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薄的靈影,忽白,忽暗,忽清,忽逝,很難看得出到底生得什麽模樣。


    “快一點,今天的冥魂可真是多。”說話者身形高長,骨瘦如柴,麵色慘綠。


    不斷聚增的冥魂走過一個又多一個,不斷的減少,又不停的增加,一點也沒有短少的跡象。


    顯然,此時的天下仍未到達太平之日。


    “終年戰事不斷,人世間為了無意義的領上、錢財和自由相互殘殺,也莫怪咱們這裏有成群的幽魂等著轉世。”站在另一處的是個瞧起來很胖,形體卻瘦弱,像是骨外架了件皮製衣裳,硬生生的將整個身子撐起鼓鼓胖胖的鬼麵使者。


    “別嚷嚷,快幹活,再晚,這些冥魂可要誤了轉世時機。”手持著一卷長及地的冊子,站在橋上的幽魅形影發出刺耳的尖銳嗓音。


    密密麻麻的冥魂一步一步踩上了橋,而那所謂的橋,除了依稀瞧得出點點影像外,事實上隻是一縷薄似紙的塵煙。


    踏過橋之後,哀號聲愈來愈大,也愈來愈嘈雜,連哭泣聲也愈來愈多。


    白透的靈影陸陸續績的往前移動,偶爾有些冥魂不甘心的停下腳步,偶爾有些冥魂懼怯承受輪回之罪,妄想趁著紛亂的時機,轉身逃離,再躍入人界,做一抹孤魂野鬼,卻在下一刻被猙獰駭人的勾魂者拖回來。


    過橋,下橋,成群的亡靈來到更顯陰森的沼澤,踩在上麵,緩緩浮動。


    一名陰邪的老婆婆靜靜的站在上頭,因為駝背的關係,無法看清楚她的模樣,隻見她的頭發略白帶灰,渾身散發出陰沉的氣息,不像鬼魅魍魎那般駭人,然而由她操控的東西卻讓無數的轉世者感到害怕不安。


    一抹亡魂怯怯的來到她的跟前,一隻帶水的杯影硬生生的出現眼前。


    瞧著浮動的杯影,亡魂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放聲大哭,同時不斷的向後退。


    若非心有不甘,否則怎麽會不願意喝下忘世湯,重新轉世?


    然而即便向後退,那一碗忘世湯仍然飄在眼前。


    半晌,身後愈來愈多等著飲湯轉世的冥魂全都停下腳步等待著,那不斷退卻、哭泣的冥魂突然開始緩緩沉落沼澤。


    “不喝忘世婆婆的湯,不打緊,隻怕要是不喝下,做不了人,成不了鬼,就待在冥界湖底投不了胎,像裏頭的那些家夥一樣吧!”老婆婆逸出無情冷冽的邪笑聲,令人毛骨悚然。“不飲,那麽就下去吧!和那些幽冥的魂待在澤地內,一塊哀號、後悔。這兒無時無日,你就盡情的待在下頭哭。”


    聽著陰森的笑聲,正在向下陷落的亡靈瞧清楚了沼澤底下,那使勁伸長雙手,不斷哭號的鬼影,數也數不清,那是含怨、心有不甘、不願拋下前世記憶,拒絕喝下忘世湯的孤魂鬼最終得到的下場。


    隻要待在沼澤底下久了永生永世無法投胎,最終將成為沼澤的一部分,成為如溪流般的鬼水,別說是不甘心轉世,連後悔祈求再一次的機會都沒有。


    “不,我喝……”哭泣的亡靈害怕的嚷嚷,極欲拿起眼前的忘世湯,但身子已沒入沼澤底下。


    “來不及了,下去吧!少一條冥魂轉世,後頭多的是等著離開的亡靈,愈多留下愈好,待在底下陪我一塊快活啊!誰不想喝,就自動下去吧!”瞧著前者沉入沼澤的下場,後方無數等待的冥魂就算有任何的不甘願,這下也駭然的抹除妄想逃避喝下忘世湯的打算了。


    哀號聲不斷,隨著一條又一條的冥魂飲了湯,等待在後頭的冥魂仍然不減反增。


    亂世害人,生死不斷,枉戰爭的年代,多少條剛轉世的生命不到一日的光景便再次出現在冥界,又有多少條的生命輾轉輪回了無數次,重生的機會多到數不清,無論生為人還是畜生,一次又一次,不斷的循環。


