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在一畦畦的梯田之間見到了一幢三麵合抱的小屋,他心想那應該是尋常農家的屋子,就在這時,一群孩子的笑聲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看見了在小屋數尺之遙有一株至少百歲以上的杏樹,一群孩子與一名女子在樹下嬉鬧著,一瞬間,他怔住了,因為那女子的模樣與藺熒心如出一轍,那眉、那眼、那纖細的身子骨,根本就是她!


    他沒有多想,箭步衝上前去,這時,女子看見了他,臉上露出驚慌的表情,轉身拔腿就跑。


    [站住!]他在她的身後低吼,但隻是讓她越跑越快。


    藺熒心沒料到自己會再見到他,沒命似地逃跑,直到跑上了一麵懸崖邊才停下腳步,回頭見他隻在數步之遠,一個咬牙,直想往下一跳。


    然而,就在最危急的那一刻,劍韜伸出長臂將她抱進懷裏,緊緊地抱住,低沉的嗓音嘶啞著,[該死的妮子,你寧可跳下懸崖,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場,也不願意見朕嗎?,][放開我。]她顫抖著,眼眶盈著淚。


    [不!]他斷然拒絕了她,有力的長臂緊緊擁住了她,閉上雙眸,埋進她的發間, [不放,再也不放開了。]出乎意料地,原本應該往南方而去的禦駕宣布提早回宮,劍韜不敢冒險,決心要將藺熒心早日帶回皇宮,至於寧波堤的巡視工作,他就交給了隨行的上官曉生,交代他一定要把事情辦好。


    自始至終,劍韜都不曾開口問她為何要詐死的原因,而她也一直沉默著,就如同當年被貶出宮一樣,差別隻是當年她是被送出宮門,如今她則是被他強行帶回宮裏。


    禦駕回京,在進入皇宮大門之時,她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為什麽要帶我回來呢?明明就是你所下的旨意,要我永世不得再回京城半步,難道,你現在才想反悔嗎?]劍韜抿唇不語,選擇不回答她的問題。


    藺熒心知道自己是問不出答案了,她撩起繡簾,看見車駕已經進入了宮門,皇宮中的一宮一殿,一磚一瓦,一方麵她覺得很陌生,但卻又覺得熟悉得仿佛昨日才見過。


    同坐在一輛車輦裏,兩人卻各懷著心思。


    朝中大臣在前頭迎接,他們都聽說了皇上從江南帶了女子回來,原本以為他看上了當地的美人,當他們看見劍韜從車輦之中迎出了廢後藺熒心時,一雙雙眼睛瞪得有如銅鈴大,好半晌驚訝得無法言語……一模一樣的中宮景色,就跟常在她夢中出現的回憶一樣沒有改變,但是,藺熒心心裏清楚一切已經物是人非。


    [你為什麽要帶我回來這裏?這皇宮裏是沒地方可以待了嗎?我就算住馬房住茅廁,也好過待在這中宮!]她冷著嬌顏,定定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你別跟自己過不去,朕要你待在這裏,你就待下吧!]劍韜也同時在看著她,才兩年多不見,她又出落得更加動人了。


    這才是所謂的--麗質天成吧!就算是生活在惡劣的環境之中,也絲毫不減損她的貴氣嬌美。


    兩人相視久久,沉默就像一麵高牆般擋在他們之間。


    [朕不打擾你歇息了,待會兒朕會令常總管把以前中宮的仆從調回來伺候你,你的侍女雅兒不在,有熟人陪你,你也會覺得安心一點吧!]說完,他轉身就要離開。


    [我不懂。]她輕幽幽的語氣喊住了他的腳步。


    劍韜定住身形,沒再繼續往前走,半晌,他轉身回眸看著她,看見她臉上揚著一抹嘲弄的笑,似乎對他覺得好笑又無奈。


    [為什麽你總是給我不要的東西呢?兩年前,我不想離開皇宮,你卻硬是把我送走,現在,我不想待在這裏,你卻硬是要我留下來,我的好皇上,你還真知道怎麽折騰我啊!][朕也不懂自己為何要這麽做,隻知道不想讓你離開,就算你心裏覺得委屈,還是請你留下來,有任何需要隻管吩咐下去,待在宮裏,絕對不會教你吃半點苦頭。]說完,他回身又要提起腳步往外走。 [收到我的骨灰壇子了嗎?][是,朕收到了。]他定住了腳步,長身背對著她沒有回頭。


