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方,司徒馭沈吟了會兒,鳳目精亮,淡淡笑歎。「好琴贈知音自是人生一大樂事,但除了這張紫木琴外,我日前曾在一家古玩店,見過一張紅木黑紋的古琴,那張琴才真正與二少夫人相合。二少夫人若然有意,在下可代為取來,再送至府上。您以為如何?」


    溫美至極的潤顏綻滿了笑,柔聲道:「司徒先生看上的琴,那定是不錯,擊玉在這兒先謝過了。」


    「二少夫人無須客氣。」他自然地回應她的笑,與她一般,俊臉因歡愉而罩著炫目光采。


    可惡!


    避在簾後的瓜子臉鼓得嘟嘟的,一瞬也不瞬地瞅著這一幕。


    他不該對旁人露出那樣外顯的笑。


    他喜愛她,就僅能將最真的一麵展現在她麵前。


    她不要他眼裏還有別的女子,即便他與那女子無關男女情愛,就隻是意氣相投、興趣相當,她也難以容忍。


    難以容忍啊……


    【第八章 飛波走浪在我手】


    她的蠻性可以為他收斂,卻不曾被誰馴服。


    即便她喜愛上他,也僅僅是心裏有了一個影兒,讓她甘願為了心上人,收起野潑潑的脾性,做那個較為不惹事的敖靈兒。


    但她依舊是她,某些地方輕和了、柔軟了,本質仍悍然存在。


    「姑奶奶,你、你、你今晚真不回竹塢?這樣好嗎?你不回去,馭哥都不曉得要多擔心。」


    說話的少年年約十六,生得黝黑矮壯,粗臂撐船,單眼皮的眸子瞧瞧盤腿坐在船頭的敖靈兒,又瞥了眼橫躺在她身畔的一名絕世美人兒,一張黧黑大臉露出猶若肚痛兼牙疼的神情。


    美人兒姓杜,閨名擊玉,原是衡陽「南嶽天龍堂」堂主的掌上明珠,年前出了閣,嫁入湘陰「刀家五虎門」,給了以「獨臂刀」名震江湖的刀家二爺刀恩海做妻室。


    她是刀家的二少夫人,亦是約莫一個月前,出現在司徒馭琴鋪裏,撫紫木琴試音、與他相談歡暢的那位女客。


    至於杜擊玉怎會全身受製地躺在她身畔?這說來簡單,自是……教她敖靈兒給劫來的。反正「劫人」這活兒,她做起來得心應手、酣暢淋漓,順溜得不得了,也不多加這一回。


    真是個美人兒呢!她想著,摸了摸杜擊玉欺霜賽雪的嫩頰,又輕撥了人家花瓣般的軟唇兒,還順手捏了捏那晶瑩的下巴。


    她點穴的手法並不純熟,火候還差司徒馭十萬八千裏,因此除點了杜擊玉幾個大穴外,怕有差池,還將些許熏香染入巾帕,摀了杜擊玉口鼻,此時,美人兒昏昏沉沉的,兀自睡著了。


    若是司徒馭知曉了,肯定要罵她的招式是下三濫。


    下三濫嗎?嗬嗬……是啊,她就是專幹這般勾當,那又如何?


    捺下心頭那股子帶酸的悶氣,她牽起杜擊玉的柔荑,一根根細瞧著,那纖纖玉指撥彈琴弦行雲流水、美調橫生,竟仍圓潤美好,無一處小繭,果然得天獨厚得無以複加。


    「姑奶奶,你你……你到底想幹啥兒?」別再往人家身上大吃豆腐啊!嗚嗚嗚,這次劫的「貨」來頭不小,他塗小七也是千萬個不願意,卻硬是得舍命相陪,誰教他當初打輸了一個賭,從此以後不但得喊僅大他幾歲的敖靈兒「姑奶奶」,還得一輩子聽她的話辦事,他命好苦哇~~


    敖靈兒揚唇一笑。


    她沒想幹啥,隻是明白了一件有趣的事——


    當姑娘家喜愛上一個男人,不一定都得處在被動的姿態,然後傻楞楞地等待對方再進一步。


    溫柔忍讓的法子,不適於她用。


    既是郎有情、妹有意,他要慢火烹煮,她偏要大火快炒,他若要說她野蠻,她就是野蠻。


    「小七,我要你安排的人手,都找著了嗎?」淡問,將發絲撥至耳後,她杏眸望著江麵,神情難以捉摸。


    「你事托給我,哪一回搞砸過?不都辦得妥妥當當的。」唉……他啥也不求,隻求事情別鬧騰得太過火,要是「刀家五虎門」和「三幫四會」最後反目成仇,那……那、那他真成幫凶啦!到時即便敖老大不砍他,他那同樣混江湖的老爹也要將他大卸七七四十九塊喂魚的!


