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黃色的瓦頂,在陽光下分外的刺眼。


    她忍不住眯了眯眼,就在這時,賀劍已經走下車去,她見了,正要轉身打開車門,誰料賀劍已經拉開了車門,笑眯眯地把手遞過來。


    就當她意外於這一舉動時,隻聽有人在高處朗聲問:“少爺,您來了?”


    少爺?!


    腳下不禁一個踉蹌,好死不死地,她摔進了他的懷裏,被他趁機一摟,半強迫地帶進了那被仆人們殷勤打開,列隊歡迎的大門。


    對於小康家庭出身的臨子,這種排場隻有在電影上看到。


    那九十度的鞠躬,齊整的列隊,一直延伸至別墅的入口,而列隊成雙,仆人的數目沒有五十也有三四十,對於一間小小的別墅,實在有點誇張,而就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他在這個時候附耳道:“這裏隻是度假用別墅,隻適合聚會。”


    也就是說,仆人的特地為了今天調動過來的?就……為了一頓飯?!


    又或者,是為了賀劍?


    少爺又是怎麽回事?


    不過,這些疑問她沒有問出口,也相信賀劍不會回答,而且,他們很快就從一群仆人的列隊中進入了別墅的門廊。


    本以為別墅裏麵絕對是富麗堂皇的奢華,沒想到被迎進門後卻是高雅簡潔的布置。


    那位喊賀劍少爺的管家,是個中年肥仆,殷勤地把他們帶上二樓,然後停在第三間房的前麵,畢恭畢敬地敲了敲門。


    “讓他們到餐廳去,我等會就來。”


    房裏的人連門也不開,隻是簡單地交代了兩句,便不再說話了。


    臨子聽著那聲音不禁奇怪,本以為今天把賀劍約來的人是當日那個許總,結果聽那聲音和腔調,分明是個極自負冷靜的人。


    讓賀劍如此重視不惜大費周折的,會是誰?


    想破腦袋也不明白,而就在這時,他們被帶到了餐廳,那位管家又是那副畢恭畢敬的模樣,先是敲了敲那頭半敞開的落地門,接著,把他們領進去。


    餐廳裏,方進去便看到了整整一麵的落地門,透過玻璃,正好可以看到一個種滿了白玫瑰的溫室,而一個娉婷的身影,此刻正用手扶著那敞開的玻璃門,眺望著外麵。


    感覺肩上的手僵硬了一下。


    臨子抬頭,隻見賀劍的目光飛快地掠過了什麽,一動不動地,落在那個身影上,而與此同時,那名年輕的女郎轉過來,柔細的風輕輕地吹拂著那細細的長發,讓那張點綴著淡淡彩妝的小臉更顯動人出色,讓人錯覺到一種不吃人間煙火的味道。


    並且,那名年輕的女郎在看到賀劍的一刹,眼裏飛快地掠過了叫人生疑的驚喜。可是,在注意到賀劍身邊的她時,那名年輕的女郎目光半沉,突然又把視線移到外麵去。再瞧賀劍吧,那人也是沉著眼,在她的角度裏,剛好可以把他眼中的冷與複雜的情感盡收眼底,實在叫人不得不介意這兩人間的關係。


    “都來了。”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出現了一個聲音,是那個方才聽到的聲音!


    這人,走路完全沒有聲音,著實出現得突然,然而,賀劍卻不像方才看到那個年輕女郎時般感到錯愕,那從容轉身的態度,就像是對此早已料及一般,甚至才轉身,就向對方介紹她:“黃‘老’先生,這就是我的女朋友。”


    那語調,可算不上恭敬!甚至,還有點挑撥的意味。


    悄悄地抬眼看了看他的表情,隻瞄到那僵硬的下巴,再瞧眼前那位“身份估計很可疑”的“黃先生”吧,聽聲音絕對是個財大氣粗的家夥,不料映入眼中的,卻是個幹瘦的老頭兒,怪不得賀劍在喊他的時候,特意加強了“老”字的發音了。


    本以為賀劍的態度夠糟糕的了,沒想到對方卻突然撤下臉上那副臭表情,霎時笑紋堆滿了臉,點著頭,踱著步走進去餐廳,並且邊走手邊遞出來。叫人驚訝的是那名站在落地門前的年輕女郎見了,竟默契地走過來扶住了那位黃老先生,一直把他扶到了餐桌的首座上。


    首座前有個大得有點誇張的鈴鐺。


    那黃老先生才坐下便拿起鈴鐺去搖,鈴鐺清脆的聲音不一會兒就喚來了那位管家,就像是訓練有素一般,管家在門邊拍了拍手,不一會兒就見女仆們捧著賣相極佳但臨子完全叫不出名堂的菜色走進來。


    詫異地看著這些,她被賀劍不怎麽耐煩地拍了拍後腦,連忙回過神隨著他入座。


    明明隻有四個人,但是卻坐得相距極遠。


    那位年輕的女郎徑自坐在黃老先生左手邊,但他們卻是坐在距離黃老先生最遠的另一端,與黃老先生對麵而坐,極有距離感。


    “你跟璿璣也快一年多沒見麵了,所以我特地把璿璣也叫來。”


