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兩歲了,能滿地亂走;會說一堆話,但還有些奶聲奶氣,可大家都認為他聰明,半點都不像爹娘。


    這個評語很公允,吳衛拙於口舌,方蕥兒是個缺心眼的憨姑娘,他們這對父母實在沒有條件生下聰明麟兒。


    吳衛一個箭步抱起論論,低聲問:「怎麽醒了?」


    「論論渴了。」


    吳衛點點頭,抱著他到桌邊,斟滿茶水、喂他喝下。


    論論長得很可愛,娟娟、關關都說:「比混血兒還可愛。」


    他不知道什麽叫混血兒,她們解釋過後,他皺眉怒道:「你們怎麽可以把論論和雜種拿來比較。」


    他的話引來娟娟和關關的憤怒。


    娟娟說:「在二十一世紀,你要是這樣講話,會在網路上被罵死,會上社會版頭條,你的家會被人潑漆、你走到哪裏都會被蛋洗。」


    於是他又多了解那個世界一點點—— 那裏,很重視人權,而且輿論的力量超乎想像的大。


    誰都不可以侵犯別人,誰都不可以隨便批評別人,連小動物都不能施虐,否則會被關到頭上長蝨子。他提到越獄,關關放聲大笑,「你以為那裏的監牢是幾根鐵柱子?錯!那裏全是科技產品,犯人的一舉一動有監視器全程監視。」


    真是個奇怪的時代對不?連皇帝……呃、不,是總統,連總統都不是至高無上的,而是老百姓花錢聘雇的,做不好就得下台,大官要聽的不是總統的話,而是老百姓的話,不聽就會被言語轟炸。


    很詭異的世界。


    低頭看看論論,他的眼睛張得大大的,無辜的模樣像極了蕥兒。「怎麽不睡?」


    「睡不著。」


    「爹爹給你說故事好不好?」


    論論點點頭,他知道自家爹爹的,他不像娟娟舅母、關關舅母那樣會說好聽的故事,爹隻會講娘的事兒,但他並不排斥,他喜歡聽爹爹提起娘時的聲音,軟軟的、甜甜的,像舅母給他吃的龍須糖。


    「我們論論長得很像娘呢,論論的娘臉頰有深深的窩窩兒,論論也有,長大肯定會和娘一樣好看,爹爹很喜歡你娘,非常非常喜歡。娟娟舅母問我,到底看上你娘哪一點?我不知道是哪一點,隻知道第一眼見到你娘,心口就怦怦亂跳,一張嘴就想笑,那時爹爹便曉得,她是我要的女人……


    「你娘最喜歡刺繡了,後來又喜歡上剪紙,她有一雙巧手,偏偏不會做飯,也不知道是不用心,還是痛恨油煙味兒,關關舅母偏袒你娘,總說「又不是請不起廚娘,幹麽把我們家蕥兒搞成黃臉婆?」娟娟舅母也說「何必把一雙搞藝術的手弄成做粗工的手?女人呐,就是用來寵的。」


    「聽聽,有人這樣說話的嗎?哪個女人嫁作人婦,不洗手做羹湯啊?可那是因為所有人都喜歡你娘、寵愛你娘,等找到娘後,論論也要像咱們這樣,疼愛她、保護她,好嗎?


    「論論,你覺得你娘在那個二十一世紀,還會不會刺繡剪紙?應該不會吧,關關說,那裏的人比較會滑手機。


    「你娘和娟娟舅母、關關舅母一樣,都換了副身子、換了張臉孔,如果她忘記這輩子的人事物,到時相見不相識,咱們要怎樣才能找到她?有沒有可能我們去得太晚、找得太慢,她等不及了,身邊有了別的男人?會不會她再也無法喜歡上我,因為我變無能了?」


    他是心慌呐,關關、娟娟能夠指導他麵對未來生活,卻無法模擬他會碰到什麽樣的狀況,他的害怕旁徨沒有人可以講,隻能對著兒子叨叨絮絮。


    「你娘總是心疼爹爹,知道爹嘴饞、偏又吃不得海鮮,便不肯讓魚蝦貝蟹上桌,可她心裏明明喜歡啊,可怎麽辦才好?