    敖靈兒瞥了他一眼,笑得眼眯眯的。


    他哀怨無比地歎氣。「妳不回竹塢,說不準馭哥晚些就殺過來啦!要真教他找著,非得讓他扒下一層皮不可。」


    「他八成也回不了竹塢了,今晚……他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呀!」敖靈兒仍笑,有些嘲弄,又揉入幾分迷離。


    不僅回不了竹塢,司徒馭氣得險些一夜白頭,喉間都已竄出腥甜味,若非使盡渾身氣力強自壓下,肯定要當場嘔出血來。


    他昨日特意挾琴上「刀家五虎門」拜會,敖靈兒不願隨他去,說是要獨自一個留在琴鋪,他不疑有他,沒料及她爾後竟混入刀家,又一次假扮家丁,乘機劫走杜擊玉!


    騷動在刀家鬧開時,他已然離去,剛出城門不久,又教一臉鐵青、滿身火氣的刀恩海由後頭追上,緊揪著他不放。


    她好!好樣兒的!


    以往唆使「三幫四會」的眾夥設局劫人,對象大都是些未成親的姑娘,要不就是尚未拜堂的新嫁娘,這回,她連出了閣的女子也出手,登堂入室地劫人愛妻,還大剌剌地留下一塊寫了字的白綢巾——


    欲尋妻,捆司徒馭換之。明日酉時,湘江鹿石磯,恭候刀二爺大駕。


    捆他換之?


    捆他換之?!


    她那顆小腦袋瓜裏,究竟轉些什麽東西?!


    她與他不是處得好好的嗎?


    兩人之前約定為期一年的賭約,再過不久將要屆期,他想過了,到得那時,他會向她要一個答複,軟硬兼施,無論如何都要她心甘情願地承認,是對他動了心、有感覺。


    願賭服輸啊,她既是輸了他,他就夠格大大方方地向她討「彩頭」。


    然而現下,他真被她攪得怒火中燒,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恨不得將她抓到跟前,按在膝上好好揍一頓屁股!


    今日,湘江兩岸春寒料峭,沙沙作響的木林迎回群群歸鳥,酉時時分的鹿石磯籠上一層若錦霞光,映得滿江金紅。


    司徒馭無絲毫賞景的閑情,此時分,他正被一名高大的黑衣漢子無情地扛在肩頭,全身上下捆滿麻繩,一圈複一圈,密密麻麻,僅露出那張迷人俊臉和一雙黑靴。


    高大的黑衣漢子太過憂心自個兒遭劫的妻子,那條白綢巾上的指示,他不敢不從,哪裏還管得了司徒馭死活,非捆著他去換回愛妻不可。


    「你答應過,我乖乖任你捆綁,你便不傷她。」司徒馭沈靜地再一次尋求保證。


    刀恩海冷冷道:「她不傷我妻子毫發,我就不傷她。」那人敢動「刀家五虎門」的人,若非他與司徒馭早有交情,絕不可能答應放過對方。


    「她不是個會傷害無辜的姑娘,尊夫人不會有事的。」頂多會被乘機摸幾把臉、捏幾回小手、嗅嗅身上的香氣。那無法無天的小姑娘以前像是喜愛女色,近來隱約像是愛上了他這個男色,可不管愛男愛女,待今日之事解決後,他絕不會再任她胡亂妄為。