    菜好不容易放滿了一桌,沒想到那名黃老先生開口說的竟然是這個,至於“璿璣”,估計就是那名坐在黃老先生身邊的年輕女郎,隻見她被點名時僵硬地低著頭,安靜地坐在那裏。倒是賀劍,除了介紹她時開口說過話,一直不再吭聲。


    瞧他,一點禮儀也不顧,徑自夾了菜,就往她嘴巴送來,害她僵坐著,張口吃不是,不張口更糟糕,隻好硬著頭皮吃下去。


    明明看上去是很美味的佳肴,此刻卻形同嚼蠟。


    這樣的氣氛實在沉重,整個餐廳,安靜得隻聽得到她咀嚼著東西,而且,怎麽也想不到,在中央空調的調溫下,氣溫如此舒適的地方吃東西,居然也可以吃出了滿頭的汗。


    “起筷吧。”


    待她好不容易咽了下去,黃老先生倒是說話了,語調聽不出情緒,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這位黃老先生從頭到尾根本沒有正眼看過她。


    這一頓飯,吃得很漫長。


    尤其賀劍那家夥盡給她夾菜,裝出一副體貼的假相,而且在他那帶著要挾的目光下,她又不敢不吃,吃到最後,好不容易撐到上甜點的時候,她幾乎感動得跪在地上祈禱一聲“菩薩保佑”!


    而在這個時候,那位黃老先生終於打破了飯局的安靜。


    “何小姐,你到底喜歡賀劍什麽?”


    “啊……”


    實在被問得有點突然,剛好賀劍又塞食物過來,她一時嗆到,狂咳了起來,而那該死的賀劍還在旁邊幸災樂禍般地給她揉背,幾乎沒把她的背給打得穿出個洞來。


    “何小姐?”


    這是黃老先生第一次正眼看著臨子。


    臨子頭皮發麻地抬起眼,因為過於慌張而下意識地撓起了後腦並傻笑了起來。


    她就說嘛,既然要假裝情侶,好歹也該透露一點自己的事情給她知道,多少安排一下兩人相識相戀之類的橋段啊,如今一下子被問到,她還真不知道該說什麽!


    尤其,當她感到那位“璿璣”的目光也目不轉睛地睇了過來後,心理壓力就更重了。


    倒是身邊的爛人,竟然在這個時候“噗嗤”地笑了起來,看著他那張幸災樂禍的臉,真的叫人很火大,火大到口不擇言了起來!


    “我跟‘男朋友’先生是在t大認識的。”


    “‘男朋友先生’?”


    似乎很介意這個說法,那位黃老先生眼裏露出了奇怪的情緒,就在這時,賀劍竟然搭腔,並邊說邊揉亂她本來就已經揉得老亂的發,“是啊,重新介紹,這位就是我的‘女朋友’小姐。這是跟‘親愛的’或者什麽‘死相的’一般的說法,我家臨子這樣喊習慣了一時改不了口,黃‘老’先生您應該不介意吧?”


    看著那位黃老先生臉色一沉,感覺賀劍的手在腦後偷偷拉了一下她的發,她疼也不敢表現出來,隻能啞忍著裝出一副羞澀又甜蜜的表情來。


    “那麽,何小姐喜歡賀劍什麽?相貌?還是名聲?律師的身份?又或者……”


    “不。”


    直覺地打斷了那位黃老先生奇怪的語調,她繼續道:“自從在大二那年的藝術節上看到那幅得到特別獎,以我為模特所畫的,名為‘戀棧’的油畫後,我就對那位署名‘x’的畫者感到好奇,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遇到了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以我為模特去畫畫……”


    “何小姐,我問的是……”


    “那個人,就是賀劍。”


    感覺腦後的手頓了頓,臨子抬起了眼眸深深地看過去,側頭微笑,“多年後,當在朋友的婚禮上遇到這個人,才知道原來這就是我尋找多年的,那個擅自用了我當模特的家夥。”


    縱然感覺賀劍的表情有點怪異,但臨子轉看向那邊一臉錯愕的黃老先生,這回已經完全摒棄掉羞澀緊張了,“說實在,剛開始的時候有點生氣,氣自己在不知情的時候就當了模特,以至於在校期間曾有一段時間被旁人指指點點,所以一直想找那人的晦氣。可到了後來,就隻剩下好奇以及一個巨大的感歎號,感覺很納悶,為什麽自己在明處對方卻老是站在陰影下不肯走出來……愛情有時候就是這麽奇怪的東西,我從來也沒有想過,它會以這種形式在我的心底紮根,然後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茁壯成長。所以,你剛剛說我到底喜歡賀劍什麽,我真的無法回答。”


    一秒,兩秒,三秒……


    餐廳裏頓時鴉雀無聲。


    臨子不禁頭皮發麻——似乎,說得太得意忘形了。


    不過,方才她說的都是她親身經曆的事情,而在她的心裏,的確有那麽一號人物的存在,隻是,那位署名“x”的畫者,並非賀劍。


    牆上的古董吊鍾滴滴答答地甩動著大大的鍾擺,不知道過了多久,黃老先生徑自擦著嘴角的油膩,在一片寂靜裏搖動了那個大鈴鐺。


    管家出現,黃老先生已經站起來走向餐廳外。


    “送客。”


    頭也不回地一句話,就這樣,結束掉這場奇怪的飯局。


    看著賀劍一臉出神地坐在那裏,她正要喚他,卻見他更早一步站起來,大大的掌心隨即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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