    “慢!”渾身散發出詭譎氣息的忘世婆婆不知從哪裏伸出一隻手,阻止正從身旁經過,準備喝下忘世湯的冥魂。


    被她揪住的淡薄亡靈突然變得十分清銳,那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嫗,約莫九十高齡,有一頭銀發,如果不是待在這幽暗的冥界,那頭銀發被太陽照射,耀眼無比。


    老嫗嗓音沙啞的開口。“有事嗎?”


    她的雙眼炯炯有神,不同一般等待轉世的冥魂,蒼白凹陷的臉上沒有哀傷,嘴角揚起喜悅的弧度,舉動與行為都顯得毫不猶豫,沒有半點割舍不下的戀世憂愁。


    忘世婆婆緩緩的打直身子,抬起頭,銳利冰冷的雙眼直盯著她,“你又要喝湯?”


    “是啊!不該是如此嗎?我要到下一世。”老嫗笑了笑,眼中散發出期待的光芒。


    “哼哼。”忘世婆婆逸出若有似無的尖銳笑聲。


    看著眼前浮在半空中的杯影,銀發老嫗笑著伸出手,毫不猶豫的喝下忘世湯。


    “有了一次、兩次、三次,可不會有第四次。哼哼,這數以千計的幽魂中,總有幾條像你一般的亡靈,固執妄為,喝下了我的忘世湯,仍忘不了一切。這路可難走啊!帶著無數的記憶轉世,到頭來終究得不到好下場,你以為自己可以再做些什麽?做再多的努力也是徒勞無功,不如放下一切,重新開始。”目光銳利的忘世婆婆仿佛洞悉所有的事。


    “老婆婆,我不懂你在說什麽。”等待轉世的老嫗偏著頭,故作迷惑的瞧著眼前的冥界使者,似乎毫無畏懼。


    “你忘了一切嗎?”


    “忘?忘了,全忘了,你的忘世湯可是讓人遺忘所有事物的轉世之物,喝下了它,當然忘了。”盡管外表一副老態,老嫗的動作卻像個年輕的女娃兒,頑皮的眨了眨依舊有神的雙眼。


    “哼哼,別得意,一連喝了四次,你的記憶將在第四次開始轉變,別以為自己能不斷的逃過,你逆天,無論多少世,你的堅持終將替你自己帶來苦難的命運。”那雙陰邪的眼眸詭異的轉動,仿佛這麽看著她,就輕易的看透她的下一世。


    “是嗎?又是苦難啊!”早知道自己的一切根本瞞不過忘世婆婆,老嫗不以為意。


    有道是:飲下忘世湯,一生一次,絕不曆二。既然她的堅定執著讓她忘不了過往,即便喝下忘世湯,仍記得一切,那麽隻能說是她心甘情願,心有所想,怪得了誰呢?隻能怪她對那人的堅持啊!


    “如果又是一場苦難,老婆婆,你好心,不如就在我下一世痛苦之時,拉我一把吧!”銀發老嫗開玩笑的說。


    “哼哼,倒也是個麻煩,這是你的最後一次。”這條冥魂,逆天逆得慘。


    最後一次?


    “也就是說,再不好好的把握,我沒有機會了嗎?”


    “哼哼,我沒說,這件事,你自個兒想。”忘世婆婆低下頭,放開她的手腕,不再出聲。


    “謝謝你,忘世婆婆,月痕感謝你的提醒。”老嫗笑了,臉上浮現無數的皺痕。


    即將轉世的魂體開始向下沉,愈來愈深,愈來愈遠,越過那些被困在沼澤底下的冥魂,持續向下沉落,直到最後,形影消失,再也看不到半點光芒。


    “真是傻啊!何苦折磨自己?這麽做,是徒勞無功,一次、兩次、三次、四次,最終的結果都一樣,忘憂忘世豈不是更好?傻啊!到頭來還是一樣。”忘世婆婆嗓音尖銳的說,再次低下頭。“下一個,喝下我的湯,轉入下一世。不想喝,就給我滾下去。”