    藺熒心定定地瞅著他的背影, [你覺得傷心嗎?知道我死的那一刻,你會覺得難過嗎?就算隻有一點點也好,你覺得難過嗎?][就算朕說了實話,你也不會相信。][那就騙我說你會傷心,讓我覺得好過一些吧!][朕說了,就算是實話,你也不會相信。][皇上。][你還有話想說嗎?][如果,您對熒兒還有一絲憐憫,就請放了我,讓我早早回家去吧~]她的語氣柔柔軟軟,幽幽怨怨的,對他,她就隻有這個最後的請求了。


    但劍韜卻是鐵了心,選擇了對她的請求聽而不間。


    [經過長途跋涉,你也該累了,好好歇著吧!]說完,他大步離去,隻有他自己心裏清楚,在他堅定的腳步之下,踩著的是落荒而逃的心虛。


    好些日子,他忍住了沒去見她。同時,他也忍住了沒開口提及她,生怕被人窺見了他內心的思緒,知道了他想要見她的渴望。


    但終究他還是無法按捺住心底的渴望,終於還是開口問了她。


    [中宮那裏……沒出事吧?]此話一出,劍韜忍不住苦笑,他不知道自己心裏究竟在想什麽,,抑或者是希望她大鬧一場,如此一來希望她鬧事,他才能有借口去看她。


    常總管微笑,心裏早就猜到主子遲早會開口,[回皇上,廢後娘娘這些日子安分得很,不過,後宮各殿妃嬪倒是爭著想見皇上,奴才以為皇上此刻沒這心思,擅自作主將娘娘們給擋見了。][她們要見朕,是想向朕抱怨嗎?]劍韜一邊說著,一邊往小湖畔走去,他已經有許久不曾來到這裏,因為這個地方總會讓他想起不愉快的往事,讓他後悔,如果當初相信了她的爭辯,如果他當初肯多花心思看她一眼,或許就會發現她的不對勁,或許,他們就可以擁有一個三歲的小娃娃了。


    [關於這件事,奴才不清楚。]常總管低下頭,很清楚身為一個奴才該守的分寸。


    劍韜輕笑了聲,他最賞識常總管的就是這一點,關於主子的事情,他向來隻聽不說,絕對不會搬弄口舌,惹是生非。


    [一會兒派個人過去中宮問問,無論她有任何需要,一律照給。]在他心裏就隻怕給少了,讓她更不樂意待在宮裏。


    [是。]常總管領首, [還有件事兒,皇上那天皇上前腳才一走,她就教人把東西全送到一旁的小房間,打算就在那裏住下來。][算了,由她去吧!至少,她沒吵著要搬走,那就是娘娘沒住中宮正殿,旁的偏殿去,挑了一間女官住,無論是哪個地方,至少她都還在這皇宮裏。]她在這皇宮之中,與他頂著同一片天,這種感覺教他覺得莫名的安心。


    回來了!他失落已久的踏實感,隨著她一起回到他的身邊。曾經,他為了達到目的,下手得太狠,最後才發現自己連心也一並狠狠地劃傷,那血跡模糊的傷痕,直至今日都尚未痊愈。


    隻是他自以為沒事,自以為就算仍舊有些疼痛,傷口也已經好了,隻是沒料到,那傷不但沒好,甚至於更加惡化。


    當他再次見到她那張清麗的容顏時,也同時不慎地將心裏的痂痕揭了開來,這才發現那層疤痕之下,傷口早就已經潰瘍腐爛,令人觸目驚心。


    [吩咐下去,派人好好照應著,不許各殿妃嬪前去尋釁。][是。][無論她想做什麽,都由得她去做,在一旁保護著,不許幹涉。][是,奴才知道。]常總管頓了一頓,才遲疑地開口, [隻是如果娘娘要出宮的話,是否也……][也由她去,隻需照看著就成,但千萬切記不許把人給看不見了,否則朕唯你是問。][是,奴才遵命。]這時,劍韜揚了揚手,揮退所有隨從手下,一個人站在湖邊,看著秋日的金色豔陽映照著水麵,波光鄰鄰,仿佛點點碎金。