    「你娘以為我不曉得,其實我心知肚明,隻要我不在家,她就跑去娟娟舅母那裏搶著吃,曉得她饞得厲害,我心疼了,一找到機會便留在外頭吃飯,在心裏頭想像著她和娟娟舅母搶食的可愛模樣,誰曉得竟會因此……那個壞人想害娟娟舅母不成,反害了你娘……」


    吳衛後悔死了,再重來一回,他會努力吃海鮮,直到身子再不會起紅疹,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會把那個心懷叵測的壞女人丟出宋家大門,讓她害不了人。可惜不會重來、沒有再一次的機會,他失去蕥兒已經整整半年光陰。


    一聲輕響,吳衛倏地回頭,發現屋裏多出一個男人。


    他是怎麽進來的,怎麽自己毫無所覺?此人功夫竟如此高強!


    吳衛全身汗毛瞬間豎立起來,緊緊抱住論論,單手握拳,將內力集中於掌心,隻待對方一動作,便全力出擊!


    但是任憑他如何屏氣凝神,都察覺不到那男人的呼吸吐納,對方的內力難道已臻完人境界?


    「別懷疑,我不是人、自然不會呼吸吐納。」他回答吳衛的疑問,並雙手橫胸,上下打量吳衛,心底懷疑著,這個男人對方蕥兒的感情真有強烈到能讓他鼓起勇氣,前往未知的世界?


    他深信女人會為愛情拋棄所有、不顧一切,但男人對於愛情,似乎沒有女人那般強烈。


    男人打量吳衛的同時,吳衛也在審視對方,那是個身形瘦削的男子,很年輕,約莫二十歲上下,十根手指頭白皙細長,眼睛前麵戴著一個金色框框的奇怪東西,身上穿著奇怪的黑色長外衣,沒見過這樣的打扮。


    他說他不是人,所以是鬼?


    聽見吳衛的心聲,男人淡淡的莞爾一笑。


    看見他的笑,原本全身緊繃的吳衛不由自主鬆口氣,無來由的,他的笑容就是令人感到安心。


    「我不是鬼,是神。」再一次,對方說出吳衛內心問題的答案。


    神?我還是玉皇大帝呢!心裏剛剛嗤笑一聲,吳衛這才發覺,從開始到現在,自己都沒有講話,但是對方卻能明白他心裏所想


    「不對,玉皇大帝長得和你不一樣,他有點富態、也沒你那麽高,前幾天我才剛見過。」祂看起來很滿意自己的形象,並沒有減肥的打算。


    此話一出,再不需要多餘解釋,吳衛相信他不是一般人。「你是……」


    「方蕥兒提過我的。」


    有嗎?蕥兒曾在他麵前提過別的男人?真要有的話,他肯定會醋了、怒了,等不及他細想,突地,一段對話衝進腦海——


    「那個男人長得怎樣?」娟娟問。


    「他……約莫二十歲上下,很瘦,十根手指頭白皙細長,臉上戴著一副……他說那叫做……」蕥兒緩慢敘述。


    「眼鏡?」關關和娟娟異口同聲。


    「對,眼鏡,他身上穿著黑色的衣服,他都不笑的。」


    「他是月老!」娟娟驚道。


    他就是月老!吳衛不敢置信地望住對方,深邃的眼睛像要吞人似的。


    「很好,你想起來了!」這回不必讀心,光是吳衛的表情便給了答案。「你準備好了嗎?想去二十一世紀尋找你的妻子嗎?」


    「是。」這個答案早在他心中定型,他回答得毫不猶豫。


    「不擔心她改變容貌,你認不得她?」


    「擔心,但非去不可。」這是他此生此世的執念。


    吳衛篤定的口吻令月老動容。微點頭,這是個至情至性的男子,這樣的人,他怎能不助其一臂之力?但他必須試探再試探,因為穿越是件辛苦的事,沒有足夠的決心,日後定會後悔,而愛情中是容不下後悔的。


    「有沒有想過,也許你的妻子不記得你?」


    月老的聲音冷酷,無情的字句刨著他的心。


    很痛,但吳衛不允許自己退縮。「想過,但我會為她重啟新愛情。」


    「倘若你別這麽死心眼,我手上多的是紅線,可以幫你牽起另一段愛情,給你另一個值得你深愛的女人。」抬起手,不知何時月老指間多了束紅線,那些紅線在吳衛眼底閃爍著金色光芒。


    另一個女子?不,除了蕥兒,他誰都不要,他本就性格執拗,尤其在感情上頭,一旦認準了,便是一生一世。


    他不爭辯,隻是堅持著,「如果禰要幫我,就領我到有蕥兒的地方。」


    「你確定?那個地方,沒有你想像中那麽容易。」


    「有些事,是一生之中非做不可的,和蕥兒重聚就是。」


    「既然如此,走吧。我先告訴你,方蕥兒已經死亡,她走過奈何橋、喝下孟婆湯、重新投胎,她不但忘記你和吳論,名字也不再是方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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