    駭人的聲音不曾停止,不會消逝,持續不斷……


    炎熱的夏季,位於二十五樓的幽靜辦公室內,回蕩著清晰又快速的敲打鍵盤聲,傳真機持續運作,打印機也從早上開始便不曾停止。


    三十坪大的空間裏隻有一名女子,她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麵,四麵全是擺滿了書籍、數據和文件的櫃子。


    空氣中彌漫著誘人的咖啡香,她桌上的咖啡杯卻已經見底。


    從早上八點半一到公司開始,她的雙手不曾停歇,始終盯著計算機屏幕。


    偶爾她的注意力會分散到桌上的報表數據,然後移動座椅,快速滑向櫃子,抽出幾份文件,再次滑回辦公桌。


    買來的早餐被擺在一邊,早就冷了,但她還是忙,忙到肚子餓得發出抗議聲,都沒時間填飽。


    當屏幕上顯示十一點整時,她終於有了其它動作。


    敲下最後一個鍵,她迅速轉身,取出打印機上的數據,又將熱騰騰、剛出爐的數據瀏覽一次,放入早已準備好的數據夾,站起身,順了順身上的套裝,走到與她的辦公室相連的另一扇門前。


    輕敲兩下,她不需要等門裏的主人應答,逕自開門走進去。


    看著眼前的景象,她扯了扯唇。很好,她已經很忙了,有人比她更忙。


    一名帥氣俊美的男人坐在辦公桌後,一頭黑發整齊的梳往腦後,眼眸深邃有神,此刻綻放充滿自信的光芒,鼻梁高挺,雙唇單薄,當他對事情有意見時,習慣微微挑起濃眉,嘴角揚起淡淡的弧度,然後自他口中吐出的話語,絕對讓對方啞口無言。


    他說話的語調和口吻沉穩有力,有條有理,帶著不容人置疑的強者氣息,總是從容不迫,麵對任何困難或挫折,都不畏縮,懂得在錯誤中求成長,當事情成功時,他從不隱瞞愉快的心情,相對的,他也從不過於囂張狂妄。


    他是個成功的領導者,二十二歲正式接觸家族事業,雖然不算事事平順,但是在經過磨練後,他以獨特的見解、理念和手法將家族事業拉上高峰。


    他是個心思細密的男人,對任何人事物總是認真看待,矛盾的是,對於事業方麵,他又懂得大膽向前衝,將對的人放在對的地方,懂得珍惜人才,愛護羽毛。


    他有顆聰明的腦袋,是這間企業的主宰,擁有為數可觀的財富、數千名的員工,和數十間分布於海外的分公司。


    他是蒼嶽,蒼家第四代繼承者,蒼氏集團新一任的領導者。


    放眼望去,有一麵電視牆,目前全被開啟,因為這是他開會的方式,以這種方法和位在海外各地的分公司的高級幹部開會。


    他則是夾著話筒,輪流看著桌上三台計算機的屏幕。


    他很忙,忙著用英文討論會議內容,忙著用日文與電話另一頭的某人商談合作機會,又忙著分神聽來自各分公司的幹部談論的話題。


    那個很忙的男人又分心了,發現站在門口,很有耐心的等待他察覺她的存在的女人,沐月痕,他的私人秘書。


    他伸出手,對她招了招。


    沐月痕點點頭,從他那不算暗示的暗示中,輕易的了解他對她下的指令。


    她來到他的身旁,將手上的資料夾擺放在他的麵前,打開他辦公桌的抽屜,拿出另一隻資料夾,裏頭擺放的是空白的紙張。


    她抬頭看向電視牆,快速的將幹部們的談話內容在腦海裏整理一遍,然後抄寫在紙上。


    當她正在忙碌時,身旁又傳來暗示的敲桌聲。


    她轉頭,對上男人幽深的雙眼,看著他微微的擺頭,她疑惑的挑了挑眉,然後得到非常肯定的點頭,隨即認命的再次打開抽屜,又拿出空白的紙張。


    她的目光停留在他辦公桌上的那三台計算機,耳朵聽著電視牆的會議內容,雙手又開始忙碌,而且一心二用,手動的速度快到令人傻眼,既要寫下開會的重點,又得分心記錄計算機屏幕上的資金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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