    刀恩海冷哼了聲。「別忘了你被我點了啞穴,我妻子未安全換回前,你最好別開口說話。」


    司徒馭咬咬牙。他十二萬分相信,若他再次出聲,這個幾要狂性大作的男人絕對會不留情麵,把他周身穴位全給點齊。


    來到約定地方,江邊已有一艘烏篷船靜候,那掌船的漢子司徒馭不識得,應是敖靈兒相請「三幫四會」外的朋友幫忙。


    上船後,在平靜江麵上行過約莫兩刻鍾,瞧那方向竟是返回竹塢的路線,司徒馭勉強抬起臉觀望兩岸,心中正疑惑,前頭一艘小篷船已迎將過來,兩船交會之際,小篷船中傳出姑娘家的清脆聲嗓——


    「刀二爺好本事,果然把我要的『玩意兒』給捆來了。我想,閣下扛在肩上的『東西』可以丟過來了。」


    聞言,司徒馭漂亮的鳳瞳緊眯,若非顧忌刀恩海,怕他見不到妻子要狂態盡出,他真想現下便把那該死的姑娘揪到麵前來,先狠狠訓誡一頓再說。


    「我妻子現在何方?」刀恩海問。


    「總之不在這小篷船上,你把那『東西』給我,我自然會告訴你。」


    「砰」地一響,司徒馭如一袋米糧般被擲到小篷船上,玉麵沾了灰,隻能如小蟲般蠕動身體,瞧起來頗為狼狽。


    便在此時,敖靈兒嬌揚的笑聲從篷內傳出,似是暗號,因聽見那笑聲後,烏篷船上的漢子立即丟開大櫓,縱身躍進江裏,徒留刀恩海一人,而小篷船上負責掌船的塗小七動作迅雷不及掩耳,硬是了得,大櫓一扳一搖,眨眼間已讓兩船拉開好大的距離,疾行而去。


    她教他落得如此下場,卻不把劫來的姑娘還給人家,想調船便跑嗎?!被「丟棄」在船板上的司徒馭心中一驚,暗暗叫糟,尚不及撐起身軀,江麵上已爆開刀恩海的怒喝——


    「留下!」一把烏剛刀被猛力甩出,朝小篷船疾飛而至,射入篷內。


    司徒馭雙目厲瞠,心驚膽顫,怕烏剛刀真要傷人,他翻身滾入篷中,仍不及擋下那利器的來勢。


    「啊!」脆聲驚呼,從頭到尾一直隱身在篷內的敖靈兒嚇了一大跳,背脊泛涼,定眼瞧清,一隻袖子竟被烏剛刀狠狠釘在船板上。


    幾乎是同一時候,刀恩海已追上小篷船,紅著眼憤然闖入篷中,拔出烏剛刀往上揮撩,轟隆作響,整座小篷教他手裏的刀器當中劃開,毀壞的篷子分向兩側倒入江中。


    「她在哪裏?!」


    見他擎刀逼近,司徒馭沈著臉一滾擋在敖靈兒麵前,已暗暗運勁要掙開捆住全身的粗繩,就怕他一怒之下理智盡失,烏剛刀真要見血。


    似是以為情況還不夠混亂,敖靈兒不懼反而哈哈大笑,嚷著:「刀二爺再不回頭救火,你家娘子怕要不保了。」


    不遠處,一團火光高竄,正是竹塢所在。應是有人接了指示,從岸邊放火,那座浮橋已被火舌吞噬。


    司徒馭瞠目結舌,幾不敢相信映入眼中的火紅。


    她……她、她竟敢一把火燒了那座竹塢?!


    她真敢?!


    那裏有太多回憶,美好而深沈的回憶,竹塢的每一處,都是他與她分工合力所搭建出來的,她真這麽毀了,還把劫來的人扔在裏邊嗎?!


    怒火中騰,氣得一張俊臉雪白無色,耳中嗡嗡亂嗚,隱約聽見她張狂又笑——


    「這小篷船刀二爺既然中意,就讓渡給閣下吧!告辭。」


    「澎」地大響,司徒馭渾身浸冷,人在瞬間被敖靈兒拖入江中,沈進江底。


    她是天生的泅泳能手,身段靈巧,氣息沈長,她一臂勾著司徒馭,薄身如魚地在江中遊移,直到兩人幾要散出胸中真氣,她終於拖著他衝出水麵,大口、大口地喘息。


    隨即,她拖著他上岸,這處江岸離竹塢雖不甚遠,但偏僻許多,是支流又另分出去的一條細小支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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