    這每一點燦斕的碎片,都像是被他殘忍砸毀的過去,讓他無論多努力想要挽留,最終,他緊緊捉住的手心裏,卻仍舊什麽也沒有。


    [娘娘,這個地方行嗎?][不行!不行!]沒經意在禦花園中聽見了藺熒心嬌嫩的嗓音,理政倦累之餘,出來散心的。


    劍韜驀然定住了腳步,循著聲音前去,看見藺熒心高高地挽起衣袖,站在結實累累的柿子樹下,手裏拿著一根長竿,指揮著宮女們移動位置。


    [往左!不不不,挪回來一點,對了,再往有半步,這就對了!]藺熒心綻開笑顏,比出拇指稱許大夥兒做得好。


    好半晌,他不能動彈,隻能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她巧笑嫣然的模樣,宛如盛開的花兒,在他胸口有個角落,驀然疼痛了起來。怎麽會呢?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美如詩歌的詠歎一般讓他的胸口為之震撼,讓他的情感為之滿溢,幾乎快要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


    這幾日,雖然沒見到她,卻每一天都從常總管的嘴裏聽取下人們的稟報,說著她每一天所做的事情。


    但無論述說得多生動迷人,終究不如親眼見到她這般心魂悸動。


    他站在原地,看著她像個野孩子般把懦裙在腿邊紮了個結,確定不會滑脫之後,開始身手利落地拿起長竿打落樹上的紅柿子。


    此時此刻,他的眼中隻能見到她,看她用長竿狠狠地打了柿樹枝頭幾下,然後飛快地跑開,一會兒叫著宮女們要小心接住,另一方麵卻又大喊小心閃開,不然會被落下的果實打到。


    她頑皮地把她們捉弄得左有為難,看見其中一名宮女被落下的熟果給砸得滿頭柿子泥,她笑得比任何人都開心,但卻也挽起袖子替宮女把果泥擦掉。


    [對不起,對不起,下次絕對不會再取笑你了。]她強忍著笑,安慰一臉哀怨的宮女。最後,她命人提來兩個漆盒,把成熟的柿果一個個放進去,就在這時,宮女們發現他的到來,紛紛退到一旁。


    劍韜示意她們噤聲,揚了揚長臂,示意她們都退下。


    這時的藺熒心發現有人正在注視著自己,她回過眸,看見了劍韜就站在不遠的石階上,正往她這個方向瞧過來。


    [你也想吃柿子嗎?]她的神情平靜,似乎已經接受了現實,就算她不待在宮裏,這天下是他的,她能往哪兒逃昵?


    [你願意施舍給朕一些嗎?]他揚唇微笑,不在宮裏的這些日子,他總是憂心著她是否會趁機逃出宮去,知道她還在宮裏沒有輕舉妄動,讓他覺得寬心。


    [這宮廷是皇上的,柿子當然也屬於皇上隻要你開口,就算是要了全部,也沒人敢吭半聲。][柿子是你摘下的,就是屬於你的東西,隻要你願意施舍一點給朕,就已經足夠了。][那就分給你兩顆吧!]她從漆盒裏取了兩顆遞到他手裏, [我沒聽說你要回來,也沒料到你會想吃,所以隻能給你兩顆,這樹上的柿子我都數好了,全部送出去之後,就隻能剩下四顆給自己,一半給你,已經算是夠義氣了。]劍韜苦笑,剛才她明明說他就算想全部都要也行,沒想到才不過眨眼的功夫,他就隻能分到兩顆,但想到那是她分了自己的一半出來,雖然隻是區區兩顆柿子,也已經教他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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