖,笑著在他耳邊低語,「鄭瑀希,我不是鬼。」


    簡短的一句話,讓瑀希神經緊繃,是,月老也是這樣說的,但她不是鬼,為什麽沒有身體、沒有影子?為什麽可以穿牆、可以瞬間移動?


    「所以呢?」他問。


    「我隻是靈魂出竅,我的身體正躺在你們家醫院的病房裏,身上插了很多管子,看起來快死了,但隻是「快要’,並沒有真的死,所有人都在等我清醒哦……」


    說到這裏她忍不住興奮起來,拉著他的手,把自己冰冰的小臉貼合在他的掌心上,急急告訴他,「跟你說我叔叔有多好,他是站在我這邊的呢,他說無論如何,都不允許戴浞艾和孫易安在一起,你看,這才是支持、才是疼愛,才是父母親應該對女兒說的話。


    「我也到孫易安家裏了,聽見戴淽艾在哭,她說了很多話,她並不是真的討厭我、嫉妒我,她搶我的東西,隻是因為生氣我沒拿她當妹妹,她做壞事隻是希望吸引我的注意。


    「瞧,我們多像啊,我的倔強驕傲也是想吸引媽媽注意呢,果然是親妹妹,有某些重疊基因。


    「她還和孫易安約定好了,隻要我醒來,她就要拿掉孩子,和孫易安分手,一切一切都恢複成過去那樣……我真的沒想到她可以為我犧牲這麽多。」


    她講得又急又快,就怕漏掉什麽似地,說完,她仰頭看瑀希,但他沒有說話,連最基本的一句恭喜都沒有,隻是望著她。


    她被看得怕了,輕咬下唇,握住他的掌心,問:「你為什麽不說話,你不高興嗎?我可以不當鬼了耶。」


    是啊,他為什麽要不高興?她沒有死、她可以接續未完成的人生,他應該說聲恭喜。又或者應該催促她快點回到自己的身體裏……也許他應該陪她走一趟醫院,親手把她送回去。


    但是,他確實不高興,因為她說「一切一切都恢複成過去那樣」,因為她說「我真的沒想到她可以為我犧牲這麽多」,所以她期待回到過去、回到孫易安身邊,她期待重回過去的生活,而那段生活裏麵,沒有鄭瑀希。


    心僵了,像被誰注射麻醉藥似地,他當機、無法反應,隻能看著她,靜靜地不說話。


    「怎麽了?哪裏不對嗎?你身體不舒服?」她用掌心貼在他的額頭,半晌,頹然放下手。「我感覺不到你的溫度,你發燒嗎?要不要去看醫生?」


    她急了,因為他半句話都不回。


    他看著她急得像熱鍋上螞蟻,奔進奔出、翻箱倒櫃,老半天才找出他的醫藥箱,在找出溫度計時,甚至高興地驚呼一聲,她帶著溫度計跑到他跟前。


    「我沒有生病。」


    揮開她的手,他拒絕她的溫度計時,一並拒絕她的關心,他在生氣,至於為什麽,他也厘不淸。


    「可是你的臉,看起來不大舒服。」


    她憂心忡忡,溫和的他從未有過這樣的表情。他的眉毛擰起,眼底透出些許淩厲,柔和的五官變得剛硬,他突如其來的改變讓她害怕。


    「你真的以為可以回到過去嗎?」他冒出一句話,讓她拿著溫度計的手,定在半空中。


    剛剛她要他講話,他半句都不說,現在她不要求了,他偏要講,並且一句比一句更殘忍。


    他說:「你樂意見到你妹妹把孩子拿掉?一個生命因為你的愛情而消逝,你可以假裝無知而幸福著?


    一對有情男女,因為你而分手,巨大的遺憾存在心中,你可以一筆抹去、自在而快樂?你可以沒有半點罪惡感地享受你自以為是的愛情?


    「不,你不會,這件事已經在你們中間劃出一道永遠無法抹滅的傷痕。孫易安難受的時候,你會懷疑他,是不是因為他在思念戴淽艾?他開心的時候,你會猜測他是不是背著你,又和戴淽艾在一起了?他送你禮物,你會疑心他做什麽壞事,必須討好、補償你?當他對你們的孩子發脾氣時,你會想,如果這是戴淽艾的孩子,他會不會更有耐心?你將無時無刻懷疑他、猜忌他。


    「而他,在被生活壓迫得無法呼吸時,他會說:‘都是你給的壓力。’他不快樂的時候,會想,如果是你妹妹在身邊,他的心情就不會這麽低落。


    「每次當他想從現實中逃避,他就會緬懷起那段無法圓滿的愛情,想起他曾經有過的孩子。當他不滿時,他就會怨恨你親手製造他的遺憾。


    「我不明白,你為什麽還要執著這樣的愛情,它真是你計劃裏不可或缺的一環?醒醒吧,無論如何你和孫易安都回不到過去了!」


    話說完,他看著淽瀟,她也回望,然後,淚狂飆。


    沒有啊,她沒有非要和孫易安在一起,她沒有要謀殺小生命,她沒有固執到寧願玉碎不願瓦全,她隻是想要被支持而已..她隻是希望他支持自己,就像她期待媽媽嘴裏說出和叔叔一樣的話,她隻是需要有人站在她這邊,體會她的委屈,她真的沒有惡毒、沒有凶狠,沒有想要謀殺一條生命來成全自己啊。


    她當然知道,他們回不到過去,她當然明白,不要製造別人的遺憾,隻是……他怎麽可以把她想得這麽壞?他為什麽非要把她的快樂打入地獄,他為什要教訓她,教訓得不留半點餘地?


    她生氣了!許久沒使用的銳刺張揚,她就是要固執倔強,就是要驕傲強勢,她就是要唱反調,不要順著他的意思說話。


    衝上前,她掄起拳頭揍他,他半點感覺都沒有,可她打得肩酸手痛、幾乎要虛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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